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那面被亚度尼斯敲过的墙不知是怎么打开的, 墙后是一个狭窄的、刚好能容纳一个中年胖子,还能稍微留出点活动空间的内嵌式壁橱。
乔什就在壁橱里。
他的面孔憔悴得惊人,暴露在外面的肢体都浮肿着, 皮肤在惨白中透出青紫色。
浓厚的黑眼圈挂在乔什浮肿的脸上, 这能解释他此刻神情恍惚的表现和他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的眼白,然而淤积的血块堆在他呆滞的瞳孔周围,令他看人的眼神有股令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的疯狂感。
任谁看到乔什都能感觉到他的诡异和失常,伊薇当然也不例外。
她被乔什的状态吓了一大跳“这是格林伯格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一种有点古怪的怀疑在她心里一闪而过。
为什么她根本没有真的被吓到她看到乔什之后确实有点好奇她所问的那些问题, 然而那完全是出于单纯的好奇, 她也并不是迫切地希望能得到答案。
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亚度尼斯怎么站到她身后去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亚度尼斯的胸前, 他的手还用一种轻柔但不容忤逆的力道托着她的下巴。
伊薇想转头去看身后的亚度尼斯。
这个动作在亚度尼斯稳固的控制下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是怎么在这里的”伊薇放弃了转头的想法,她一边观察乔什,一边问亚度尼斯, “不会出事吗我的意思是, 他是自愿被你关在这里的”
如果不是自愿, 那就涉及到一些法律问题了。
伊薇的第一反应就是思考乔什有没有办法弄到
“请不用为我担心。”亚度尼斯说, “他是完全自愿地想要来见你的。”
按照往日的情况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亚度尼斯的说辞。
但这次,无来由的, 伊薇感到了奇异的心悸。
她无意识地颤抖起来,在她眼中, 乔什和他背后的那面墙体似乎正在发生某种极其诡异的变化。
墙和乔什都开始扭曲和融化, 像是两团被放在热锅中的奶油
那令人不安的油腻表面, 既让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 又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太诡异了。这股莫名的吸引力。
伊薇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一刻所产生的心态究竟有多离奇和变态, 就算她在过去也算不上是什么纯洁善良或者循规蹈矩的人,但无论如何,她很清楚,她也绝不至于离经叛道到这种地步。
仿佛在那种滚烫的高温中变成半融化的油脂,变成软绵泥泞的怪物,并不是一件不值得高呼和赞美的事情。
亚度尼斯就在她身后。
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和呼吸从她的后背上传了过来。
在一种混乱而又迟钝的快乐里,伊薇感到头脑发昏。她脸上浮现出迷幻的笑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乔什,即使双眼已经干涩发痛。
樱桃味越来越重了。
清澈得像是撒过一层积雪的樱桃清香渐渐转变成腻乎乎的甜腥,然而那股令人心折的魔力丝毫不减,与之相反,这浓重的甜蜜腥味具有更加强烈的诱惑。
狂乱的喜悦令伊薇目眩神迷。
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静待剧变发生,即使她对剧变究竟是什么都弄不明白。有怪物在她的体内萌生,或者她正在变成怪物,无所谓了,腥甜的香味融化了她的大脑,有什么东西在翻搅和啃噬她的内脏,难以言喻的尖锐剧痛让伊薇歇斯底里,想要尖叫。
她张嘴,发出一串她自己都困惑其含义的混乱低语。
虽然根本不想管托尼的那点破事儿就好像那点破事的起因根本不是他似的但在托尼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寻找亚度尼斯的联系方式时,霍华德还是主动联络了托尼。
托尼只是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的手机持续不断地亮起来,又熄灭;重新亮起来,又重新熄灭。
托尼就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等着,看老头子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玩腻,停下这场愚蠢的较劲。
让他惊讶的是,霍华德竟然不厌其烦地在这个极端幼稚、极其无聊的游戏上上浪费了了将近两个小时。
那可是足足两个小时时间
老实说,挂断过几次霍华德的电话后,托尼就有点后悔在这种事情上和霍华德对着干了。
挺没意思的,还显得他也特别幼稚这可不行。
他老爹都一把年纪了还幼稚得像个小孩,以为自己的人生要结束了之后把独生子叫到床边,唯一认真交代的事情,竟然是要把自己的欠债留给儿子。
还他妈欠的是口活。
还他妈欠了几大百次
瞧把老头子给能的
他怎么不干脆再多欠点儿凑个一千的整数呢他
一想到这事儿托尼就心头火起,还带着股被戏弄后的羞恼和愤怒。
毕竟当初他是真的以为马上就要和老头子永别了,虽然内心觉得这个债务十分“这他妈什么鬼”,但看着老头子说几个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虚弱样,托尼还是心软了。
他把霍华德骂了一顿。
然后他非常不情愿、非常勉为其难、非常委曲求全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操
当天晚上医生都委婉地表示他们可以马上开始为老头子准备后事了,结果第二天早上过去查看情况的陪护却发现床上没人陪护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瘫到了地上。
还是老头子自己听到有声音,溜达进了房间,打电话让他的私人医生过来给陪护看看。
当时所有人都默认霍华德撑不过去了,所以对他的看管也就格外宽松。
霍华德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想喝什么就给喝什么,各种医疗设备和监控设备也从他身上撤掉了,连病房内的摄像头都在霍华德的强烈要求下被拆除,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那件病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托尼隐约有所猜测。
他又等了一会儿,等手机屏幕再一次亮起。
老头子自从那次重病过后,性格显而易见地柔和了下来,对托尼也越来越有耐心,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纵容托尼的小脾气。
霍华德的态度改变让托尼稍微有点无所适从。
他们父子俩针锋相对的时间太长,长到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
童年时候的情况倒转过来了。
托尼变成了忙忙碌碌、永远没有空余时间、仅有的空余时间宁愿用来寻欢作乐也不用来陪伴老父亲的人,而霍华德变成了等待的一方,就像他年轻时候总是让年幼的托尼等待他一样。
但托尼的等待总是落空,霍华德却不用等待太久。
视频电话接通了。
霍华德的投影出现在托尼的前方,托尼故意在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小的改刀,目光专注地盯着小笨手。
他的语气有点轻慢“有什么事找我啊,老头子”
他停了一下,又有点不太自在地解释“我刚才在调整小笨手的参数。小笨手是我亲手制作出来的第一个智能机器助手,我一直在调整和维护它,让它能正常工作你知道的,想要老型号保持活力,总得在它们身上花更多的和时间和精力。”
霍华德听完了托尼的解释,嘲笑道“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托尼忍着没翻白眼。
霍华德于是停了一下,又有点不自然地补救说“但考虑到你当时的年纪我得说小笨手依然是一个,值得你骄傲的作品。你这些年的也进步非常显著。”
托尼胡乱地点了点头。
“”
“”
“我听说你在查亚度尼斯。”霍华德说。
一说到这个话题托尼又开始气了,他的表情有点难看,但飞快地瞥了一眼霍华德之后,他含含糊糊地应道“嗯。”
“你查不到他的,”霍华德说,托尼脸色一变,霍华德立刻又说,“我没有怀疑你能力不足的意思,只是亚度尼斯的习惯有点特殊,他几乎完全过着隐士的生活,很少使用科技造物就算他使用了,那些设备也会产生一些奇妙的异变,并且逐渐变成一种全新的”
霍华德回忆了一下,想要找出什么具体的形容词,然而浮现在他记忆中的只有黏腻潮湿的低语。
仿佛有什么湿滑的肉块在他的耳膜中搅动。
霍华德迅速打住了,只是简单地形容道“东西。”
有那么一个瞬间,托尼被霍华德陷入回忆时脸上的表情迷住了。
“潘”伊薇哭叫道,“潘”
亚度尼斯没太搞懂伊薇是什么意思。
但伊薇只是呼唤了这个名字几次,就喃喃地说起了别的“万岁万岁潘不可提及的伟大存在是森林之王潘潘”
她的发音在有些段落会变得极其模糊,因为人类的喉咙无法承担那种音节。
然而听着听着,亚度尼斯却有些回忆起来了。
“我似乎,”他说,“我好像我是曾经使用过这个名字。潘。”
他在口中咀嚼着这个音节,没有任何记忆从他空落的脑海中升起。
亚度尼斯并不为此惊异。
他本来就是会定期清理大脑以保持理智的,这段记忆消失了,说明那期间发生的事情都无关紧要。
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那段记忆不会造成某种混乱,被清理的记忆亚度尼斯全都存放在手账本里。
亚度尼斯端详了一下伊薇,知道这是她和他太过频繁的见面造成的。
也许他吓唬了一下伊薇才是真正造成她理智崩塌的原因。
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其实他也搞不明白。
人们总是忽然就理智崩塌了,很多时候,这种事情的发生跟他有没有做什么完全没有关系。
当然,在经过无数次实验之后,亚度尼斯还是找到了一些规律,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尽可能地在人类中自由行走而不伤害他们的理智。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穿上了一层憋闷的外衣,不太舒服,压抑,但这么做之后所获得的反馈让忍耐变得也还能够接受。
“潘我无上的主人”伊薇狂热地欢呼起来,这欢呼很快就被痛苦的喘息打断。
亚度尼斯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拎到面前,歪着头打量她额头上生出的稚嫩尖角,和她背后因为新生而无力地垂落下来的肉翅。
伊薇虚弱地任由他拎着,湿漉漉的粘液和血丝从她的雪白的躯体上滑落,将她的金发和碧眼浸得无比妖诡。
她转变成了魅魔。
他甜蜜蜜的、可爱又温柔的的仆人,他狂热的信徒,他珍爱的的小羊羔,他的代行者和传信人
“不要叫我潘。”亚度尼斯说,“亚度尼斯是我的名字。”
“是的,”伊薇温驯地回答,“这也是您的名讳之一。”
“你的治疗还没有做完。”亚度尼斯有点点不开心事情的发展又和他的计划完全不同了。
“您已经治愈了我。”伊薇立刻说,她用湿润的眼神注视着亚度尼斯,热切的迷恋、腥红的欲望和毫无保留的崇拜在她的面孔上闪烁,“您已经治愈了我我早已经成为这庞大游戏的一部分了,一切都是游戏的一部分,包括为这个游戏的规则而感到痛苦这一本身。”
“而现在不再有痛苦。”她紧接着说,“不再有痛苦了不再为人类的情绪所困,我所渴求的无尽欢愉”
她凄厉地尖叫起来。
亚度尼斯撕下了她的肉翅。
他将手中血淋淋的翅膀小心地折叠了一下,放到沙发上,又折断了伊薇头顶的弯角。伊薇在他的手中发抖,伤痛让她泪眼朦胧,然而她只是哀婉地、迷茫地凝视着亚度尼斯,在撕裂的痛楚中感受到无上的喜悦
因为亚度尼斯喜爱地用指尖蹭了蹭她被撕下的翅膀。
“真可爱。”亚度尼斯说。
也就比触手差一点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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