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照射之下,他真的回到了家里。房屋在月光下摇出鬼魅般的身影来,院子里面的那株梅花树现在光秃秃的,尚未到开花的季节。
还有半年之久。
在这个地方,梅花是如此的稀少。这株从他地移栽而来的梅花树,差点就没熬过第一个季节。若不是「春回」让它重新得到过去的生命,这株梅花树怕是会立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
日轮缓下了脚步。他的手终于从刀柄上落下,自然地垂在身体一侧。
他的眉眼柔和了,如何一片落在刀上的柔软的雪。
日轮站在红花夜的房外,通过薄薄的纸看见了对方安稳的身影。
说的很熟。
被子呢?
他轻轻地拉开了门,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小小的孩子躺在床铺里面,眼睛紧闭,眼皮底下的眼珠转动着。
在做梦来着。
他这才重新合上门,回自己的房间去。
首先要做的,是把煚明明斩重新放回那个小小的暗室里面。斩杀了两只鬼的刀刃依旧雪亮,仿佛未曾沾染过血腥。它周身明亮似雪光,似琥珀,却坚若钢铁,可吹毛断发。
日轮捧着它,重新把这把祖母生命之际交给他的刀放好。
做完这件事情以后,他才关注起自己的情况来。
衣服上有血。横贯在胸前,呈一道飙溅开来的血弧。
这是杀下弦之叁的时候溅上去的。
他原本可以躲开,但是他没有。
那种眼神……
让人想起不愉快的东西。
这里的“不愉快”,并不是指让人心烦,而是那人痛苦的东西。
那个时候,空气里面充满了「悲伤」的气息。
鬼是悲哀的生物。他们曾经也是人,也是有家人,有朋友的人。
可是变成鬼以后什么都会消失,什么都会消失不见。
日轮摘下自己身上暗红色的羽织,把上边的树叶与灰尘抖落下去。然后是外衣,上面的血迹让人看了害怕。
不仅有下弦之叁的血,还有他的血。
那件比羽织颜色稍浅的外衣滑落在地上。与此同时发生的,是他蹲下的身体,和从嘴角不停溢出的血。
啊啊,难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名医路过”这种情节发生吗?
※
红花夜大清早就醒了。当他睁开双眼,梅花树树干停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鸟,正在引吭高歌。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那么早起的小孩子呢?
“哥——哥!”红花夜披上自己的衣服,啪嗒啪嗒地往隔壁屋子跑。
秋子婆婆出现在屋角,她伸出一根手指,顶在嘴唇中央。
红花夜噤了声。
对方的神出鬼没实在是让他吓了一大跳。
“小少爷,夫人还在睡,请小声。”秋子婆婆的眼神和脸看上去都很严肃,这让大清早的热情散了一半。
红花夜拉着耳朵,小声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就像是逃离恶鬼一样,拎着衣摆跑掉了。
红花夜跨上木板,唰地一下拉开兄长房间的纸门。
哥哥已经起了。对方伏在桌案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东西。
红花夜毫不掩饰目的地跑过去抱住对方的脖子,日轮因此手下的动作歪了一下。
“哥哥在做什么?”
“……笛子?”
对方在用削木头的小刀削一根细长的东西。上面有一个半月型孔和两个小圆孔。
笛子。
半月型的用来吹,圆孔用来出进气流。
“在削笛子。”日轮对着窗,把削好的笛子往明亮起来的天光里照了一下,竹木削去了光滑表皮的外部有些尖锐的弧度,那朝阳的色很温柔地落下来,几枚光点映在了竹笛上方。
日轮捏着那根笛子,递给红花夜,“送你。”
竹笛在男孩手里转了几圈,又被他扔回日轮手里。
“我不要这种东西!我有好多更漂亮的!”红花夜嚷嚷道:“哥哥,我们去逛街吧,我想买新的玩具!我想要新的!还有糖,没有糖吃我就要死啦。”他拉着兄长的胳膊使劲晃荡,似乎日轮不答应他的话他就要永远晃下去了。
那只比红花夜稍微大一点的手动作很轻微地把竹笛握紧了。手腕转了个弧度,竹笛就落入了自己的口袋里。
不知道是天色的缘故还是因为昨天杀了鬼引发了身体问题的原因,他那张原本就素白的脸,更加呈现出一股病色的白来。
日轮低下头,那根竹笛上的木屑还留在他的手心里面。
(不喜欢……吗?)
也许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这样的笛子。
……
完完全全的大丰收。
从小零用钱就不缺的红花夜有一个专门装钱的罐子。出门的时候,他抓了一大把钱币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面,在玩了一早上以后还剩下很多。
他是富裕人家的孩子,从小就生活在吃穿不愁的生活里面。
红花夜捏着一根糖棒,问:“哥哥不吃吗?”
日轮摇了摇头。他的视线飘忽,在集市里面来回转悠。那些挂起的新奇东西没有一丝一毫吸引他的注意力。
就像是一个没有需求的老人,他宛如独自一人跨过热闹的街市。
“喵。”一声细小的猫叫在日轮前面响起了。他低头一看,发现脚前站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咪。皮毛是纯黑色的,泛着一看就很柔滑的光亮。它站在阴影里面,眼睛往外放着金色的光。
“啊,是可爱的猫猫!”红花夜糖也不管了,又猛扯日轮的衣袖,“我能养它吗?哥哥,我想养这只猫!”
他的眼睛亮闪闪的,每次他这样子,里面就好像有星星。
日轮垂着头,“不行。”
他们家真的不适合养动物。
可是红花夜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小孩子。
他说:“哥哥我要养!”他说着就要去抓那只猫的尾巴,被对方轻轻松松地躲开了。
猫!
猫咪!
“不可以。”日轮再次强调着。
他几乎是在红花夜的哭闹声中才把对方拉回家里的。街边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以那种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
“为什么我不能养它?”红花夜别着嘴,问。
日轮说:“很可能是别人的。”
“那我们可以买下来啊。我有很多零花钱,我们可以找到主人把他买下来。”
日轮的眼神飘忽到了庭院的那棵梅花树边上,深棕色的树干上有几个白灰色的小壳。他知道他得除掉这些虫卵,否则来年春天他们又会孵化出来,然后在枝干上爬来爬去。
他知道的。
“你已经有过很多猫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伸出手臂,手掌高高地扬在半空中。
红花夜以为他哥哥要打他,于是用双臂抱住了头。
他只是得到一个拥抱。
那是一种温暖,混合着悲哀。
红花夜的眼睛渐渐涣散。
他的视线的焦点,原先聚集在对方雪白的后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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