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四章

小说:在你眉梢点花灯 作者:沉筱之
    不多时, 殿前司的禁卫便将明隐寺两名侍婢带到了。

    程昶问“据你二人之言, 当年故太子急病而亡, 乃是因为听到郓王私自调用发往塞北的屯粮所致, 可对”

    当年关押进明隐寺的东宫侍从不少, 大都非死即疯, 这二人被囚禁数年, 依然头脑清醒, 说明是极机警的。

    太子程旸当年分明被郓王投了毒,但三公子的问话, 却略去投毒一事不提,说明他不想在金銮殿上掀天家的底,不愿让昭元帝难堪,这二人立刻领会到了程昶的深意, 也把郓王投毒的部分略去,只道“回禀陛下, 回三公子, 故太子薨逝前, 奴婢二人伺候在他身边, 当时郓王殿下过来为故太子殿下送药,奴婢二人退去殿外, 确实听见故太子殿下因郓王调用了忠勇侯的屯粮, 怒斥郓王。”

    此言出, 满殿哗然。

    郓王急道“父皇, 这、这二人必是与明婴串通, 一同来陷害儿臣的”

    此前为郓王说话的吏部侍郎也道“陛下,这二人虽然曾经侍奉于故太子殿下身侧,但他们被关押数年,谁知他们是不是为了离开明隐寺信口胡诌昨日三公子已提前见过这二人,又有谁能证明他们没有暗中勾连”

    程昶道“陛下,昨日并非只有臣见过这两名侍婢,臣问话的时候,皇城司的卫大人、忠勇侯府的云校尉也在场,他二人都可以证明这两名侍婢所言属实。眼下他们二人就候在偏殿,陛下可宣他们入金銮殿对峙。”

    昭元帝颔首。

    不稍片刻,卫玠与云浠便由内侍引着入殿了。

    卫玠品级虽高,但他与宣稚一样,乃禁卫指挥使,平日里除了帮昭元帝办私事,就是负责宫禁守卫,像这样的廷议,他一个月来一回都嫌多。

    卫玠本是一万个不愿意搅合进这事端里来的,奈何他这回被程昶坑得死死的,昭元帝问话,他只能同云浠一起如实作答。

    吏部侍郎在一旁听罢,觉得无可辩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讥诮道“好,就算这两名侍婢所言非虚,当年郓王前去淮北赈灾,所调用的官粮里不慎混入了屯粮,云校尉身为忠勇侯之后,在忠勇侯牺牲后,难道不曾怀疑过乃父的死因吗六年前满朝大员质疑忠勇侯贪功冒进,你不出来为乃父伸冤,而今六年过去,你忽然站出来说你父亲忠勇侯是冤枉的,你如何取信于众,如何取信于陛下”

    他这话说出来,其实已有些狗急跳墙,但在铁证面前,他辩不过三公子,见云浠不过区区一名女子,料想她该是个软柿子。三公子所述的冤情,乃忠勇侯之冤,倘云浠这位忠勇侯之女在殿上立不住,先一步偃旗息鼓,那么这桩悬案大可以潦草收尾了。

    吏部侍郎的话一出,殿中已有朝臣不忿,替云浠辩解“岳大人这话实在可笑,当年忠勇侯牺牲之时,云校尉不过一名小姑娘,你让一名小姑娘进得皇殿上来为忠勇侯伸冤,未免强人所难”

    “正是,且那时宣威将军尚在世,忠勇侯府的当家人,并非是云校尉”

    云浠道“岳大人口口声声说我当年没有为父亲伸冤,岂知我父亲牺牲后,我与兄长云洛曾递了数封状书请求彻查父亲的死因,怎知那些状书一到枢密院、一到大理寺,尽皆石沉大海。”

    “枢密院后来给了说法,称是父亲急函求调兵粮,驿使路上耽搁,以至父亲莽撞发兵。至于父亲究竟是何时求调的兵粮,驿使究竟耽搁了多久,兵粮最后又去了哪里,通通含糊不清。

    “岳大人说我不伸冤,敢问我要如何伸冤我父亲堂堂三品忠勇侯,一生保家卫国,而今在边疆枉死,朝廷非但不愿帮他洗去污名,甚至连状子都不接,连立案都不肯,敢问我伸冤有门吗”

    云浠看着吏部侍郎,迈前一步“不如岳大人,你来告诉我,将军战死边疆,大理寺与枢密院为怕祸及己身,官官相护,你该去哪里伸冤”

    大理寺虽有寺卿,眼下却是由郓王辖着,而枢密院的枢密使,正是姚杭山。

    云浠这话,无疑是指郓王与姚杭山结党营私。

    “陛下”姚杭山伏跪在地,泣声道,“老臣一生为国,鞠躬尽瘁,绝无半点钻营,云校尉与三公子实属污蔑老臣”

    “陛下。”云浠拱手,向昭元帝拜道。

    在明隐寺山下的小院里,程昶问她“阿汀,你信我吗”

    他说“我不会让郓王做太子的。”

    “忠勇侯府的一切不公,我都为你讨回来。”

    那时她就想告诉他,她是相信的。

    纵然她知道,要为父亲讨回清白,她要直面的是一朝帝王对皇子的偏袒,她将要与煌煌天威对抗,可是他说了,英烈为国捐躯,是该丰功建碑,让后世铭记的。

    是啊,本就该是这样,她又有何好惧怕的呢

    有他这一句话,她就有了主心骨,这殿上纵有刀山火海,她也不怕闯

    云浠沉了口气“陛下,当年臣的父亲忠勇侯牺牲后,臣与兄长云洛递去枢密院与大理寺的诉状,臣至今都留着,枢密院给臣的回函,臣也收着。陛下若不信臣之所言,臣可以立刻回府取来呈于殿上,陛下尽可以看看枢密院当年是如何敷衍了事。”

    “塞北一役,边疆战死将士逾万,但并非没有存活,而今父亲旧部回京,臣的父亲究竟是何时求调的兵粮,为何要求调兵粮,找一人来问问便知。若一人不够,那便找三人,找十人,或者臣可以亲赴塞北,便是请出当年的蛮敌上殿作证又何妨”

    “臣的父亲保家卫国,一生远离故土,为国捐躯,连同兄长云洛也御敌牺牲,臣不求富贵容达朝廷体恤,但云氏一门清白立世,百年以来无愧忠勇二字,臣只恳请陛下还云氏一门、还忠勇侯府一个公道”

    云浠这一番呈辞掷地有声,话音落,一殿大员无不感怀在心,纷纷撩袍跪下,齐声道请陛下还云氏一门、还忠勇侯府公道”

    “父皇,儿臣当年”

    “你还想说什么跪下”早在程昶把明隐寺两名证人请上殿时,昭元帝就看出了臣心所向,他这一辈子,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当年的事,本来就是昉儿做错了,事已至此,那就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郓王依言跪下,磕了一个头,悲切道“父皇,即使儿臣赈灾时,所募集的粮草中,当真混入了本该发往塞北的屯粮,那儿臣也是不知情的啊。儿臣当年主持赈灾事宜,一直是按照章程办事的,期间并没有出现过差错。又或者是,或者是”

    他略一思索,生出一计,决意把脏水泼出去“或者是儿臣手底下哪个人把事情搞砸了,临时调了忠勇侯的屯粮,瞒天过海,没有告诉儿臣。正如明婴所言,赈灾所用的官粮,与发往边关的屯粮,数目应是不同的,户部的黄册上应有记录,当年户部正是由三哥辖着呢,三哥才思斐然,胜过儿臣,他都没查出纰漏来,儿臣如何得知”

    一直立在右下首没出声的陵王听了这话,愣了一下,朝着昭元帝一拱手,解释道“父皇,那年儿臣刚接管户部不久,淮北大旱,塞北久战不息,各方都需用钱粮,户部的账目与往年确有出入,但因出入不算太大,儿臣自认为合理,便没仔细与往年做比对,此事是儿臣倏忽了。今日廷议过后,儿臣一定按照明婴说的法子,仔细对比,算出各方产出的平均数,也好还四弟、还忠勇侯府一个真相。”

    昭元帝冷笑一声“正因为你当年失察,才出了这么大乱子,拖到今日才想亡羊补牢,晚了”

    陵王俯首“儿臣有错,请父皇息怒。”

    昭元帝没理他,转而对程昶道“昶儿,此案便交由你去彻查。”

    程昶今日之所以把一切事端闹到金銮殿上,就是为了跟昭元帝讨来口谕彻查忠勇侯的冤案,眼下昭元帝应允了他,他自然应是。

    当年淮北赈灾的真相如何,昭元帝心中一清二楚。

    昉儿不过派人追杀过昶儿几回罢了,看昶儿的样子,连油皮都没擦破过,居然睚眦必报,非但让昉儿眼下做不了太子,还借着忠勇侯的案子,让他臣心尽失,日后再想登储,怕就难了。

    也不知道他这个亲侄子,是何时变得这么有魄力了

    单单是昉儿逼得他不信。

    昭元帝定定地看着程昶,仿佛头一回识得他这个人,忽然,他一笑,道“昶儿这一年来与从前大不一样了,长大懂事了不少,也肯为朕分忧。礼部。”

    礼部尚书出列“臣在。”

    “回去筹备着,三日后,便晋昶儿为王世子。”

    “臣领旨。”礼部尚书朝上一拜,又朝程昶拱手,“恭喜殿下。”

    昭元帝续着道“既封了世子,世子妃也要尽快定下。”他顿了顿,忽道,“上回你太皇祖母寿宴,为你跟朕讨了一桩姻缘,让朕在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为你赐婚,似乎是太常寺余家的”

    “陛下。”程昶一听这话,立刻拱手道,“此事臣在太皇祖母的寿宴上已说过了,臣不愿”

    “明婴”不等他话说完,琮亲王便出声打断,“不可顶撞你皇叔父”

    他待要代程昶向昭元帝赔罪,昭元帝一摆手,淡淡道“近日刚开朝,政务繁多,赐婚一事今日提来是有些仓促。礼部。”

    “臣在。”

    “你们回头一并筹备着,待到二月,挑选个黄道吉日,朕再拟旨。”

    “是。”

    昭元帝的目光落在正自发怔的云浠身上,唤了声“云校尉。”

    云浠回过神来,抱手道“臣在。”

    “这大半年来,你屡立奇功,数度救昶儿于危难,朕一直想要封赏你。然则你晋升校尉的日子太短,再作升迁,怕是有些急。眼下正好开年,岭南一带有乱,朕记得你的兄长云洛尝在那一带平过乱,这样,枢密院、兵部。”

    兵部尚书与枢密院掌院出列“陛下。”

    “擢,忠勇侯府云氏女为五品定远将军,待忠勇侯旧部至金陵,即刻前往岭南一带平乱。”

    他问“云将军,忠勇侯旧部何时会到”

    云浠道“回陛下,二月初就到。”

    “也是二月。”昭元帝淡淡咂摸着这个日子,“那好,待你凑足兵马,就于二月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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