第119章 尤氏(20)

    凤姐儿见尤氏这么问便答道“二妹妹的性子咱们还能不知道不成, 哪里敢给她找个人多事杂的人家。她二哥哥特意给找了人口简单,又厚道的。

    这李家姑爷自小没了父母, 一直跟着伯父家长大。他自己如今建功立业有了前程,手里还有他爹娘留下的产业。将来二丫头嫁过去小两口单门独户的过日子,最是自在不过的。”

    尤氏点头道“要是这么着, 琏兄弟可算是为了他妹子用了心。”

    “可不是得用心吗,到底是同父所出的亲兄妹。在心里跟别个还是不一样的。”

    王熙凤话音才落, 就见平儿神色有些慌张的走了进来。凤姐儿便问道“你这才出了月子,怎么今日想起进来了。”

    说完又见平儿拿眼看尤氏,凤姐儿继续说道“有话就说, 你珍大奶奶不是外人。”

    平儿给二人福了一礼,才压低声音说道“听我们家那口子说, 江南甄家坏了事。本来我今日说进来给老太太和奶奶请安,顺便把这事儿跟奶奶说说。可是刚才我瞧见,仿佛是有几个甄家的女人带人抬着好几口大箱子, 往荣禧堂去了。”

    凤姐儿下意识的开口道“想来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太太保管吧。”

    话才说完她自己就觉得不妥了。这甄家已经坏了事, 定然全部家产都要归入官中的。怎么还有东西交给太太呢。

    这时尤氏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 “这窝藏犯官财物, 可也是一条重罪呢。”

    话音一落, 凤姐儿和平儿就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凤姐儿是害怕王夫人胆大包天,什么东西都敢收。又有点儿怨怪她叫家里头又多了一条儿现成的罪名。

    平儿则是担心她自己。毕竟她现在管着二爷、二奶奶的体己私房, 不知道算不算也是窝藏犯官财物。

    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有点儿荒唐的想法, 现在府里还有二爷二奶奶可都还好好的呢, 哪里就成了犯官了。

    尤氏看这边七事八事的不愿意多待着, 更不想跟着掺和,便直接起身告辞。

    本来她是想从园子那边走小路绕回宁国府,谁知半路上却遇上了几个婆子架着晴雯往外走。

    那婆子见了尤氏,忙过来请安行礼。尤氏问道“我瞅着这丫头是宝玉身边伺候的,这是怎么了,要往哪去啊。”

    就听那婆子笑道“好叫珍大奶奶知道,这丫头不过是得了女儿痨,太太已经嘱咐把她挪出去养病。”

    听她这么说尤氏倒是想起来晴雯这一节。她心中叹息,好歹这也是一条人命,今日就帮助一回吧。但愿将来能有个好报。

    尤氏便开口说道“我看她确实病的不轻,那就赶快好生把人送回去吧。”

    等那俩个婆子架着昏迷不醒的晴雯走了,她才又跟身边的婆子说,“那丫头病成这个样子,想来家去也不见得就能好好将养。今日既然叫我遇上了,也是合该叫我管上一管。你去街上找个好大夫,上那晴雯家里去给她瞧瞧。再留下一个小丫头好好照顾几天,有什么都等她病好了再说。”那婆子领命出去找大夫不提。

    待尤氏回了家,就跟可卿说起了荣国府的种种。可卿也是一边为迎春高兴,一边又为了晴雯叹息。

    尤氏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便说道“那边咱们能帮的也都帮了,之后还是得操心咱们自己的事才是正经。你们小姑姑的亲事,蓉哥儿那边可有了章程。”

    可卿说道“还真没听他说过这事,今天等他回来我再好好问问。”

    尤氏又说“你也好好催催他,叫他多上上心。咱们家里也就他一个能在外头跟人家交际的。”

    可卿赶紧答应了下来,婆媳两个又闲谈了半日,一起吃了饭才散。

    晚上贾蓉回来后,可卿就问他惜春的事。谁知贾蓉却说“小姑姑的亲事还真叫我这个当侄儿的操心啊”

    看他压根没把这事当回事,可卿不由提高了声音道“原来我和母亲之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当成了耳旁风。咱们家这情况,当然只有你一个合适出去想看。难不成你想叫我和母亲出去看别的男人不成。”

    贾蓉赶紧摇头说道“相看男人那当然是万万不成的。不过你和母亲出去做客的时候,不是也能见到各家的太太奶奶,到时候看见合适的人家直接和人家说不就完了。我看别的人家也都是这么干的。”

    可卿反驳道“那能一样吗,我们看也只能看见别家的女眷。可是将来跟小姑姑过日子的到底还是男人。只是我们想着万一那家女眷都好好的,男人却是歪瓜裂枣或者品行不好怎么办。我和母亲的意思都是叫你先看看男人到底怎么样,要是他本人是个好的,我们再跟那家的内宅女眷接触。若是女眷也是好相处的,然后再谈婚事。要不然干什么非得劳烦你啊。”

    贾蓉看妻子那个样,嘴上又是满口答应。只是心里不免想道谁家给子女说亲事不是后宅女眷先接触,若是门当户对,两家也都满意就直接定下的。哪里还有提前相看的。

    又过了几日,尤氏带着可卿去荣国府接了惜春回来。说要带着她去庙里给贾珍祈福。

    贾母等人听了这个缘故便道“珍哥儿病了这么些年也不见好,多出去给他祈福几次也是好的。”

    “正是这话呢,”尤氏说道,“我还说以后每月都带着蓉哥儿媳妇和四姑娘到庙里斋戒几天,也好给我们大爷多做些功德。”

    贾母点头道“多做些功德也好,保不准哪天珍哥儿就好了呢。既然如此,你们就带了四丫头去吧。”

    有了贾母的认可,尤氏婆媳很顺利的就把惜春接回了家。可卿为此还在心里嘀咕,留着贾珍那个人渣继续活着,看来还是有点用处的。

    次日一早,贾蓉贾蔷兄弟俩就护送着尤氏婆媳还有惜春去了京郊潭柘寺。

    几人先在庙里赁了一个干净的院子,准备这两日就在这里歇下。然后又请主持给贾珍做了法事并点了长明灯。等法事昨晚,她们才得空出来在后山逛了逛。

    尤氏几人都难得出一趟门。尤其是惜春自小只在两个府里闷着,这里山清水秀的景色哪里是她见过的。所以几人都逛的兴致勃勃,惜春更是兴奋的小脸通红。直拉着尤氏和可卿说要把这边的景色画出来,也好给家里的姐妹回去看看。

    自来便把她当成女儿养的尤氏,对于惜春的这点要求当然一口就答应下来。她们进了这寺庙后山的一处亭子,才又吩咐了跟着的一个小丫头,叫把姑娘画画用的笔墨颜色都拿来。

    惜春也跟着说道“入画也跟着她一起去,把我那套碳条削的画笔也拿来。她们不知道放在哪里。”

    可卿看她这么高兴,便道“小姑姑如今画画可是又进益了,今日我可得好好长长见识。”

    惜春谦虚道“不过闲来无事随手涂鸦罢了。拿碳条打稿的法子还是你告诉我的呢,说明你在这上头定然也是擅长的。不然今日咱们一起画好不好。到时候叫嫂子给咱们俩评判评判。”

    画个素描还是难不倒可卿的,毕竟想当年她也当做艺术特长练了几年。于是就点头应战。

    惜春见她也肯参与,心里更加高兴了。一直拉着可卿指着四周的景色,商量着要画哪边的山石树木。

    不一时,去取东西的小丫头回来了。两人在画板上铺好了纸张,又拿起碳条一起开始画起画来。

    尤氏见她们俩人玩的热闹,也不管。只自己坐在一旁吃着茶点,看着她们画画。

    几个人吃茶作画正悠然自得,就见有不远处一行人也往她们这边走来。因为那边也都是女眷,所以贾蓉贾蔷兄弟俩主动避远了些。

    等人走近了,就听见那边一个婆子问道“前面可是宁国府三等神威将军夫人”

    尤氏还有惜春、可卿三人忙站了起来,又走出亭子往前迎了迎,说道“我们正是宁国府女眷,不知夫人是”

    那边一个看起来不到四十年纪的贵妇人开口笑道“将军夫人莫不是不认识我了。”

    尤氏又看了一眼才认出来,这位可是宗室里礼郡王府世子夫人。她每逢年节进宫朝贺时,都是见过面的。

    于是赶紧带着惜春和可卿给这位世子妃娘娘行礼请安。

    那位世子妃赶紧叫人拦了,又说道“将军夫人今日也是来这边祈福的”

    尤氏赶紧答道“正是给我家大爷祈福。想来您也听说过,我家大爷多年来请医问药无数,只是一直久病不愈。所以我才带着小姑和儿媳来这边斋戒几天,也算做点功德。”

    那位世子妃又问了几句贾珍的病情,得知还安好后,又拉着惜春和可卿着实夸奖了一回,还给了丰厚的表礼。

    尤氏等人忙福了一礼表示感谢,又邀请世子妃进亭子里一起小坐一会儿。谁知那世子妃却推辞了,只说方才跪久了腿麻,才到后山活动活动腿脚。现在好了,她也该告辞离开。

    把人送走了,尤氏三人又回到亭子里继续作画。几人显然并没有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继续在这边斋戒了三天,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不过她们没放在心上的世子妃,却对她们上了心。确切的说是对惜春上了心。

    只要一回想起那个双目含笑、唇红齿白又肌肤胜雪的小姑娘,她就打心眼里喜欢。

    尤其是看着她身着淡蓝绣百花交领长袄配着白地撒花百褶裙,一身清新典雅在那青山绿水间的亭子里作画的情形。就跟一个小仙女儿似的,怎么想都觉得跟自家小儿子般配。

    于是世子妃便叫身边的嬷嬷打听一下这为姑娘的事。

    一旁的嬷嬷知道自家世子妃的心事,便说道“娘娘可是看着宁国府那位姑娘好”

    世子妃笑着说“你说她跟咱们家浩哥儿是不是相配。”

    那嬷嬷又说道“那姑娘老奴看着还好,模样倒也配得上咱们浩哥儿。不过是不是家世太低了些。”

    世子妃摇头道“浩哥儿又不是府里咱们这一房的嫡长子,给他找亲事就得家世不高才好。再说那姑娘到底是国公府嫡出小姐,这样的出身说出去也很看的过去。

    虽然那府里爵位已经不高,但是胜在那家人老实低调。你看那府里修道的修道,病倒的病倒,只剩下一个小辈在外头行走。断断是不会出去惹是生非的。

    而且他们家那个小媳妇,身份可是不简单。听说圣上还是对那个皇室血脉有几分怜惜。所以在这一干勋贵中,那家将来必是平安无虞。

    这样有些出身又安生的岳家,给浩哥儿正合适。”

    这位世子妃和嬷嬷之间的对话,尤氏和惜春等人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现在惜春正拿着自己新画的画,跟大观园里的姐妹一起鉴赏品评呢。几个姐妹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品评了一番。然后说了一些山间景色之类的话,热闹了好半日才散。

    惜春送走了众位姐妹,回头瞧见探春还没动身。就问道“三姐姐可是有事”

    探春说道“我倒是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可知道二姐姐定亲的消息”

    惜春瞪大了眼睛问道“怎么之前一点儿风声也没有,我就出去这么几天二姐姐就定了亲了。”

    “谁说不是呢。这亲事定的突然,就连成亲的日子也赶得紧。”说完探春又把她打听到的消息给惜春说了一遍。姐妹两个说完,都说还说得好好恭喜一下二姐姐。

    尤氏婆媳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也着实为迎春高兴。

    可卿还兴奋的说了句,“那种战场杀敌的硬汉,就得迎春这样柔情似水的姑娘来配。”

    尤氏也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问了可卿关于惜春的亲事。听说贾蓉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婆媳两个又一起讨伐了一遍贾蓉。

    等贾蓉从外头回来,就在这二人才要对他兴师问罪的时候,就听贾蓉说道“咱们家跟礼郡王府上可有过来往怎么今天那府里的公子到来跟我主动搭话了。”

    尤氏思量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进门这么多年,除了咱们这些四王八公以外,也没听说咱们家跟那个宗室王府走的近过。要说有什么交集,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进宫朝贺,跟那些王府女眷偶然碰面罢了。再有就是前两天在潭柘寺看见礼郡王府世子妃,说了两句话而已。再多的来往却没有。”

    贾蓉也寻思了半晌,才开口道“礼郡王府本是皇室宗亲,不过他们这一支是历来不参与皇权之争的。想来那位公子也是看咱们家同样低调不惹事,才偶然碰见打了招呼吧。”

    这时候可卿用弱弱的声音说道“难道不会是那个世子妃看中了咱们家小姑姑,想叫小姑姑给她当儿媳妇吗”

    这话叫尤氏和贾蓉两个都愣住了,然后又齐齐的摇头道“不会的,咱们家说是国公府,到底爵位已经快到末等。哪里攀得起人家正经皇室子孙呢。”

    可卿看这母子俩异口同声的否认,心里嘀咕道怎么就不会了,郊外寺庙不是古代女子相亲的最佳场合吗。

    于是她又据理力争了两句,认为一定是人家看中了惜春。只不过尤氏和贾蓉都不相信,直说她不要异想天开。

    直到礼郡王府托了北静王府老太妃来贾家给惜春说媒,尤氏跟贾蓉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等送走了北静太妃,贾家上下可谓欢欣鼓舞。家里头这是出了一位皇妃之后,又要有个姑娘又嫁入皇家了。虽然只是一个宗室王府,那也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啊。

    贾母更是摩挲着惜春的手说道“四丫头自打出生后就养在我跟前。当日小小的那么一团儿,如今也成了大姑娘。这都有人上门提亲了。”

    然后她又扭头跟尤氏说道“四丫头的嫁妆你们可要经点心,可不许有一点错漏。”

    尤氏赶紧站起来回道“老祖宗放心,我婆婆当初的嫁妆都好好的打理着呢。当日就说好了那些都留给四妹妹的。而且这么多年来,我也在慢慢的给她积攒一些好东西。到时候肯定叫妹妹嫁得风风光光。”

    听她这么说贾母方才点头罢了,然后又仔细嘱咐了尤氏几句。

    屋里的几位姑娘又都围在惜春跟前,给她道喜。这叫还没缓过神来的惜春,一下子羞红了脸。

    当然这些人里面也有几个没那么高兴的。

    第一个心里有些发堵的就是探春。平时在荣国府这姐妹三人一直都是同进同退。可是现在迎春有贾琏和王熙凤这对亲哥嫂操心,惜春也有她亲嫂子亲侄儿张罗。只剩下她中间一个,没人管没人问就那么不尴不尬的。

    别看她平日里只围着王夫人转。可是她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嫡母对她这个庶女便是有一点真心也有限的很。现在姐姐妹妹都定下了亲事,却不知她的将来还在什么地方。

    另一个不大高兴的就是邢夫人。倒不是她对惜春的亲事有什么意见。只不过她看着惜春将来都能嫁入王府,那迎春的夫家就有点叫她不大看得上眼。所以心里难免有些埋怨贾琏和凤姐儿给迎春定的亲事太匆忙。

    最后一个比较尴尬的就是薛宝钗。按说她是和迎春差不多同岁的,也已经到了说亲的时候。先不说迎春、黛玉、湘云都已经定下了亲事,如今就连最小的惜春也有人上门提亲。

    她这个年龄还跟着母亲哥哥借住在贾家,为的是什么怕是没有人会不知道。只是姨妈总是不把话说死,她跟宝玉的亲事也成不了,只能叫他们家就这么抻着。谁叫那时候她们家给贵妃娘娘出了不少的银子,叫他们现在就这么放手,哪里能轻易舍得呢。

    薛姨妈也是差不多的心思,不过母女俩倒也端得住。都压下了心里各种想头,跟着众人一块儿摆出笑脸给惜春贺喜。

    尤氏本来想跟贾母说,要接惜春回家去备嫁。

    谁知道贾母却说“四丫头在我跟前这么多年,猛地就叫她离开,不是在挖我的心肝吗。反正她二姐姐也要嫁人,不如几个姑娘趁着出门子前好好团聚几天。”

    尤氏无法,只得把惜春留在这边,她自己回去继续操持跟礼郡王府的亲事。

    这一留就留到迎春出嫁,尤氏才有机会叫惜春回家去住几天。

    惜春直到回了宁国府自己的院子,心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来,她在荣国府里可从来没被谁重视过。不说宝玉、黛玉,就连后来的宝钗、宝琴在老太太面前都比她讨喜。

    可是自从她定下亲事后,她在老太太面前又俨然成了孙女辈中最得宠的那个。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还有那边的奴才下人,平日里也不过因为她手头散漫,她嫂子又时常的给那些人打赏一二。那些人才对她比迎春探春更加恭敬亲近。可是现在,即便她不打赏,也没被人说小气刻薄。

    尤氏听了惜春这一番心里话,便笑着安慰她道“捧高踩低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反正你以后也不常住在那边,很不必往心里去。”

    惜春点头,然后又提起探春的事,“不算那些亲戚,我们姐妹三人也只剩下她一个没有着落了。嫂子能不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也给三姐姐张罗张罗。”

    尤氏摸着她的头笑道“这可真真是孩子话,探丫头的亲事自然有她的父亲和嫡母操持,再不然还有老太太做主。别说我这个外八路的嫂子,就连凤丫头那个隔房的嫂子也不好插手的。”

    惜春继续说道“那三姐姐一个人,也太可怜了些。”

    这事尤氏可真的没法管,她便改了话头说道:“好了,探丫头的亲事那边的老爷太太自有打算。你也别操心别人的事了,今天世子妃又叫人送东西过来了。我叫她们拿来给你看看。”

    吩咐了一旁伺候的小丫头去取东西,尤氏又笑道“看来你这个婆婆对你可是满意的紧,三天两头的就打发人送一回东西。”

    这话把惜春臊的不行,捂了脸就扭头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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