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鲤回到柘亲王府后, 心绪依旧无法宁静下来, 她不断地告诫自己,皇帝此时还算康健,大皇子也并未出事, 她只要从现在就开始谋划,一切都还来得及,可不安一直笼罩在她心头。
燕棠有些奇怪, 让人炖了安神汤, 亲自给苏鲤端来,道“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吃点安神汤歇歇吧吃完之后睡一觉, 醒来之后就好了。”
苏鲤也觉得自己的精神略微有点失控, 理智告诉她,这会儿根本不能急, 若是她急了, 那便是自乱阵脚, 可心底却是没来由地发慌。
而她的直觉, 从来都没有骗过她。
苏鲤深吸一口气, 结果燕棠手中的安神汤,仰头囫囵喝了,道“燕棠,若是遇到事情, 你记得叫醒我。另外, 你现在想一个理由, 我需要进宫见皇帝一面。”
燕棠是中宫皇后所出, 而帝后失和许多年,燕棠也被皇帝丢进皇子所多年,对皇帝就算谈不上恨,那也绝对没什么好感。再加上皇后临终前的那一番殷殷嘱托在燕棠心里,他对皇帝是有抵触的。
“鲤儿,你要见他作甚”燕棠拧着眉头问。
苏鲤沉声道“只有他在,才能护得了你我周全。燕棠,你信不信,若是坐在那位置上的人稍微动一动,我们俩怕是根本无法平安抵达北疆。”
“燕棠,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需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自己觉得中宫皇后所出这一身份可有可无,但你知不知道,在你眼中可有可无的这重身份,就是别人羡慕嫉妒一辈子都得不到手的东西中宫皇后所出皇子之中,只有你一个。若是你在,所有皇子都是庶子,哪怕皇帝立了谁为太子,依旧无法消去那人心中的卑微,只有你彻底消失在这青天白日之下,才能让那人直起腰来,堂堂正正地登上帝位。所以,不管谁登上帝位,都于你我不利。”
燕棠突然问了苏鲤一句,“那若是我登上帝位呢”
苏鲤沉默片刻,“我同你说过的,我不会居于宫廷中的。”
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苏鲤抬头冲着燕棠笑了一下,“到时候你给我一份和离书,你高居庙堂之上,我去往江湖之远,你掌天下大权,我赏山河美景。若是我遇到什么摆不平的事情,还得请你看我几分薄面,帮我一把。”
燕棠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他决定放肆一把,直接用手勾住了苏鲤的肩,轻声道“放心吧,为了你,为了母后遗志,我都不会登上那高高庙堂。我真正心怡的,是同你一起去看山河美景,而非孤零零守在庙堂之上,高处不胜寒。”
苏鲤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那安神汤管用得很,躺下没多久,就感觉到困倦袭来,沉沉睡去。
苏鲤是被玉邬嬷嬷给推醒的。
玉邬嬷嬷在皇后身边当了那么多年差,苏鲤在宫中的时候,同玉邬嬷嬷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交道,从未见过玉邬嬷嬷慌张,这会儿玉邬嬷嬷却慌得脸都白了。
“王妃,快醒醒,宫里出事了,陛下咳血不止,恐是”
后面的话,玉邬嬷嬷没敢说出口,她相信苏鲤会懂。
安神汤的药劲还在,苏鲤咬了一下舌尖,感觉昏昏沉沉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然后便坐了起来,她平时惯常不用婢子帮她梳妆,这会儿依旧困倦难当,才同玉邬嬷嬷说,“嬷嬷,喊人来帮我梳妆吧。燕棠王爷呢”
玉邬嬷嬷大概是被苏鲤的那一声燕棠给喊进了对往事的追忆中,她定了一下神,道“王爷这会儿也正在梳洗换衣裳,王妃,您的动作得快点儿,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不然怕是会遭人诟病。”
“我省得,嬷嬷莫不是忘了,我还在尚仪局当过差呢皇后故去的那些时日,耿尚仪忙昏了头,很多事情还是我来操办的。”
玉邬嬷嬷将燕棠二字对她带来的影响驱逐出脑外,道“是老奴多虑了,王妃当年入宫的时候,老奴是见过的,小人儿一个,转眼许多年过去,物是人非,王妃也从当年那全身都是防备的女娃娃变成了精明的大燕宫廷女官,亦是柘亲王的正妻。”
待梳妆打扮好,苏鲤从妆奁里翻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摸出一粒腊封的解毒丸,藏进衣袖的褶子中,同燕棠一起入了宫。
皇子的车驾,何人敢拦
再说了,检查皇子车驾以及入宫之人身上是否携带毒物的都是六局一司的人,同苏鲤都是老相识,怎么可能揪苏鲤的刺儿
耿尚仪知道皇帝咳血这件事牵连甚大,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带着女官守在了宫门口,不管是皇子、公主还是朝臣的车驾,都会被翻个底儿朝天。
哪怕她与苏鲤熟识,也将场面工夫做到了位。
耿尚仪亲自查的苏鲤,她将苏鲤身上那衣裙的褶子一点一点捏过去,捏到那解毒丸的时候,手一顿,不着痕迹地挪开手指,继续查验别的褶子,低声问苏鲤,“何物”
“解毒丸。耿姐姐心里定然和明镜儿一样,依着眼下这般情况,若是那位真的出了事,倒霉的人是谁我比谁都盼着那位好,只有他好好的,能够四平八稳地坐镇朝堂,我和十三皇子才能平安来开京城。从京城去往北疆的路,定然风险重重,可若是这位坐镇不住了,怕是别人一份诏令,我与十三皇子就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耿尚仪顿了顿,冲苏鲤挑了挑眉,低声说,“放心,六局一司的女官虽然不问前朝之事,但个个都爱惜身家性命,一旦察觉到动荡的苗头,六局一司都会动起来,一为给自己谋个平安,二为给自己谋个前程。当今陛下坐稳皇位之后为何那般信任杜宫正还不是杜宫正墙头选的早。”
“苏女师,若是有什么消息,你记得给我们递个消息。你去北疆逍遥快活,姐姐们还都在宫里熬着呢。若是宫里有什么消息,我也第一时间给你传出去。”
苏鲤点头,低声说,“盼着这次有惊无险,若是真出了问题,我还得真找姐姐帮个忙。”
苏鲤同耿尚仪算是过命的交情,她装作不经意地拍了两下耿尚仪的手背,然后道“姐姐,当初你借了我的两本书至今未还,待会儿若是得空,我亲自去找你讨。两本书,一本书都不能少,一个角儿都不能少。”
耿尚仪眯了眯眼,“放心吧,那两本书我都替你好好保存着呢若是你没空过来拿,我找人给你送过去。”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打着哑谜,待到全部检查完,这才放心。
燕棠与苏鲤一同走在狭长的宫道上,问苏鲤,“耿尚仪借了你的什么书,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又何必再提莫要为了一点点小事就伤了感情,生分了关系。”
苏鲤附在燕棠耳边,低声来了一句,“生死簿。”
燕棠毛骨悚然,震惊地看了苏鲤一眼,片刻之后,他才抖了抖胳膊,装作如常的模样,继续向前走。
还未进入乾清宫,苏鲤就看到门外跪了乌央乌央一群御医。
燕棠走近后,在那些御医身边顿足,问,“司院判,我父皇的龙体如何”
司院判面色苍白如纸,连连摇头。
苏鲤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夫妻二人进了大殿,见贵妃与淑妃在龙床前守着,皇帝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
苏鲤与燕棠走到龙床前,跪地见了礼之后,燕棠坐在了皇帝身旁,拉着皇帝的手低声询问,皇帝已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苏鲤盯着皇帝看了半晌,判断上皇帝身上的毒来,虚拍了一下袖子,藏在衣褶里的药丸滚入手心,她和颜悦色地同皇帝说,“陛下,微臣在南疆学过歧黄之术,当初为胞弟茂林与修竹炼制药丸子时,也在藏书楼中看过不少的医术,不知陛下可否准许微臣替陛下查探一番”
她拼命地冲皇帝眨眼睛,险些把眼皮给眨抽筋。
皇帝吊着三角眼看了苏鲤好一会儿,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好字。
苏鲤装作探看的样子,走得近了些,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挡,将解毒丸塞进皇帝的嘴里,皱眉拼命地给皇帝使眼色,皇帝这才没有出声。
皇帝也在赌。
苏鲤看着皇帝的喉结几番微动,那药丸子移入腹中,悬着的心放了一半,她的目光在贵妃和淑妃身上逡巡几遍,鼻尖微动,最终把目光落在了贵妃手边的药碗上。
“荣公公,请杜宫正”苏鲤陡然站起身来,开腔道。
她的身量本来就较一般的女子要高一些,这会儿黑漆漆的瞳仁盯着淑妃和贵妃看,将二人都给吓了个毛骨悚然。
“苏鲤,你这是何意”贵妃尖声道。
苏鲤指了一眼那药碗,道“捉鬼。”
淑妃短促得冷笑了一声,道“捉鬼怕是有人在这儿装神弄鬼。”
苏鲤浑然不在意淑妃的说辞,只是自顾自地补了一句,“捉那藏于人心中的鬼。”
杜宫正见荣公公火急火燎地来传她,赶紧带人过来,一见到苏鲤,她脸上有了瞬间的喜色,“苏女师,你喊本官作甚”
“贵妃与淑妃涉嫌谋害陛下,杜宫正掌管宫正司,本官不清楚宫正司的规矩,想找杜宫正请教一番,这谋害陛下是何等罪名”
贵妃被这一声谋害陛下给吓懵了,她厉声道“苏女师,你莫要血口喷人这药方是太医开的,药是内监熬的,本宫就是喂陛下喝了几口药,怎么就变成谋害陛下了”
苏鲤指了指贵妃的衣裳,“谋害陛下的可不是药,而是娘娘这一身的香。”
淑妃的脸色终于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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