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小说:在你眉梢点花灯 作者:沉筱之
    “心率, 六十一次分;血压, 七十,一百二这是一还是二”

    张医生伸手在程昶面前比出一个数字。

    程昶“四。”

    “身份证号报一遍。”

    “三三零一零零”

    “行了。”张医生摘下听诊器,“一切正常。记忆力和理解力都没问题。”

    程昶说“多谢您了, 张大夫。”

    “谢我干什么你是命大, 要不是你心脏病突发当晚, 外卖小哥刚好上门,帮你叫了救护车,这回救不救得回来还另说。”

    又叮嘱,“年轻人,不要为了工作拼命,过几天出院了, 跟公司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岗位, 这么高强度的工作,最好别做了。”

    程昶点头“好。”

    特护病房里充斥了消毒水的气味, 床头摆着一篮水果, 不知道谁送的,张医生是人民医院胸外科第一把刀,他的主治大夫, 此刻病房里除了她, 还有两个护士, 他都在梦里见过。

    张医生写完医嘱, 继而道“三腔起搏器装上后, 适应性良好,看数据可以出院,但是你刚从深度昏迷中苏醒,再观察两天,确定没问题了再走。”

    程昶又说“好。”

    “出院后一个月过来复查,这款起搏器的寿命大概在四年到五年间,没电了会预警,到时候来医院做个微创,换电池。”

    “行。”

    此时正值喧嚣的晨间,阳光透窗洒入,把程昶苍白的脸色照得几乎透明,他穿着一身病服,却难掩气质,扣在被子上的双手修长似玉,大概是因为刚醒来,好看的眉眼里带了丝疲惫,眸中有清泠泠的水光,有些朦胧,又很清醒。

    难怪医院那些小护士争着抢着要照顾他。

    张医生把病历本翻过来合上,笑了笑“打电话叫你哥来,你哥临时有个会,来不了了,换了你大学同学,说是已经在路上了。这些基本情况我只能先跟你说一遍,听说你一个人住,不太好,出院后请个人吧。”

    程昶点点头,说“嗯。”

    张医生离开后,两个护士检查了一下药品和点滴,也走了,其中一人怕程昶无聊,帮他开了电视,把遥控放在床头。

    这是医院,电视的音量很小,程昶无心看,等护士掩上门,他合目,往病床上一靠。

    眼底又浮现出白云山的断崖,他手臂受了伤,身后杀手步步逼近,保护他的四个武卫都死了,他心脏骤疼,跌跪在悬崖一株老榆旁,远天的黄昏凄艳如血,崖底是苍苍雾气,他撑不住,往下跌去,等到再醒来就是在这里了。

    就像大梦方醒。

    程昶沉默地坐着,有些分不清他这大半年来,在大绥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可是,人的梦是有断层的,会随着苏醒渐渐褪色,最后忘却。

    但他此刻回想起金陵、回想起琮亲王府,一点一滴清晰如昨,通顺连贯,所遇到的每一个人,容貌、声音、乃至于习惯,他都记得分明。

    他原本不信鬼神,是单纯唯物主义。

    穿去大绥后,他尚可以用相对论平行世界观来说服自己。

    可是他此刻回到二十一世纪,时间距离他心脏病突发不过两个多礼拜,又该怎么解释

    程昶不知道。

    唯物主义的教育告诉他,一切理论要建立在实践的基础上,不能空凭猜测,要找佐证。

    他没有佐证。

    电视的音量忽大忽小,一则接着一则的广告播完,放起了一个电视剧,程昶从前几乎不看剧不追综艺的,他觉得有点吵,拿过放在床头的遥控器,想把电视关了。

    拇指已放在开关按钮,不由得一顿。

    电视剧是个古装剧,里头有个穿着红衣、拿着剑的姑娘。

    乍一看,和云浠有点像。

    却不是云浠。

    新生代小花的演技有待提高,拼了命想去演绎一个倔强,隐忍,有仁义之心的江湖侠女,可举手投足之间总有点别扭,台词功底也不行。

    其实倔强是一种气质。

    就像云浠,她的倔强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平日里其实非常好相处,而这个小花,演得咋咋呼呼的。

    程昶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又忍不住往下看。

    剧情如何,他没怎么往心里去,目光一直跟随着那个红衣侠女,一直到没她的戏份了,才拿起手中的遥控器想要跳过,无奈发现这电视不是数码电视,是个老古董,给病人们打发时间用的,电视台有什么节目它放什么节目,连个快进键都没有。

    程昶只好又坐在床上发呆,等着那个红衣侠女出现。

    不多时,病房外有人敲门。

    来人把门一推,是程昶那个常来陪护的大学室友,段明成。

    “哟,真醒了”段明成一见程昶坐着,叹道,“不容易啊。”

    他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径自入了病房,往一旁的沙发上一坐,盯着程昶说“你记得我是谁不”

    “老段。”程昶道,“段明成。”

    “老几”

    “老二。”大学室友里的二哥。

    段明成一点头“行,张大夫没骗我,你小子没傻。”

    又问,“你知不知道你昏睡了多久”

    “听说了。”程昶道,“两个多礼拜。”然后对张明成说,“麻烦你了。”

    “哎,你怎么突然跟我客气起来了咱们间常来常往的,至于么”

    拍拍身旁的大包,“昨天晚上你突然痉挛,一身接一身地出汗,还说胡话,把我和你哥,还有廖卓都吓到了。后来情况稍微稳定点,我以为你要长期留院,跑出去给你买换洗的衣服,还有洗漱用品。早知道过来前我打个电话找张大夫问清楚了,刚在走廊上碰到她,她告我你过两天就可以出院,这不,一大包东西,白买了。”

    这事程昶听张医生提起过。

    说是他昨天半夜突发性痉挛,但是查不出原因,心率和血压都不稳定了一阵,本来医院都打算实在不行,开胸做检查了,谁知道临近黎明时,他整个人忽然平缓下来,恢复正常了。

    程昶默了一阵,拿过一旁的手机,问段明成“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他在医院里留了卡,医疗费都是直接从卡上扣,但这包东西是段明成出去给他买的,亲兄弟明算账,应该还给他。

    “还没算过,我找找小票。”

    段明成把小票翻出来,递给程昶,程昶在心中简略算了算,一共八百左右,他直接给段明成转了一千过去。

    段明成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着出了院后,继续回公司上班你那公司是好,全世界排名前几的财团,可说到底,都是给资本家打工,总不能把命搭进去。”

    “还没想好。”程昶说,“再说吧。”

    他是真没想好,在大绥的一段经历在他的脑海里织就了另一番人生风光,此刻回到故土,还有不真实之感。

    “要我说,你就该把那工作辞了,凭你的本事,做什么做不好,找什么样的工作不是找,何必呢”段明成说,“还有,我跟你哥都商量过,觉得你接下来不能再这么独了,家里说什么也要请个二十四小时特护。这次真是运气好,你发病的时候,门没关严实,外卖小哥过来刚好看见,但你总不能一直指着运气好吧”

    说着,看向程昶,小心翼翼地问“你昏迷这十来天,廖卓过来了好几趟,你知道吗”

    廖卓是程昶前女友的名字。

    就是从前去日本旅游,给他带御守的那个。

    “她这回很尽心,说实话,我和你哥工作都忙,社畜嘛。你昏迷这阵子,大半时间都是她过来陪你,她担心请的陪护不尽心,还熬了几宿帮你盯点滴。你公司的假,也是她过去帮你请的。”

    程昶点点头“回头我找个机会谢她。”

    “怎么谢请她吃饭还是买个礼物送过去”

    “吃饭吧。”大不了选个高级餐馆,买个礼物送,万一她再回礼,一来一回就没完没了了,程昶这么想着,说,“到时候你也过来。”

    段明成就笑了“我说你是没开窍还是怎么着廖卓人家是缺你这一顿饭吗她这么鞍前马后地照顾你,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

    程昶没说话。

    他看得出来,但他觉得没必要。

    电视剧一集播完了,在放片尾曲,红衣侠女是女主角,在片尾曲里又出现了,这是剪切过的镜头,倒是比剧中更像云浠一点。

    程昶又移目去看电视。

    “廖卓这个人吧是物质了点,但是,三哥,”段明成顿了顿,“我说句实话,这个年头,一点也不物质的女孩儿几乎没有,结个婚还要买车买房给彩礼呢,你又不缺这点钱。而且你这么单着下去,我们这些朋友终归不放心,凭你的条件,找是随便找,但谁知道那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廖卓咱们好歹知根知底。且她知道你有这病,而今想通了,还愿意回来求复合,照顾你,很不容易不是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那也是特殊情况特殊考量不是”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是说就算,她有那么一点是图你的钱,但物质社会讲究等价交换嘛,哪怕你请个特护,也是要给钱的,上海这物价,高级的一个月也要几万,廖卓能花得了你多少恐怕也就差不多几万。你是学金融的,脑子也好使,适当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吃不了亏,人姑娘的青春也值钱。”

    所谓适当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程昶明白。

    请律师,立遗嘱,找财产公证。

    但他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接受廖卓,他也不在乎这点钱,他只是对她没感情。

    他在不知是梦是真的古往过了大半年,回到二十一世纪,不知怎么,在情感上格外挑剔了起来,不愿意随便让人介入他的生活,尤其是,以感情的名义。

    电视剧的片尾曲放完了,又开始播广告。

    程昶愣了下,心中有点茫然,过了会儿,他转头问段明成“刚刚那个电视你看了吗,叫什么名字”

    段明成也愣了下,说“你这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

    他又说“你别不承认,我知道你心中其实也一直惦记着廖卓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劝你。昨儿半夜,你突发性痉挛,还含含糊糊地喊平安符,让人帮你找平安符。你这两年,跟咱们这些糙老爷们儿呆在一起,谁送过你平安符后来我仔细琢磨,才想起也就两三年前吧,你刚跟廖卓分手前,她去日本给你带了枚平安符回来,她当时称那个平安符叫什么来着哦,御守。”

    平安符

    程昶一时失神。

    可是他很清楚,他要找的平安符,不是段明成说的御守。

    “然后”段明成说着,似想起什么,往裤袋里一摸,取出一个事物,“今早护工给你擦手,在你手心里找到这个。”

    程昶一看清段明成递来的事物,整个人就愣住了。

    段明成是个糙老爷们儿,分不清平安符和御守,可是他分得清。

    这不是御守,是一枚十分古朴的平安符。

    平安符折成三角状,一端开口,里面应该放了一枚纸笺。

    云浠送给他的那一枚,被他遗失在了悬崖边,而这一枚,像是他在白云寺的观音庙里,为云浠求的。

    庙里的和尚曾递给他纸笺,让他写上所佑之人的姓名。

    和尚还说“施主心诚,所佑之人必能平安。”

    程昶怔怔地接过平安符,取出折放在里的纸笺。

    纸笺上,赫然写着的,正是“云浠”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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