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莉吓得浑身一颤,然后缓慢地转过身。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与她年纪差不多大,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也能看出其修长挺拔的身姿,完全没有病人的消瘦与萎靡,微仰的下巴反而透出隐隐的贵气。
他一定就是这蔷薇园的主人吧……?
尤莉眨巴眨巴眼睛,不敢出声。
“怎么不说话?”少年微微歪了下脑袋,露出如孩童般天真好奇的神色。
晚风轻轻拂过,吹起他柔黑卷曲的额发。纯白的花瓣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到他的腿上。
他缓缓向前移动了些,泠泠月光透过云层轻柔地流淌下来,照亮了少年的脸庞。
尤莉不由怔了怔。
这是一张清隽干净的脸,干净到犹如圣像上的天使。柔和的线条与白皙的皮肤显得他格外清秀细致,像一只漂亮的白瓷人偶。但高挺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颌骨又冲淡了这份柔美,为他增添了几分锐利的英气。
然而这并不是令尤莉愣住的原因。
比起少年精致的面容,更让尤莉惊讶的是他的眼睛——那里正蒙着一层雪白的布条。之前他整个人仿佛都融进了黑暗里,再加上略长的发梢垂在脸畔,导致尤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其实是被布条遮住的。
他看不到自己。
尤莉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从心底涌起一阵浓烈的愧疚与自责。
对方不但腿脚不便,连眼睛也看不见,这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不幸了。而她这个可耻的偷花贼,非但不为自己的行径感到羞愧,反而还出现了一瞬间的庆幸。
她实在是太差劲了!
内疚的尤莉拿出藏在身后的蔷薇,慢慢走到少年的面前,低下头,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擅自闯入这里,还偷摘了你的蔷薇花,真的很抱歉。”
“摘花?”少年的语气有些诧异,“你摘花做什么?”
尤莉紧张地停顿了一下。
做什么……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在吃花瓣吧?一听就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啊!
她绞着手指,支支吾吾地小声说:“……因为闻起来很香……所以、呃,所以我想拿到街上去卖……”
啊啊啊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啊!听起来就很假!
尤莉懊悔地咬咬下唇,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虽然少年根本看不到她此时窘迫的样子。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怀疑。
少年闻言顿了顿,然后单手托腮,声音变得低柔了一些。
“卖花?你的生活很艰难吗?”
虽然布条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尤莉仍然能从他温柔的神情中辨别出他此时的心情。
他似乎是在……同情她。
明明身怀不幸,却仍然对他人心怀怜悯……么?
这也太善良了。
尤莉几乎都要感动地落泪。呜呜呜,这就是天使吧,一定是!她都看到他身后的圣光了!
她不想再欺骗这位温柔的少年,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现在的处境:“其实也还好,没有到很艰难的程度,就是没地方住,还有没钱用而已……”
“这不是相当艰难吗?”少年诧异地反问。
尤莉:“呃……”
——好像是哦?
尤莉的脸蛋瞬间就红了,好在少年并不能看见。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少年的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气氛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你会打理花草吗?”少年忽然开口。
尤莉:“……会一点点?”
还是女仆长教给她的。
“那正好。”似乎是察觉到尤莉的困窘,轮椅上的少年弯起唇角,语气轻快,“我有办法了。”
尤莉好奇地歪了下脑袋:“唔?”
少年忽然向她伸出手,手指修长且白皙,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癯瘦削。
“到我家里来吧,刚好我缺一位园艺师。你可以住下来,也不用再去街上卖花……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居然要给自己这个小偷提供住所和工作!
尤莉震惊地睁大眼睛:“可、可以吗?可是我的手艺还不娴熟,我怕会糟蹋你的花……”
“没关系。”少年笑了笑,耳侧几缕漆黑的发丝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晃了晃,在夜色里闪烁着银色的星辉,“只要记得给它们浇水就好了,不需要修剪得很漂亮。”
这么简单?!这、这位朋友根本就是在做慈善吧?
尤莉很是心动,刚要一口答应,突然想起自己这几天的遭遇。
之前在边家应征女仆的时候也是,女主人十分爽快地录用了她,连面试的环节都省了。
结果最后她差点被那夫妻俩吃了。
虽然尤莉很怀疑边时夫妇打从一开始招佣人的动机就不纯,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小心谨慎一点为好。而且那对夫妻说不定还在找她,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躲在这里……
会不会连累到他啊?
尤莉担忧地看了少年一眼,犹犹豫豫地开口:“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担心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我还是趁早离开吧。”
“非常抱歉。”虽然少年看不见,但尤莉还是感激地鞠了一躬。
“这样么?”少年微微皱眉,露出遗憾的神色,“虽然有些可惜……但我尊重你的决定。你知道从哪儿出去吗?需不需要我带路?”
尤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知道的!你快点回屋吧,外面冷,小心着凉!”
“好的。”少年温和一笑,“那么……一路小心。”
尤莉见他没有多说什么,不由松了口气。这个人果然和边时夫妇完全不一样,是真正的好人。
希望他可以早日恢复健康。
尤莉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一边抬腿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走了没几步,她突然反应过来,少年的身边似乎没有其他人。
等等……没有人帮他推轮椅吗?那他是怎么过来的?
尤莉立刻回头,果然看到少年仍旧孤零零地待在原地没有动。一片花瓣静悄悄地落到他的头上,他却感觉不到。
安静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寂寥无助。
“这么晚了,你不回屋睡觉吗?”尤莉忍不住停下脚步,轻声问他。
“啊,我在等佣人过来接我呢。”少年背对着尤莉,语气平静,“他们说一个小时后再过来。”
尤莉脱口而出:“他们都不陪着你的吗?”
将腿脚不方便、眼睛也看不见的病人一个人丢在蔷薇园里,就不怕他出什么意外?
尤莉对这些佣人不负责任的行为感到些许不满。
少年将轮椅慢慢转过来,对着尤莉的方向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没这个必要,我可以照顾好自己。而且,有谁想整天待在一个病人的身边呢?”
他的表情淡淡的,但尤莉却感受到一丝隐隐的低落。
这让她想起自己睡在病床上的那几年。除了父母,其他人都渐渐不再来看望她,护士的脸上也满是敷衍。
她不怪他们,连她自己有的时候也会厌烦自己。
但她还是渴望身边的人能够多陪陪她,就算只是说说话也好——她实在是太寂寞了。
尤莉回忆起难过的前尘往事,心里忽然堵得慌,眼眶也有些湿润。她吸吸鼻子,走到轮椅背面,双手轻轻搭上去。
听到动静的少年侧过脸,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有点期待:“你又决定留下来了吗?”
“不是……”尤莉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看现在太晚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太好。我先送你回房间,然后我再离开。”
少年闻言,顿时失望地撇下嘴角,但很快又微笑起来。
“谢谢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尤莉沿着月光下的小径缓缓推动轮椅,纯白的蔷薇颤颤巍巍地垂在空中,细小的藤叶扫过她的肩膀,像是在挽留她一样。
“我叫尤莉。你呢?”似乎是被这可爱的枝叶所感染,尤莉的语气不由轻快了几分。
“叫我泽维尔就好了。”先是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泽维尔有些担忧地蹙眉,“你真的不打算留下来吗?最近外面好像很不安全呐。”
外国人的名字?尤莉正要细问,就被泽维尔的后半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不安全?发生什么事了吗?”
泽维尔微微一怔:“你没听说过?前阵子发生的连环杀人案。”
尤莉反应了一下,很快回忆起之前那两个好心路人的谈话。
连环杀人案……是指那个杀了13名少女的猎奇案件吗?
这种恶劣的杀人事件,尤莉只在电影和小说里看到过,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小姑娘又害怕又好奇,试探着询问泽维尔:“我大概听说过一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泽维尔的手肘支到轮椅的扶手上,声音轻缓悦耳:“我也是听佣人们说的。据说杀人犯是一位有名的天才画家,最擅长描绘十几岁的美丽少女。他在短短半年内间接连杀害了13名少女,并将她们放干血制成标本,藏在了自己的地下室里。”
好可怕!尤莉一阵恶寒,正要结束这个话题,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画家?
她醒来的地方,似乎也有一间类似画室的房间?而且那些散落一地的画像中也不乏栩栩如生的少女……
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假设突然浮现,小姑娘顿时吓得手脚冰凉。
应、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泽维尔……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尤莉的声音微微颤抖。
泽维尔:“嗯?”
“那个画家……他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呀?”尤莉紧张地攥紧了轮椅的把手。
“啊……这个我也不清楚呢。”泽维尔支起修长的食指,遗憾地摇摇头,停顿了两秒后忽然拉长了语调。
“不过我倒是听佣人们提起过——”
“这个画家似乎住在一栋别墅里……还有一座漂亮的私人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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