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九章

小说:在你眉梢点花灯 作者:沉筱之
    耳珠色泽温润, 只半粒米的大小,与昨日罗姝佩戴的穿线耳链子上的珍珠如出一辙。

    张怀鲁人虽有点三不开, 断案却颇有几分本事。

    一枚藏在姚素素牙关里的耳珠, 并不能证明什么。

    哪怕罗姝当即就承认了这耳珠是她的, 也可能是旁人故意嫁祸。

    张怀鲁沉声道“本官说是你了吗”

    又问,“这枚耳珠可是你昨日所佩戴”

    罗姝点点头,磕巴道“这是、这是我耳链子上的珠子。”

    “那你且仔细回忆回忆,昨日你可曾在什么地方遗失过你的耳链子, 亦或是,有旁人碰过你的耳链子,更或者,你在与姚二小姐争执的时候, 被她夺了这耳链子去”

    罗姝满目惊惶, 认真回忆了一会儿, 凄然道“我记不清了。”

    这也无怪, 昨日一日, 她先是撞破姚素素与裴阑幽会,后来又被姚素素逼迫着去与裴阑解亲,心神已乱, 哪还会在意自己的耳链子

    便是真在争执的当口被素素扯坏了去,她也不会知道。

    “我只记得, 昨日我出门时, 这耳链子尚是好好的, 夜里回府后, 耳链子上的耳珠,便失了一枚了。”

    “不过,”罗姝又想了一下,“昨日除了素素,应是无人碰过我的耳珠了。”

    张怀鲁沉吟。

    这厢罗姝所言,是真是假尚且不知,哪怕是真的,对案子也没多大用。

    因为他不能仅凭着一枚耳珠,就断定什么。

    自然,若姚素素真是罗姝所杀,那么她临终前藏这么一枚耳珠在自己的牙关里,必然是为了指认真凶。

    可是,如果姚素素的死并非罗姝所为,藏耳珠的真凶另有其人,那么这个人藏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为了嫁祸罗姝不太像,耳珠又不是凶器,哪有仅凭着一枚耳珠嫁祸旁人的

    张怀鲁想不明白。

    他直觉这案子没面上瞧着这么简单,看起来是情杀,大致筛查后,嫌疑人只罗姝与裴阑两个,且若是裴阑,应当就是雇凶杀人。

    可是,他总觉得案子的背后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张怀鲁为官数十载的经验教他对这个烫手的山芋畏而远之。

    何况,案情已审到这个地步,接下来,就是该行刑审了,该私下问讯了。

    罗姝贵为四品枢密直学士家的小姐,裴阑更是大将军,哪个是他用得起刑的

    更要命的是,这案子关乎姚素素生前的名声,即便里头还包含了些不为人知的枝节,姚府的人必也不肯轻易透露,他若执意追问,恐还会开罪了枢密使大人。

    张怀鲁这么想着,心思便从如何结案,飘到了如何赶紧撂挑子上头。

    说来也巧,正是这时,一名衙役来报“张大人,郓王殿下与姚大人到了”

    话音落,只见公堂门口疾步行来两人,其中一人身穿紫棠色蟒袍,眉眼昳丽,带了点近乎女子的媚,却不显阴柔,反而为他英俊的五官平添几许风流,正是当今的四皇子,郓王殿下。

    张怀鲁连忙起身,跟着程昶程烨一并朝郓王拜过,又看向落后郓王半步的姚杭山,劝慰道“姚大人节哀。”

    姚杭山听闻姚素素枉死的消息,已在宫中大肆伤心过一场,这会儿心神微缓,双目仍布满血丝,哑声道“素素呢本官想见见她。”

    张怀鲁道“仵作刚验完尸,眼下移去了后院堂屋,方才姚夫人已过去看了。”

    说着,对一旁的衙差使了个眼色,衙差领命,带着姚杭山往衙门后院去了。

    张怀鲁又看向郓王,迟疑着问“不知郓王殿下前来,所为何事啊”

    郓王道“父皇听闻姚府的二小姐过世,案情牵连裴罗二府,兹事体大,命本王前来取相关证据与卷宗。”

    郓王是辖着大理寺的,他既亲自前来取卷宗

    “今上的意思是,姚二小姐的案子,之后就由大理寺接管了”

    郓王一点头“正是。”

    张怀鲁如蒙大赦,催促着堂上的师爷与录事把一应卷宗证据整理妥当,趁着这个当口,又把案情的大致过程,证人嫌疑人几何,目下有几条线索,仔细与郓王交代了一番,总算赶在天黑前,请走了这尊大佛。

    这厢案子暂告一段落,其余人等自然是走的走,散的散。

    云浠心中一直记挂着自己昨夜放走刀疤人的事,想仔细与程昶解释,还未开口,一名衙差赶来,对她拱手一拜“云捕快,张大人听闻您提了校尉,请您过去值房一趟。”

    这八成是要赶在晋升的圣旨到侯府前,帮着云浠交接公差了。

    张怀鲁一片好心,云浠不好弗他的意,只得点头“好吧。”

    言罢,对衙差道“劳你去跟我阿嫂说声,让她等等我再回府。”

    她回头望过去一眼,不想程昶正自公堂门口驻足,移眼来看她。

    四目相对,他微朝她一点头,云浠原也想让程昶等等自己,可再一想,昨晚到现在,事出频频,三公子一夜未合眼,想必已是累极了。

    罢了,大不了今晚少睡些,明日起个早,多跑一趟,赶在天亮前去御史台与三公子说刀疤人的事。

    她这么想着,便就跟着衙差去了值房。

    孙海平与张大虎在京兆府外候了一整日,见得程昶,迎上来道“小王爷,您可总算出来了,咱是要回府,还是上哪儿去找点乐子去”

    程昶本想说回府,想起云浠方才的神情,顿住步子,说“我先在这等会儿。”

    “等会儿等什么”

    程昶原想说等云浠,可不知怎么,话到了嘴边,竟没能说出口来。

    孙海平见他家小王爷沉默,倒也不敢多问。

    他不知是从哪儿顺来了一把蒲扇,一面给程昶扇风纳凉,一面道“嘿,小王爷,您是出来的晚了,没撞着一场大戏”

    “什么大戏”

    “就刚才,姚府的人抬着他们家小姐的棺材出来那会儿,雪团儿不是缩在街边等着呢么结果姚府的人一见雪团儿,一下就动了怒,说他们家小姐若不是为追这猫,昨晚也不会枉死。有几个脾气上来的,像是姚府的姨娘少爷什么的,当时就揪住雪团儿说要打死,要不是姚府的那个大人脑子尚没进水,说这猫是皇贵妃娘娘赐的,命人拦住了他们,只怕雪团儿眼下已被分尸了。”

    程昶一听这话,愣了下,问“那现在雪团儿呢”

    “趁人不备,溜了呗。”

    “溜去哪里了”

    孙海平想了想,指着一旁的巷子道“那边。”

    程昶想也不想,立刻抬步过去。暮色四合,巷弄昏暗,张大虎找衙门的人讨来一盏风灯,程昶方走了没两步,便听巷子里传来几声低低的猫叫。

    程昶“雪团儿”

    猫叫声一顿,顷刻,只见一团黑影从墙角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程昶提着风灯,蹲下身一看,竟真的是雪团儿。

    它一只腿被打瘸了,身上好几处伤口都渗着血,所幸它跑得快,伤势不算太重。

    程昶又向它伸出手,温声道“雪团儿,过来。”

    雪团儿走近,蹭了蹭他的手心,发出长长的,轻轻的“喵呜”一声,像是十分伤心。

    雪团儿有灵性,想必姚素素生前待它十分好,今早程昶抱它来到京兆府后,它似感念到主人亡去,一直不吃不喝蹲在街口等着,直到姚素素的棺材被抬出衙门才冲出来,不想却遭如此对待。

    程昶觉得荒唐。

    这都什么事斯人已去,人事已矣,如何竟要把内心的不甘与苦痛迁怒到一只与人无害猫身上

    程昶将风灯递给张大虎,抱起雪团儿。

    张大虎问“小王爷,您要养这猫”

    孙海平也问“咋的啦,小王爷,咱不养狗了改养猫了”

    程昶默了一会儿,“嗯”一声。

    刚出巷弄,迎面见云浠疾步走来。

    两人目光撞上,云浠愣了一下,程昶也愣了一下。

    片刻,云浠有些难堪地别开目光,看向程昶怀里的雪团儿,问“三公子去找这猫了”

    她方才解交佩剑的时候,撞见张大虎过来接风灯,猜是程昶尚未离开,交接完差事,赶着出来找,没曾想竟没他瞧见自己这副急色匆匆的模样。

    程昶“嗯”了声,一时竟有点不知要说什么,过了会儿,问“你想抱它吗”

    雪团儿长得灵巧可人,一双眼如碧蓝的宝珠,很难让人不喜欢。

    云浠点点头,走近几步,伸出手。

    雪团儿很乖巧,又似明白程昶的意思,从他怀里窜向她怀里。

    远望而去,两个人此刻站得极近,衙门口点着灯,月色下,身影几乎是挨在一起的。

    “昶儿。”正是这时,巷末传来琮亲王妃的声音。

    她不知是何时到了,缓缓走来,先看了云浠一眼,没说什么,温言对程昶道“你一日夜没回府,可叫母亲担心,下午托人打听,才知是衙门里出了大案,怎么样,已无你的事了吧”

    程昶道“已无事了。”

    “无事就好。”琮亲王妃道,“你父亲说有事要问你,眼下还在家里等着,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回府。”

    程昶“嗯”着应了,看向云浠,说“那我走了。”

    云浠微微点了下头,把雪团儿还给程昶,似想起什么,轻声又道一句“三公子,那个”

    她怎么忘了,她追出来,是为跟三公子说刀疤人的事的。

    但程昶似已明白过来,应道“我知道,明天上午,我得空了让厮役去你府上接你。”

    想了想,又补一句,“你累了一天一夜,先休息好,不必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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