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床不久, 侍女便又过来找我, 她告诉我“远山大人有事想要找您。”
明明是昨天才来到城中, 却连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放过,在见到了剑士大人之后我才知晓,他其实夜里也没能入睡。
“是因为不习惯城中的环境吗”
在我这般询问后, 剑士大人摇了摇头,“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大安心,所以干脆就不睡了。”
“远山大人, ”我想了想,还是开口了“但是这样的话, 您的身体真的能支撑下去吗”
在他回答之前, 我继续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自然都是想要尽快找明真相,可现如今根本没什么线索您太过勉强自己了。”
闻言剑士大人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沉默了一下,点头道“您说得对, 十分抱歉。”
其实他完全没有需要道歉的理由。
嘴上说着我说得对, 但实际上剑士却丝毫没有要去休息的念头,而是看了看周围, 对我说“我能单独和您谈谈吗”
闻言守在四周的侍女们低下了脑袋。我大抵也能察觉到他的用意, 便点点头让其他人暂且出去。
年轻的剑士坐在我的面前, 在确认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之后,他才开口道“虽有些冒昧,但我还想问您些问题, 希望您能尽可能将实情告知我。”
面色严肃的剑士抿了抿唇,开口道“我听说您昨日去探望了城主大人,您觉得城主大人的情况如何呢”
其实在剑士大人开口的时候,我就能隐约猜测出他想要问些什么了。
“父亲大人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皮肤也比往常看起来要更加苍白”
“那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剑士大人倏然问道“比如是否会畏惧阳光,再比如气味之类的您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剑士大人在怀疑父亲大人。
这样的认知顷刻间占据了我的心神,让我迟疑了一瞬。
我还是点头了“闻到了。”
虽然是很淡的味道,却实实在在是从父亲大人的身上散发出。那并不似他原本就有的,倒更像是从指缝爪牙间残留下来的气味。
而我曾从剑士大人口中得知,“鬼”是以人类为食的残忍生物。
闻言剑士大人的神情更加认真了,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对我说“实不相瞒,我昨晚在城中调查了那些人的失踪时间和地点之后,发现了一件很令人在意的事情。”
“是什么事”
“那些失踪之人的住所,倘若按照失踪的时间来进行排列,和城主府是从远到近的距离”
剑士大人忽然提到这点,似乎是想要暗示我什么。
“而现如今,除了城主府内,城中的其他地方几乎都已经有人失踪了。”
话说到这种地步,倘若我再不明白剑士大人想要告知我什么,那才能说是不正常了。
我轻声道“所以您觉得鬼就在城主府内,对吗”
剑士大人没有否认。
我沉默下来了。
大抵是见我没有回答,剑士大人正襟危坐地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和城主大人见一面。”
然后确定父亲大人是否就是那只“鬼”。
很难说我这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其实早在昨日见到父亲的时候,我便已经有所察觉,只是总归还带着点不愿意相信的心思,但今日剑士大人却当着我的面告知了我他的怀疑。
“我会为您安排的。”
这就是我的回答。
剑士大人躬身道“感激不尽。”
我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头晕,于是抬起手按着额头“这件事我会尽快给您答复,也请远山大人暂且回去休息吧。”
可剑士却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抬起脸看到了他的表情,“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听闻城主府中在数月前来了一位巫女,而她的名字是无惨”说到这里,剑士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对我说“实不相瞒,我曾从主公口中得知,在这世间只有一只可以将人类转化为鬼的鬼,而他的名字”
我注视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他说“是鬼舞辻无惨。”
而那正是巫女大人的名字。
巫女一开始只告知了我们她的名字是“无惨”,后来的“鬼舞辻无惨”则仅在与我单独相处时提到过一次,所以剑士大人所知晓的,也只是从侍女的口中听到的“无惨”。
这样一来,他对巫女大人的怀疑便骤然降下了许多。
思绪忽然陷入了诡谲的混乱中,我下意识低下了脑袋,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回过头问他“您说的是他”
闻言剑士点了点头,“鬼舞辻无惨无疑是男性,所以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位巫女大抵只是巧合吧。”
我倏然想起了巫女大人曾说过的话,“巫女大人说她也听说过鬼杀队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的,但或许她的名字与此有关也说不定。”
这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为合适的理由了。
显然也是看出了我此刻明显身体不适,远山大人说罢,又询问起了我的身体状况,在将守在屋外的里子叫进来之后,他仍是不大放心。
“不如我一起送您回去吧”剑士大人说。
话音未落,便又有一道声音在门口响起“不必了。”
那是我极为熟悉的女声。
站在门口的巫女大人抬脚踏入和室,在剑士大人略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开口“睦月姬由我来照顾就可以了。”
这本就是巫女大人的性格,强势得甚至可以称得上任性,再加上不容许他人反驳的语气,以至于剑士大人一时间竟没能说出话来。
“您是”
迟疑了片刻,剑士大人才开口询问,“是睦月姬曾提到过的巫女大人吗”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巫女大人这时候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便像是厌烦或者嫌恶着剑士大人一般,“这种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鬼杀队的人都这么喜欢管闲事吗”
听到这话,我扯了扯她的衣袖。
大抵是我的小动作也产生了些许作用,巫女大人的脸色总算变得正常了些,但仍没有什么友善的意味,甚至让人不由得怀疑起她和鬼杀队是否有什么难解的怨仇一般。
而在我看来,鬼杀队的人根本没有半分令人讨厌的点。
剑士大人自巫女大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便一直在打量着她,那样的视线似乎更让巫女大人不悦,“若是没什么事情,睦月姬便要休息了。”
这就是明显的赶人了。
在巫女大人说出这种话之后,剑士大人也没有再继续留下的理由,在离开前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巫女大人,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一般,心事重重地踏出了房门。
在他走后,我才松了一口气,松开拉着巫女大人的衣袖询问道“您怎么突然出来了”
闻言巫女大人望了望外面因为下雪的缘故,天气阴暗见不到半分阳光。
“我去你房中找你时看到你不在,便料想是来这里了。”
在她说话时,我没忍住咳嗽了一下。见状她皱了皱眉头,忽然凑近了脸看我“脸这么红,又是生病了吗”
我愣了一下,正想说自己没事,却被巫女大人脱口而出的话打断了“那种乱七八糟的小事怎样都好,就算放任不管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我这时候不应该和巫女大人反着来才对,但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又展现那副仿佛不将一切放在眼中的模样,我还是忍不住反驳了“可如果放任下去,城中的其他人又可能会失踪。”
“失踪了又怎样呢那种事和你又没有关系。”
巫女大人说得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我都沉默了一下。
“但他们的家人会很伤心。”
闻言巫女大人挑了挑眉“那你会伤心吗”
在她这般询问之后,我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我并未见过那些人,也未见过那些人伤心的模样,只是凭借自己的想法做出的判断、产生的念头,所带来的情感也称不上有多沉重。
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只是有这样的想法而已。
但巫女大人大概没能理解我的想法,因为在我摇头之后,她便对我说“既然这样的话,那些人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的生死对你造成的影响甚至不如天气的变化来得直接。”
我想了想,觉得巫女大人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他人的生气的确不会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尤其是那些本就素不相识之人,反倒是恶劣的天气时常让我的身体陷入病痛之中,但是
心底里依旧有着想要反驳的声音。
我想要告诉巫女大人的话有太多太多,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完,再加上风寒所带来的头晕让我的脑袋愈发昏沉,头脑中的思路也无法再继续保持清晰了。
巫女大人的怀抱很温暖,熟悉的味道给人带来的安心感加重了困意,我靠在巫女大人怀里没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任由自己慢慢失去了意识。
当我醒过来时,天色似乎又暗了许多大抵是临近黄昏了。
约莫是巫女大人将我送回了房间吧,睁开眼睛我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之前的和室内了。
就在我估量着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远远传来的喧闹声。那其中似乎夹杂着人群杂乱的脚步与短促的尖叫,又像是什么东西坍塌砸落在地面上
不是地震,因为我的房间没有感受到那样的震动。
按理来说城主府中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声音才对,就在我对此感到意外,张开嘴开始喊起里子的名字,想要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却发现在我唤了数声之后,仍没有得到半句回应。
“里子”
我一面掀开被子,一面将外衣披在身上,刚睡醒所导致的头昏脑涨仍未完全褪去,却已经比方才睡着前的情况好上许多。
在仍是没有人回应我的情况下,我自己拉开了障门。
一开门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吹划而来时如同刀子般割在脸上,四处见不到半个人影,只有远远传来的什么撞击在一起的声音。
我皱起了眉头,忽然望见对面的障门被人拉开,穿着黑色唐衣的巫女大人站在门口,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分明一开始还被不知为何发出的奇怪声音所困扰着,但在见到巫女大人的时候,我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安心的感觉。
本以为巫女大人既然拉开了障门,那么下一步肯定是从她的房间走来我这边,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她仍安静地站在自己的房门口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动作也没有做。
仿佛是在思考或是等待着什么一般,巫女大人用那双梅红色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我。
于是我主动踏出了房门,穿过檐廊来到了她的面前。
我问她“您在看什么呢”
闻言巫女大人抬起了脸望向庭院外的地方,“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我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她望去的方向,其实正是产生声音的方向“那您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吗里子又去哪里了呢我刚才醒过来叫了她好多声也没有人回答。”
就在我说完这话不到半秒,便忽然有什么东西自空中坠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庭院中厚重的积雪上,划下一条极长的痕迹。
然而再仔细一看,却会发现
“父亲大人”
那狼狈地在雪地上翻滚着的,赫然是昨日才与我见过面的父亲大人。
他的衣裳此刻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了许多,在裂开的缝隙上可以看到深红色的血迹,因为在雪地上擦行了一段距离的缘故,身上满是白色的雪粒。
我惊讶地看着父亲大人从雪地上爬起来,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本该十分普通的手指这时候却变得指甲尖利,不正常地比平时大了好几倍,甚至整个人都变得像是某种野兽般龇牙咧嘴。
就在他从雪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又有一道人影从围墙上跳了过来,黑色的羽织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道人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雪地上,也是极为眼熟的身影。
“远山先生”
穿着黑色羽织的剑士早已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那锋利的刀剑正指着父亲大人,他的表情极为凝重,眼神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父亲大人,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也没有移开视线。
“睦月姬,我知道您现在肯定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但安全起见,还是请您先和巫女大人一起离开这里,等我处理完之后再去找你们。”
他的语气十分冷静,言辞间尽是在为我们考虑。
其实早在闻到父亲大人身上传来的味道时,我便已经能够肯定父亲大人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了。
而母亲大人显然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在那时候特意来到我的房间里,用强行压下慌乱与恐惧的语气对我说,京都的送信人还未离开。
她那时候便想让我离开了。
但我却没有听她的话,继续留在了城中。
而现在剑士大人也在让我离开。我其实本该听从剑士大人的话,和巫女大人一起离开院子,但是
在我拉住巫女大人的手,打算带她一起走的时候,却被她拉了回来。
父亲大人表情惊恐地朝着我们的方向喊道“求您救救我吧大人”
那声音里满是恐惧与敬畏。
我的身体不由得有些颤抖,却被巫女大人拢在了怀中,她在我耳旁轻声说“你在害怕吗”
我低下了脑袋没有说话。
但剑士大人的声音却变得极为意外,连音量也上升了许多,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种冷静的感觉。
“难道你真的是鬼舞辻无惨”剑士大人显然难以相信“怎么会,明明身上完全没有鬼的气息,又是女性”
剑士大人陷入了某种怀疑中,他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睦月姬该不会也已经”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了我的身份。
闻言巫女大人在我耳边轻声笑了起来,“睦月姬是人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我抬起脸看了看她的脸,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想要弄明白现在的状况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大家的身份都一目了然已经变成了食人恶鬼的父亲大人,远道而来为了斩杀鬼而留下的剑士大人,以及将父亲变成了鬼的巫女大人。
早在巫女大人对剑士露出厌恶的表情,对城中时常有人失踪的事情表现出的漫不经心里,其实就已经可以看出端倪了。
只是我不愿意相信罢了。
或者说,是明知道这些,却还是下意识将那些有可能破坏原本平静生活的念头强行压制下去,让自己不去思考这些。
是我的错。
如果我早些点明,或许就不会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了。
局面陷入了诡异的僵持,谁也没有动作,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大人先开口了。
他朝着我们的方向跑来,“您为什么还不把这个人类”
话未说完,我便看到了猩红的血迹溅落在白色的雪地上,与那些厚重的积雪融化在一起,伴随着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掉落在积雪上的细小声音响起,我猛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父亲的头颅。
失去了头颅的身体也很快无力地倒在了雪地上,从脖子上汨汨地涌出血液,未过片刻,父亲大人的身体竟就这样消散在了雪地上。
我的视线内只剩下那片血迹了。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感受不出。
我这时候应该是什么心情的呢
我自己也不清楚。
而唤醒我的是剑士急促的大喊声。
“快跑睦月姬”
他一面叫喊着,一面朝着我这边的巫女大人挥出了刀剑,并非是我的错觉,在那个瞬间,我视线内他的动作竟变得迟缓了许多。
一举一动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其实在以往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况。
早在年幼时见到其他人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我便能看到他们所做的每一个细节,然后以同样的方式重复着那样的事情。
父亲和母亲曾对此感到极为骄傲,甚至认定我受到了神的眷顾,为我请来拔禊的神官,又请人为我进行了占卜。
但是没人能卜出任何东西。
哪怕是那些极有名气的神官们,也都是在为我卜算后摇头叹气,什么也不肯多说。
直到某一次,土御门家的阴阳师偶然路过城中,破例为我卜了一卦。
那是平安时代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人。
或许我还未被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放弃的原因也正在于那次卜算的结果,我本人并不知晓那位土御门家的阴阳师对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说了些什么,但他们那时却很高兴。
大抵是什么很好的结果吧。
现在想到那种事情,更多的却是讽刺。
因为我的缘故,父亲大人被变成了鬼,母亲大人生死未卜,连里子她们都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
而之所以会变成现如今这般局面,都是因为我将鬼舞辻无惨留在了城主府中。
不过瞬息之间,剑士大人也死在了我的眼前。
温热的血液甚至溅落在我的脸上,明明没有多高的温度,却仿佛在灼烧着我的面颊一般,刺痛感阵阵传来,令我连呼吸都无法平静了。
在滚烫的瞬间过去后,寒风又带走了所有的温度,留下的只有冰冷湿润的触感。
清脆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是剑士大人的长刀掉落在了我的身边。
这时候的巫女大人,她的身形在我面前发生了变化,原本与我相仿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改变,面容的轮廓与五官也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她”变成了“他”。
仿佛是在刻意嘲讽着那时候剑士大人因她是女性,而那个能将人类变成鬼的鬼舞辻无惨是男性这一理由,而对她减轻了警惕与怀疑这样的做法一般。
她在我面前变成了男性的模样。
我忽然又想起了巫女大人曾对我说过的话,她那时问我对那些失踪的人产生的看法,会不会因为他们的家人感到悲伤而同样地悲伤。
我那时候的回答是不会。
但现在并不是其他人失去了家人,这样的事情正发生在我的身上。
鬼舞辻无惨亲手杀死了父亲大人。
并且在我的面前,将前来追杀鬼之行踪的鬼杀队的水柱也一并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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