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五章

小说:在你眉梢点花灯 作者:沉筱之
    程昶道“我和云捕快在街边捡到雪团儿, 怕是姚府的二小姐有事, 劳烦小郡王让手下的人去找一找。”

    程烨自然知道姚素素有多宝贝自己的猫, 一见程昶怀里的雪团儿,当即应道“不劳烦,在下职责所在, 三公子客气了。”立刻差人去金陵各大街巷找人。

    一旁的孙海平见雪团儿总赖在程昶怀里,想帮他家小王爷抱一抱猫。

    雪团儿惯会以貌取人,孙海平的手还没触到它身,它“喵呜”一声厉叫,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

    孙海平在心里头骂咧两句,只得作罢。

    程烨分派好人手,没有立时要走,而是留在原处等消息。

    他看云浠一眼,见她一身朱衣佩剑,问道“云捕快今日当值”

    云浠应“是。”

    程烨点点头, 过了会儿,又问“云捕快做捕快多久了”

    云浠道“有三年了。”

    程烨“哦”了声。

    再过了会儿, 继续问“辛苦吗”

    云浠道“不辛苦。”

    程烨道“不辛苦就好。”

    云浠纳闷。

    她不知道小郡王究竟想说什么, 但他这厢与自己搭了话, 她也不好走开。

    云浠心中其实记挂着那个刀疤仆从的事,想上竹台去望一望他的踪迹, 可她并非宗室, 这个竹台不是她说上就能上的。

    云浠又盼着程昶能来打断他们的话, 领她上竹台。

    但程昶这会儿竟知情识趣起来, 抱着猫,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仿佛没他这个人儿。

    程烨安静了片刻,再接再厉,问“脏脏去了侯府后,还住得惯吗”

    “惯的。”云浠道,索性把能说的话一次说完,“它长得快,眼下已窜了个头,就是淘气,喜欢滚泥,隔三差五便要给它洗回澡。”

    程烨笑道“两三个月的狗崽,跟人两三岁时差不多,正是顽皮的时候。”

    “我上回送去的骨头肉,它还喜欢吃吗若喜欢,我再命人备一些送去。”

    “”

    天已很晚了,佳节的气氛不减。

    街上跳丰收舞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还自备了黍子壳,伴着激奋的擂鼓声,抛洒浇下。

    有人吵嚷,有人奔走,人声鼎沸异常。

    云浠与程烨搭着腔,忽然觉得不对劲。

    纵是佳节,这大街上也太过热闹了些,且这热闹中,似乎还夹带着几分慌乱。

    云浠凝神听了一阵,蹙眉提醒“小郡王。”

    程烨也觉察出不对劲了。

    他一点头,几步登上一旁的竹台,正要瞭望,忽见不远处有官兵纵马亟亟赶来,高声禀道“小郡王,出事了”

    “东西二街有贼人扮作老百姓闹事,像是在劫掠打抢”

    程烨问“可有人受伤”

    “伤是一定有的,人群乱了,推搡之间难免踩踏,就是不知有没有人身亡”

    程烨快步下了竹台,问明几个闹事的地点,翻身上马。

    “赶紧差人把此间事态向枢密院姚大人,兵部秦大人禀报。命在京房、巡查司之下所有官兵去各个闹事地点疏散人群,抓捕贼人,其余人手巡视各街巷,谨防漏网之鱼扮作百姓再行滋事。”

    “是”

    报信的官兵正要走,程烨又叫住他。

    “今夜闹事的贼人,可是前阵子在京郊频频生事的匪寇”

    “回小郡王的话,正是他们。”

    程烨心中一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今上因为流寇扰民,已大发过好几回雷霆。姚大人、罗大人,大理寺卿,包括陵王郓王,都因这事被申斥过。

    眼下这些不怕死的竟在佳节当日凑到天子跟前来折腾,只怕今夜金銮殿的灯火是不能熄了。

    程烨心中焦急,捞起手下人递来的长枪,催马要走,似是想起什么,又退回来,对云浠与程昶道“三公子,云大小姐,在下要去闹事的地方看看,烦请你们在此等一等姚二小姐的消息。”

    言讫,吩咐几名护卫留下来保护云浠和程昶,打马离开。

    满城喧嚣不止,云浠与程昶登上竹台往下望去。

    邻近的几条街巷里,虽有官兵赶来维持秩序,奈何人手暂时太少,老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反倒要往更远处,闹事的地方涌去。

    云浠见此情形,忧心道“那些贼人均扮作老百姓的模样,也不知道等官兵赶过去,能不能区分出来,抓个齐全。”

    程昶沉吟一阵,却道“不难。”

    “这些闹事的,按说是两伙人,一伙是一个月前流窜到京郊的流寇,一伙是早在京郊扎根了数十年的山匪。就算彼此认识,肯定也认不齐全,相互融合,信任度并不高。”

    “像今天这种场合,金陵城戒备森严,他们能混进来,肯定是仔细筹谋过的。”

    “准备得这么好,等到要行动了,不可能没个章法,听谁指挥,怎么行事,什么时候上,什么时候撤,必然有个发号施令的。”

    “加上山匪和流寇之间互相不够信任,为防有人浑水摸鱼,或是伤了自己人,他们一定会要想办法弥补这种不信任。”

    云浠问“怎么弥补”

    “时间,时间不够,最简单的办法,”程昶道,“服饰。”

    这就跟学生上学要穿校服,有的公司要订做制服一样,除了消弭攀比心,提高专业度,另外就是为了增强集体荣誉感。

    这是现代人的思维惯性。

    云浠一愣,明白过来“三公子的意思是,这些贼人在衣饰上,一定有一样的地方”

    程昶点点头“而且那个发号施令的,在衣饰上,除了这个一样的地方,一定还有特别之处。”

    “只要抓到头目,审一审,今晚有多少人闹事,分别是谁,具体计划是什么,就水落石出了。”

    云浠犹如醍醐灌顶,再次看向闹事的地方,目光里多了几分仔细。

    果然,那些闹事的贼人头上都裹着头巾。

    这是盛夏,头上裹头巾的人多的是,然而匪寇们的头巾却别有不同,均是土黄色,背后似乎还有什么纹路。

    云浠想,带头巾真是一个好办法,等到该撤了,将头巾一摘,遁入人群,谁还认得出他们

    云浠忍不住看了程昶一眼。

    他的目光安静且认真,仍在人群里仔细搜寻着那个刀疤仆从。

    想出用衣饰的法子辨认匪寇其实不算太难,难的是,他几乎是无须思量,漫不经心地就说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云浠抿了抿唇,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一忽儿欣悦,为三公子常人难以企及的敏睿而高兴着;一忽儿沮丧,自己当了三年捕快,临到要发挥本事时,还不如他随心一念。

    定下神来,最后觉得坦然。

    雾里花灯高照,前方朗朗。

    既然路远,自己要多多努力才是。

    云浠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人群,眼前忽地一亮“三公子,您看”

    竹台下不远处,有一人身着粗布皂衣,正垂着眼,快步朝他们这里走来。

    正是那个手心有刀疤的仆从。

    云浠立刻道“我去接应他。”

    程昶还未来得及叮嘱一句“多加小心”,便见云浠解下腰间的剑,握在手中,疾步下了竹台。

    人群杂杂乱乱的,刀疤人也看到云浠了。

    他加快脚程,疾行数步,正是这时,身旁寒光乍现,一左一右竟出现三个头戴土黄头巾的匪寇。

    匪寇们手举短匕,顷刻便向刀疤人刺去。

    刀疤人身手极好,然而同时应付三人,还是被阻了道。

    百姓们见这里起了兵戈,惊慌失措,纷纷朝四周散去。

    人群乱涌,云浠被阻在外围,一时间又见周遭多出五六个匪寇,招招杀机,均是想要那刀疤人的命。

    云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山匪流寇中,竟还藏着那真凶派来灭口的杀手。

    但她已来不及细想,刀疤人一人应付八人,左支右绌,眼见着一柄短匕就要刺入他的背心,云浠高呼一声“当心”,立刻拔了剑,奋力将剑柄扔去,帮他挡开了短匕。

    两人终于汇合,四周的护卫还被阻在外围。

    云浠与刀疤人背靠背站着,对他道“这些人我来应付,你快上竹台,去找三公子。”

    “不行。”刀疤人道,“官兵来了,三公子保不住我的命,我迟早会死。”

    云浠愣了一下,提剑挡开两个扑袭上来的匪寇,问“让你谋害三公子的人,究竟是谁”

    “不知道,也没见过,我们管他叫贵人,权势应该很大。”

    云浠明白了。

    今日的事态闹得这么大,刀疤人眼下与人动了手,等官兵赶来,必然会把他带走。

    程昶虽贵为小王爷,却只有一个巡城御史的衔,没权力在朝廷官兵手中留下他,况乎这夜今上也在,即便程昶有法子救他,也要等今上审过以后了。

    而那个所谓的“贵人”,既然在官兵中有耳目,那么一定会赶在程昶救刀疤人之前,灭了他的口。

    因此,无论刀疤人去找三公子,还是留在这里与匪寇缠斗,最后都会落入官兵手中,都是死路一条。

    这刀疤人今日来找程昶,并不是信任程昶,而是被逼到绝境,为保命而来的。

    除非确定自己能活着,否则他什么也不会说。

    看来今夜已不是向他问话的最好时机了。

    云浠遏住一个匪寇的手腕,反手一折,将他搡开,问刀疤人“你能保住自己的命吗”

    “什么”

    “我掩护你走,你能不能保命”

    刀疤人一咬牙“能”

    “好那你一定好好活着,重新找个时机,再来见我和三公子。”

    话音落,脚尖一点,腾身而起,横剑往跟前一挡,疾退数步。直至人群边缘,剑在手心打了个圈儿,横空一扫,把迫近的匪寇逼退,同时将刀疤人一推“走”

    刀疤人身形极快,遁入人群,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八名匪寇见刀疤人遁逃,俱是心急,当即要追,云浠哪里肯放他们走剑尖在地上一个倒点,借力凌空翻身,跃至他们跟前,挡了他们的道。

    可她纵然武艺高强,一个人对八个人,终归力有不逮。

    加之眼前这几个匪寇下了狠心与她拼杀,招招杀机,一个不小心,一柄软剑便自她身侧袭来,直指她的脖心。

    云浠仰身一倒,堪堪避开,那软剑却像是长了眼一般,自空中一弯,犹如毒蛇吐信,跟着她仰倒。

    正是这时,身边一声骏马嘶鸣,一柄长枪从旁刺来,与软剑缠在一起。

    长枪绕了几绕,将软剑缠至及至,尔后往上一挑,连剑带着持剑的人,一并打飞出去。

    云浠这才分出神来往一旁看去,来人竟是程烨。

    他是追着匪寇们来此的,老远见着她与人苦斗,连忙上来帮忙。

    程烨问“云捕快,没伤着吧”

    云浠摇了摇头“多谢小郡王。”

    直至此时,官兵也已赶到了。

    人群尚未全然疏散,匪寇们见势不好,连忙摘了头巾,想要遁入人群奔逃。

    程烨“呔”了一声,只怕抓不齐全这些贼人,连连催马,与官兵一起急追而上。

    云浠在原地顿了一会儿,心中蓦地想起程昶方才的话

    “只要抓到头目,审一审,今晚有多少人闹事,分别是谁,具体计划是什么,就水落石出了。

    “而且那个发号施令的,在衣饰上,除了这个一样的地方,一定还有特别之处。”

    这些贼人都带土黄色头巾。

    那么所谓的头目,除了这个头巾,一定还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云浠的目光掠过人群,仔细搜寻,果然见得一个行踪鬼祟的人,一面摘着土黄色头巾,一面往巷弄里奔逃,然而与匪寇们不同的是,他的头巾上,还插着一根稻穗。

    云浠想也不想,登时一跃而起。

    她身姿极轻,在身侧一匹马上借力,像是凌空之鸟,几个腾身,便追至那匪寇跟前。

    手中剑一横,架在他脖子上。

    “就是你,带人来闹事的”

    然而已无需他回答了。

    周遭遁逃的贼人见头目被擒,一时失了主心骨,不是溃散,就是当即伏法。

    不过片刻,程烨便擒了大半回来。

    程烨还在清点人数,忽听长街尽头,号角长鸣。

    由远及近的行军声震耳欲聋,人群散至街道两侧,满目畏然地看着数列身穿锁子甲,头戴红羽盔的兵马迈步行来。

    殿前司,天子禁卫。

    竟然惊动了殿前司。

    今夜秋节一闹,昭元帝不惜让天子禁卫出城平乱,看来是龙颜震怒了。

    为首的殿前司指挥使,二品上将军宣稚行到众人身前,朝程烨点了一下头“小郡王。”

    然后道,“本将军封圣上之命,出宫平乱,敢问小郡王,此间伏法的,可是今夜作乱的全部贼人”

    “不是。”程烨道,“但头目已擒到了。”

    宣稚点头“小郡王辛苦。”

    程烨解释“归德将军误会,擒住头目的,并非在下,而是京兆府的云捕快。”

    他往一旁让了让,露出站在后侧的云浠,“便是忠勇侯府的云大小姐。”

    宣稚愣了一下,说道“原来竟是云洛将军的妹妹。”

    又道,“其实本将军方才在瞭望楼瞧见了,云捕快真是好俊俏的身手。”

    云浠抱剑拱手“归德将军过奖。”

    殿前司既来了人,朱雀长街很快肃清,宣稚命禁卫绑了贼人,又传今上之令,与程烨、程昶,还有不远处的宗亲们一起回宫。

    云浠看着殿前司离去的背影,略缓了一口气。

    但她并不能放下心来,姚素素至今杳无音讯,还有阿嫂今夜这么乱,阿嫂难得出一回门,也不知她与罗姝怎么样了。

    云浠把剑别在腰间,正欲去药铺子寻方芙兰,忽听身后,殿前司行军的声音蓦地止息,顷刻,禁卫与宗亲们又朝朱雀街两旁散开。

    长街中间,远远行来一人,先与宣稚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朝云浠走来。

    云浠定睛一看。

    竟是前阵子,她去跪绥宫时,在宫门外见过的掌笔内侍官,吴公公。

    走得近了,吴公公和颜悦色地一笑,说“云浠小姐,今上让杂家赶过来传一道口谕。”

    “命您跟随殿前司、宗亲大臣们,一道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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