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二章

小说:在你眉梢点花灯 作者:沉筱之
    知道程昶住址的人不多, 除了何笕和段明成, 还有公司几个同事。他们要是过来, 通常会先打个电话,不会贸贸然打扰。

    来人是谁, 程昶心里已经有数。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直到敲门声又响了两次,才过去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廖卓。

    她大概是刚从老家回来,手里还拎着行李袋, 虽然补过妆,整个人依旧略显疲惫。

    廖卓看到程昶, 张了张口, 没说出话来。

    这个男人, 无论隔了多久再见,乍一眼望去, 都惊为天人。

    程昶穿了身宽松的浅灰色毛衣, 下头是深色休闲裤, 额发疏于打理, 细碎地遮在眉上,有些懒散, 但眼神却很清醒,目光里那一丝微凉像料峭的春寒, 被好看的眼尾一收, 敛入一身清冽里。

    “我那个, 听说你出院了, 不放心,过来看看。”

    好半晌,廖卓才开了口。

    程昶点了点头,他本来不想让她进屋,但台风天气,外头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人都站在门上了,总不好撵出去。

    “进来吧。”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茶几上的饭菜就凉了,廖卓在门口换了拖鞋,进了屋,一看茶几上摆着菜,愣了下问“你还没吃晚饭”拿手一试温度,又说“我帮你去热一下。”

    程昶说不用,但廖卓已然端着菜进厨房了。

    单身狗的厨房是比较私人的地方,程昶皱了下眉,没跟进去。

    十多分钟以后,廖卓就从厨房里出来了,菜用微波炉热了,顺带熬了一小锅粥。她坐在沙发上,对程昶一笑,问“我也没吃晚饭,能不能在你这里蹭点”

    程昶没说什么,去厨房里多拿了一副碗筷给她。

    吃饭的当口,两人都很安静,电视上还放着之前的那个古装武侠剧,廖卓几回想要说话,都见程昶的目光在电视上,仿佛看得很专注。

    一直到一集播完,程昶拿着遥控器切集的当口,廖卓才找着时机问“你以后怎么打算”

    新的一集开头,红衣侠女暂时没出现。

    程昶分出神来听到廖卓的话,想了想说“再说吧。”

    他看起来有些迷茫,仿佛真的对未来无知无着,廖卓很少在程昶脸上看到这样的情绪纵然疾病缠身,他一直是勤奋向上的。

    她不知他是不是被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心脏骤停打击到了,一瞬之间竟心疼起他来。

    于是不再遮掩,单刀直入道“那什么我今天到你这来,什么意思,你是明白的吧”

    程昶沉默了一会儿,“嗯”了声。

    “其实我和你分开后,心里一直放不下你。这两年陆续接触了几个,都没什么感觉,所以一直单着。”廖卓说,“你这病,那会儿其实是我挺大一个心理障碍的,这两年经历了点事,想通了,人这一辈子,生死祸福,谁说得清呢我听段明成和你哥说,咱们分开后,你也一直单着,我就想着要是你心里要还有我,不用太多,只一点就可以,不如咱们”

    “不用了。”不等廖卓把话说完,程昶打断道,“你不用勉强,我一个人挺好的。”

    廖卓愣了下,像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说“但你身边总得有一个人吧”

    程昶说“我会请个人。”

    “请来的特护,哪有自己人尽心”廖卓说。

    她像是难以启齿,垂下眸,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问“程昶,你是不是觉得,我想跟你和好,是图你的钱”

    程昶说“不是,你别误会。”

    她家里的情况,从前他们在一起那会儿,他大概清楚。

    这回出院的前一天,段明成还打电话来,把这两年廖卓的近况也说了。

    廖卓从小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长大,家境很一般。这其实没什么,无奈就无奈在她有个好赌的舅舅。廖卓的外公外婆去世早,这个舅舅基本上算是廖卓的母亲拉扯大的,把他当成半个儿子看,赚来的钱都用去填舅舅赌债的窟窿。

    十年前舅舅因为赌博斗殴,进了监狱,一家人过了几年松快日子,结果去年舅舅出狱以后,死性不改,没钱赌就借,沾上了高利贷,利滚利地又欠下不少钱。

    廖卓这回急赶着回老家,就是因为高利贷找上门,舅舅临时跑路了,把她母亲堵在家里。

    “你是不是听说我舅舅的事了”廖卓垂着眼,不敢看程昶。

    “是,我家里是遇着点事,但我不是没办法解决,我也有工作,挣得虽然没你多,省着点用,总能还上,必要了还可以报警。我想跟你和好,是因为这么久的感情了,我放不下。我真的很喜欢你,想要照顾你。”

    程昶没说话。

    其实廖卓的事,这两天何笕和段明成都与他提过。

    段明成说“她这阵子照顾你,看着是真用了心。至于她家那点破事,我和你哥都查了,不算大,好摆平,我跟她私下谈过,她说如果必要,她愿意不领结婚证,立字据不接受你的一切财产,你到时候找个律师做公证不就行了这我可没逼她啊,都是她自己说的。”

    何笕言简意赅“外头请来的人就放心了廖卓好歹知根知底。”

    段明成和何笕都是在社会大染缸里浸久了的人,见过形形色色的脸孔,他们既然查过廖卓的底,劝他放心,那么他就该放心。

    程昶问“你还差多少”

    廖卓愣了愣,有些急了“程昶,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程昶说,“我也没想着一定要帮你还。我就是问问,心里有个数。”

    “这回回去,我已经还了一些。”廖卓咬着唇,良久后开口,“请了个地方上有声望的老叔去调解,高利贷那边答应不追加利息了,现在还剩三十万。”

    三十万,数目不大,是好摆平。

    程昶点头“行,我知道了。”

    他拿过沙发上的外套,说“走吧,我送你下楼。”

    廖卓抬头去看程昶“那我们、我们”

    “这是两回事。”程昶道,“我已经说了,你不用勉强。”

    他这回入院,承了她的人情债,想要还回去,适逢她遇上困难,多少还是该帮一帮。她家欠下的是高利贷,这年头借高利贷的,最是反复无常,程昶没想着要直接帮她直接把窟窿填上。若真给她三十万,既能还了人情,又能了断感情,反倒简单。

    到底怎么做,他还要想想。

    廖卓此刻终于听明白程昶话里的意思了。

    感情是感情,人情是人情。

    他嘴上说着让她不用勉强,其实是他自己不想勉强。

    他是真的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廖卓心里很难过,连眼里都泛起隐隐水光,这么好的人,她怎么就错过了呢

    半晌,她抬手揩了揩眼角,一扫眼看见茶几上还摆着没收拾的碗筷,哑着声说“我帮你把这收了再走吧。”

    程昶又说不用,拿过手机按了几下“给你约好了车,送你下楼吧,这里我回来会收。”

    廖卓把碗筷堆放在一起,默然点了点头,正要走,目光在茶几上掠过,忽然瞧见那一枚被程昶用茶杯压着的平安符。

    她“咦”了声,挪开杯子,拿起平安符仔细看了看,问“你怎么有这个”

    这一整晚,程昶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廖卓拿起平安符,他心中才莫名一沉,大脑的反应甚至跟不上动作,已然一抄手把那平安符从她手里夺了回来。

    廖卓愣了下,看着程昶眉心微蹙,十分珍视这枚平安符的样子,不由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就是有点奇怪。你怎么有这个符,是拖人帮你从老家那边带的吗”

    他们俩的老家都在杭州,程昶是市区的,廖卓则在市郊。

    程昶原没在意廖卓的话,只顾着将平安符收好,直到听到她后半句,他脸色变了“你见过这种平安符”

    “嗯。”廖卓点头,“就在我老家那边的一个山里。山上有个观音庙,给的就是这种平安符。”

    她想了想“听说这平安符挺灵的,但庙里的那个老和尚有点古怪,加上他要的功德太高,交通又闭塞,所以香火不是很旺。”

    程昶问“你知道怎么过去吗”

    “只知道大概位子。”廖卓看他一眼,“具体地址我问问。”

    她打了个电话,说的是家乡话,程昶给她找来纸笔,廖卓一边听一边记,但记下的并不是确切地址,只是路线。

    外间的风雨比之前更大了,雷鸣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廖卓的话语几回被这雷声打断。

    期间,网约车到了,程昶让司机稍等一会儿,钱照算,司机却说台风来了,外头的天象太恐怖,想收工了,取消了他的单。程昶无奈,只好另叫了一辆。

    廖卓花了近二十分钟,才把路线确认下来。

    她把纸笔递回给程昶,说“你要去求平安符你从前不是不大信这个吗”

    程昶没答,取了外套,送廖卓下楼。

    新叫的网约车也已经到了,廖卓临上车前,像是不放心,又和程昶说“最近天气太不好了,那边都是山路,不好走,你如果要过去,就稍微等几天,起码等台风过了,到时候我陪你一起。”

    程昶依然没答这话。

    送走廖卓,他上了楼,把桌上的碗碟堆去碗槽里,拿出平安符,出神的看着。

    电视上的武侠剧循环放着,侠女一身朱衣执剑,像是受了什么委屈,落寞地立在人群当中。

    程昶想起云浠退婚那天,一个人站在裴府的厅堂里,手心受伤出了血。

    侠女被人逼迫,当着众人的面,跪了下来。

    程昶又想起那日雨水绵延,云浠跪在宫门前,举着父亲和兄长的牌位,要为云洛鸣冤。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的炸响,早已把电视的声音遮了过去,程昶甚至不知道这一段情节究竟在演什么,但这都不重要。

    他摩挲着手里的平安符。

    整个世界与他疏离交错,将他遗弃于红尘之外,唯这一枚与他一起横跨千百年光阴的平安符,是他与这个人世间仅存的纽带。

    是他,所能握住的,唯一的真实。

    程昶步去落地窗前,拉开窗帘,望着外头风雨交加的天,一道直灌而下的闪电几乎要将夜空撕成两半。

    廖卓说,这几天天气不好,让他等台风过了再去那座老庙。

    可是他等不及了。

    游离着的感觉很可怕,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该向何处去。

    在大绥的时候,他想着回二十一世纪,而今回来了,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了两个世界的交叉口,无人至,无人往。无人明白。

    程昶取出行李箱,把一身换洗衣服、术后的利尿剂、还有一些常规药物塞了进去,冲了个澡睡了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开车往杭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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