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一一二章

小说:在你眉梢点花灯 作者:沉筱之
    唇齿只差毫厘, 她的清新, 他的温热, 已然交缠在一起。

    程昶略一顿, 本不欲理会。

    将要倾身上前,刘府尹又叩门“三公子殿下您在里头吗”

    程昶张开眼,看着云浠,半晌,不动声色地稍离了些许, 揭开云浠身上的薄衾, 帮她把肩上的衣衫拢好, 然后步去屋前, 把门拉开。

    刘府尹就候在屋外, 见门一开,刚欲上前,不知怎的,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凛冽之气。

    他抬眼一看, 只见程昶天人一般的眉眼之间戾气凌然,冷森森地看了他半晌,吐出一个字“说。”

    刘府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一头雾水地想, 这是怎么着又招三公子嫌了

    他道“哦,是这样, 绸缎庄的冯氏父子听闻殿下您明日一早要回京, 帮您收了几包行囊, 赶在天黑前送了过来。眼下这二人就在前面公堂候着,不知殿下您可要传他们一见”

    “几包行囊”程昶一愣。

    他在冯家有什么行囊

    转念一想,旋即明白过来,大约是冯屯冯果命绣娘为他制的那些白衣裳吧。

    程昶于是一点头“传他们过来吧。”

    云浠在回府衙的路上,就听程昶提过,说冯氏父子是李主事缢亡案的证人,眼下听他二人到了,想了想,将薄衾覆在身后,将背身的衣裳口子掩了,也跟着程昶一并去了正院。

    冯屯冯果拜见过程昶,解释说“本来殿下派人传话,命我二人明日一早再过来,但殿下明早要回金陵,小人等唯恐耽搁殿下的行程,是以自作主张,赶在今日天黑前过来面见殿下,还望殿下莫怪。”

    他二人得知了程昶的身份后,并不意外。

    菩萨托生,本来就该有一个合乎寻常的身份。

    再说了,亲王再尊贵,能尊贵过天上的菩萨吗

    程昶道“无妨,我是想着你们今日奔波了一整天,所以才让你们明早过来,其实什么时候见都是一样的。”

    冯屯冯果称是,说“殿下体恤小人。”

    言语间,冯屯又觑云浠一眼。

    先前在东关渡水岸,菩萨大人与这好看的女将军究竟什么关系,他二人瞧得是一清二楚。

    眼下他们既过来了,总不能单给菩萨捎衣裳,不给将军捎衣裳。何况看这将军貌美如花的模样,指不定是个女菩萨托生呢

    冯屯于是对云浠道“禀将军大人,小人家中是开绸缎庄的,先时在长珲山,小人远远见将军与人拼斗一场,衣裳想必早已该换。小人不才,家中旁的没有,只衣裳最多,小人过来时,也为将军送来一身以供换洗。”一顿,唯恐云浠拒绝,又道,“将军千万莫要嫌弃,小人庄上的衣裳若能得将军青眼,乃小人等的福气。”

    云浠听了这话,本想说不必,还未开口,程昶却已替她应下“那就多谢冯掌柜了。”又唤,“刘大人。”

    “下官在。”

    “你去找个人,去冯府把本王这一年来的吃穿用度,包括云将军的衣裳一并记个账,回头去琮亲王府的账房支取了,付给冯掌柜。”

    刘府尹连忙称是。

    冯屯冯果本想推拒,奈何程昶却道“你们照顾我一年,对我已是大恩,至于其他的,我不能占你们便宜。”

    一时又说起李主事的缢亡案。

    冯屯冯果眼下得知了程昶的身份,当着云浠的面,倒也不再避讳,只把李主事缢亡的真相道来,说杀李主事的人,并不是盗取布防图的人,且此人在李主事临死前,一直追问布防图的下落,仿佛生怕那布防图遗失似的。

    程昶与云浠听了这话,均是狐疑。

    难不成那张布防图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杀李主事的人何必亟亟追问布防图的下落

    程昶沉吟半晌,吩咐刘府尹“给冯掌柜准备笔墨写供状。”

    “是。”

    不多时,冯宅的家丁把云浠的衣裳也送过来了。

    一身浅鹅黄绫罗裙裳,外罩轻薄绡纱,样式虽不繁复,但比云浠以往穿的,却要精细许多。最为别致的是交襟的襟口处连着根细带,上头缝着一朵棣棠花。

    云浠身上这身的后背处本就破了,见冯宅的人将衣裳送来,当下也不迟疑,道了声“谢”,径自拿去一旁的厢房换了。

    她做事利落,换衣也很快,不一会儿回来,纤纤身姿裹在一身浅黄的裙裳里,外头的绡纱如雾也如云,像春来一枝晨露未晞。

    而那朵棣棠花,就在她脖间的雪肤上绽开,明艳夺目。

    程昶一眼望过去,怔了一下。

    是时冯屯也已把供状写好了,呈上来道“殿下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程昶接过状子,定眼看去。

    可一行一行字自他眼前浮过,不知怎么,竟不能入心,看了半晌,也不知是写了什么。

    程昶微顿了顿,忍不住抬起头,又看了云浠一眼。

    棣棠花后的一段雪肤,清透得像霜。

    云浠见程昶目光有些失神,不由问“三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也好听。

    程昶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默了半刻,道“没有。”

    随即垂眸把手上的状子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无误了,交给一旁的刘府尹,说“找人抄录两份,一份你留着,余下两份送到金陵。”

    刘府尹应道“是。”

    他这个人,有点好钻营,京里什么人当官,什么人得势,心里一清二楚。

    想到程昶明早即将回金陵,不由忆起上回在东海的事。

    上回三公子回京,铺排已然很大,这回相当于死而复生,铺排想必该更大才是,是以问道“殿下明日回京,陛下、琮亲王殿下、陵王殿下,想必都会至城门相迎,可扬州这里只有区区数十翊卫司禁卫护送,未免寒碜,殿下您看,是不是要从附近的驻军再调两千兵卫殿下如果觉得妥当,下官这就派人去驻地打声招呼,顺道再让人给京里殿下您的发小稍个口信。”

    “我的发小”程昶一愣,“谁”

    刘府尹道“就是原礼部郎中,周洪光家的五哥儿,周才英。”

    又补充说,“殿下有所不知,这位周家五哥儿去年升任了鸿胪寺少卿,掌迎宾事宜。”

    程昶怔住了“周才英还活着”

    刘府尹没听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

    不活着难道还该死了么

    是以答道“活着啊,活得好好的。”

    也不怪他不明白。

    当初陵王正是借着程昶“失忆”,利用周才英,把程昶骗去皇城司放的火。

    程昶其实知道,周才英未必就是存了心要害他,不过是柴屏如何吩咐,他如何做罢了。

    但周才英当时不清楚把程昶诱去皇城司的恶果,之后发现程昶“葬身火海”,必然能回过味来。

    陵王与柴屏的手段都十分凌厉,周才英既参破他们的龌龊事,他们为何不杀了他灭口

    这个念头一起,程昶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周才英见过程旭

    “有回太皇太后带我们上寺里,殿下您说要溜出去猎兔子,跑远了,还受了伤,好在撞见了那孩童,他非但帮您止了伤,还背着您回来。后来再去明隐寺,您说您要报恩,就偷偷带着我与凌儿妹妹去找那孩童。”

    “那时候年纪小,小人和凌儿妹妹也就随您去见过那母子二人两回,凌儿妹妹后来也将这事忘了。”

    是了,他“失忆”了,余凌当年年纪太小,周才英,或许是唯一一个记得程旭样貌的人。

    而陵王登大宝前,最后一个该除掉的人,就是程旭。

    周才英不便杀,陵王还要留着他认人呢。

    程昶忽然问“我在扬州的消息,你已派人传去金陵了吗”

    刘府尹道“回殿下,下官一刻也不敢耽搁,一回到府衙,就派人去传信了。”

    坏了。

    程昶蓦地站起身。

    周才英是证明自己为人所害最有力的证人。

    只要周才英肯招供,不说扳倒陵王,起码能让柴屏血债血偿。

    眼下陵王得知他活着,一定会派人追杀周才英。

    早知如此,他该让人将这消息压着的。

    程昶问“田泗呢”

    “田校尉在公堂里与小郡王一处呢。”刘府尹道,立刻又说,“下官这就去传他。”

    冯屯冯果见程昶似有要事,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不稍片刻,田泗便过来了“殿、殿下。”

    程昶点了一下头,吩咐刘府尹“你去备三匹快马。”对田泗道,“你立刻去皇城司找卫玠,让他带着皇城司的人,以金陵窃贼出没为由,在周府一带巡视,务必保住周家一家的安危。”

    “是。”

    程昶又问云浠“周府的具体位置,你可知道”

    云浠点头“知道。”

    程昶被害之前,就是与周才英一起,去年云浠从岭南回来,第一时间就去周府找过周才英。

    “离周府最近的城门是哪个”

    “城东。”

    “好。”程昶点头,“我们走。”

    周才英这个人,其实不蠢,当时他一察觉到皇城司内外衙的通道有埋伏,立刻就逃了。眼下程昶活着的消息传回金陵,他知道自己深陷危境,必然会往城外逃。

    云浠虽不知道程昶具体是要做什么,但也猜到他是想保住周才英这个证人,并不多问,只管跟着他往府衙后门走。

    刘府尹跟在一旁,献计道“殿下,您与将军独自回京,未免有些危险,不如告知小郡王一声,由他带着兵马一起”

    程昶略一顿。

    程烨为人正直,若是寻常琐事,找他帮忙未必不可。

    但他和陵王之间积怨已深,早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里头水太浑,旁人未必愿意搅进来。

    眼下在这里,他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云浠和田泗。

    是以虽然有危险,他必须一搏,左右卫玠知道了此事,一定会带着人到城东门来接应他。

    刘府尹见程昶不语,又问“殿下回金陵前,还有什么吩咐”

    程昶看他一眼“管牢你的嘴,等明早有人问起,再说我已回了金陵。”

    “是。”

    府衙后门的快马已备好,程昶和云浠翻身上马,扬鞭打马,疾速往金陵赶去。

    自己在扬州的消息,想必最迟子时也该传到金陵了,陵王出手果决,恐怕早已派出了杀手围堵周才英。

    程昶思及此,不由自责。

    他真是太大意了,万没想到周才英竟然在陵王手下苟得一命

    他该多问一句的。

    夜风渐劲,一路御风疾行,到了金陵东郊的驿站附近,风里忽然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程昶与云浠同时勒停了马,借着月光四下看去,只见驿站道旁横陈着不少身着黑衣的尸体。

    两人心中疑窦忽起,正欲下马细看,就在这时,驿站的驿房后,忽然传来“喀嚓”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碰落了。

    云浠异常警觉,当下步子一折,便朝驿房那里走去。

    驿房后出现一人,他见云浠走来,稍退了两步,瞬间调转身,没命似地奔逃。

    可他逃得再快,哪里快得过身轻如燕的云浠

    云浠几步跃上驿房顶,飞身而下,落到那人身前的同时,取下腰间别着的剑,将剑柄抵在了他的喉咙前,“谁”

    这人吓得肝胆俱裂,双腿一软,蹲下身抱住头“别、别杀我别杀我”

    程昶听得这声音,觉得耳熟。

    他走过来,擦亮一根火折子照在近前看了,果然正是周才英。

    周才英也觉察出眼前这二人并非先时要取他性命的黑衣杀手,从手臂中抬起脸,怯怯一看,顿时瞪大眼“明、明婴”

    他刚被追杀过一场,眼下怕得厉害,见到程昶,虽然震惊,一时也顾不上问他为何竟活着,只蹲在地上瑟瑟颤抖。

    程昶的目光掠过四周横陈的尸体“你做的”

    “不是。”

    云浠借着火折子的光,就近看了一眼,对程昶道“三公子,这些黑衣人都是被一刀毙命,手法十分利落,他半点功夫没有,绝不可能是他所为。”

    “方才、方才这些人要杀我。”半晌,周才英才吃力地解释道,“有个人,出来,救了我。”

    “谁”

    “不知道。”周才英道,“天太黑了,他罩着黑斗篷,遮着脸,我看不清。”

    “就一人”云浠愣道。

    陵王手下的杀手,功夫绝对不低。

    只一个人,非但能手法利落地解决掉这么多杀手,还能护住一点功夫都没有的周才英,这是何等本事

    “对,就一个。”周才英道,“这人,方才还在这里,刚离开不久。”

    “我还以为还以为他不管我了,眼下想想,可能是听到你们的马蹄声了吧。”

    还能听蹄辨音

    云浠怔住了。

    莫说在金陵,便是在整个大绥,有这样的本事的人也不超过十人。

    难道是卫玠

    不,不可能是他。倘是卫玠的话,看见他们来了,何必离开

    可是这金陵城里,还有谁会闲来无事救周才英一命

    程昶问“这个人除了罩着一身黑斗篷,还有什么别的特点没有”

    周才英细想了片刻,道“有、有”

    “他好像,只有一只手臂。”

    “一只手臂”

    “对,他跟人打斗时,只用左手,右边的袖管子,好像、好像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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