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诸人都不擅长营生买卖, 何况这听上去就够难的, 因此只是面面相觑。
雨前闷热烦躁, 空气湿漉漉贴在皮肤上,树上的蝉还嫌不够乱的,吱哩哇啦乱叫一气,吵得人头疼。
廖无言摇了摇扇子, 奈何扇出来的风也辣,“那你们有什么打算”
卫蓝去取了井水里镇着的西瓜,本要亲自切的, 但大家见他那样文弱模样, 手里举着把刀怎么看怎么别扭, 晏骄就冲宋亮一努嘴儿,后者麻利的接了刀, 刷刷几下切开几十份。
这年头的瓜固然不如后世精心培育的皮薄肉厚,好在也不注水, 俱是细密沙瓤,吃在口中十分舒适。
卫蓝慢条斯理吃了一片西瓜, “倒是略有些想法,也不知成不成, 正好先生帮忙斟酌一二。”
廖无言微微点头, 派头挺足, 才要说话却听后面两个小声嘀咕道
“廖先生搞这事儿真能成”
“我看悬, 毕竟之前他连韭菜和蒜苗都分不清”
“前些年我在他家住的时候, 想看小话本还被没收了”
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之类的风雅事倒也罢了, 但这种基层生计问题
说着,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正看着熙儿和平安吃瓜的图磬在旁边干咳一声,两人循声望去,却见图磬满脸无奈的使眼色有你们这么当着别人的面拆台的吗好歹声音倒是小点儿啊
两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直了,满面肃穆道“青空真是好想法,这事儿问先生一准儿没错”
“说的是,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区区话本自然不在话下”
自家人跟前脸值几个钱真正的英雄敢于时刻装怂。
齐远第一个放声大笑,噗噗将口中瓜子喷的满地都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其他人也跟着忍俊不禁起来。
廖无言冷笑一声,将手中折扇刷的一声合上,凉飕飕道“并不敢当,毕竟我连韭菜和蒜苗都分不清。”
卫蓝噗嗤笑出声,任泽也是扎着手满脸看好戏的戏谑。
庞牧干笑道“人无完人,先生说的哪里话,莫要妄自菲薄。”
廖无言狠狠瞪了他一眼谁妄自菲薄
见他反应这么大,晏骄试探着问“那什么,哥,你真能分清韭菜和蒜苗”
廖无言“”
众人笑闹一回,卫蓝才言归正传道“我们想着,有天分的人毕竟只是少数,还需广撒网多捕鱼。可巧农忙也过了,秋闱还没到,正有闲工夫,倒不如就发出告示去,请周边州县村镇的百姓都来试一试。”
晏骄一听这个倒是来了兴致,“可有什么彩头没有”
无利不起早,何况这样大热天的,在哪儿写不是写若没点儿东西引着,外头的人谁爱动弹
卫蓝笑着指了指任泽,“子澈慷慨,愿出十两白银做赏。”
晏骄懂了,这是要来大禄朝版本的官方征文大赛
众人齐刷刷看向任泽,纷纷称赞道“真是大户”
任泽嗤笑道“你们倒惯会慷他人之慨。”
说着,他就用手中瓜皮指着眼前一个个道“你们谁不比我有钱偏又做出这幅模样。”
他连官身都不是,手头统共也只之前写话本那点底子,还要养着一个县太爷,柴米油盐酱醋茶,够干什么的
偏这些人,超品国公诰命、三四五六品的侯爷等等,哪怕如今都没实权呢,一年光爵位俸禄就多少更别提以前打仗那些年攒的家底。
穷文富武,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晏骄笑道“你是肚里有货,哪天治好了懒病,大笔一挥又是几百两入账,哪里就要叫穷了。”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任师爷显然正想找个突破口。
他看向晏骄,重点批判,“尤其是你,圣人倒是慷慨,许你在职四处游走,国公夫人和六品捕头双饷,名下又恁多田庄地铺,亏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官不与民争利,晏骄名下本是没有商铺的,只是白宁却见不得她那么多法子白放着发霉,几年前就盘了一家酒楼,又买了几个厨子签下死契,专门卖晏骄拿手的凉皮、凉面、卤味、蛋挞等稀罕物。因是独一份儿,背后又有靠山,饶是外面许多人眼红也无济于事,头一年就把本钱赚回来,如今只是纯利润,两人每季度五五开分红,都赚的盆满钵满。
被重点针对的晏骄无奈道“那之前你们也没问过我不是”
任泽哼了声。
晏骄就觉得卫蓝的视线也火辣辣的充满鼓励,心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这么多人你们单挑我一个薅羊毛
“要多少”
卫蓝登时笑开了花,万分温柔和煦道“不多,先给五十两吧。”
“五十两”晏骄直接跳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还不多”
须知培安县经济衰退,城里普通百姓买卖一日也不过赚得几十文,若论下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年到头见不到钱的时候多着呢
真要算下来,城中一个壮劳力一年也不见得能挣十两,卫蓝这厮倒好,白长了一张温柔无害的脸,一张口就是五十两,这是明抢啊
廖无言还是记仇,当即附和道“平时你买猪买羊,也没见这样小气。”
晏骄顿时就觉得这个哥不亲了,哀怨道“那能一样吗就算我买一群羊,最后也都吃到自己肚子里,现在可是往外扔”
她穷怕了,就是财迷不行吗
众人都被她逗乐了,白宁拍着手笑道“罢了,权当为朋友两肋插刀了,这么着,我也出五十两。”
有她起头,大家也不好只看热闹,纷纷你三十他五十的凑起来,就连后院午睡刚醒的老太太听见动静,问明白之后也觉得有趣,打发人送了六十两来。
“这里安静过了,天儿又热,白待着无趣,若有些好话本子弄来瞧瞧,回头再叫戏班子排几出戏也痛快些。”
话本、说书、戏曲等等,本就是相生相伴的东西,只要一样兴旺起来,其他几样也都跟着热闹了。
只这么一弄,竟就凑了将近七百两之巨,穷惯了的卫县令喜出望外道“一时半刻却哪里花得完前三甲一百两足够了,余下的便都封存起来,留着慢慢使。”
众人本不在意这点钱,都是不管,由他去了。
卫蓝就笑,“你们都是在外走惯了的,见多识广,不若也来凑个趣。”、
众人微怔,“凑趣”
嗯
憋了许久的雨水终于酣畅淋漓的落下来,先前的燥热憋闷一扫而空,天地间唯余水色茫茫,带着股盛夏少有的透彻凉意。
豆大的雨点掉在地上劈啪作响,没来由带着股狠劲儿,砸的水花直溅。屋檐下原本坚硬的砖石也耐不住它们长年累月的敲打,已经出现了一溜儿浅浅的小坑。
大约是好奇心作祟,小孩子似乎都对玩水玩火有种本能的向往,平安和熙儿开始还闹着要玩水,被两边家长训了一顿,登时蔫儿了,撅着小嘴儿垂头丧气的。
老太太看的心疼,好一通软声安慰,又抬手拍了庞牧和图磬两下,嗔怪道“你们小时候比他们还皮,这会儿倒抖起来了。”
两个爹冤的想去敲登闻鼓,偏又不敢反驳,别扭的什么似的。
老太太满意了,又一手一个摸着俩小孩儿的脑瓜子道“也是为你们好,别瞧着之前热,这雨水打在身上不是好耍的,回头着了凉又难受,难不成你们还想吃苦苦的汤药”
两个小萝卜头拼命摇头,小脸儿都皱巴了。
老太太失笑,叫人拿了两个小板凳,又亲自找了大衣裳给他们穿了,一手搂着一个,“坐着看吧。”
熙儿和平安见并不妨碍看雨,且又舒服,还能凑近了看屋檐下一溜儿鼓起来的大水泡,俱都心满意足,果然手拉手排排坐。
图磬哑然,低声对庞牧道“老夫人这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招数怪熟的。”
庞牧哼哼道“得看这棒子打在谁身上。”
不管甜枣给媳妇儿还是儿子,反正棒子基本上都得敲在他身上。
忽听平安仰头问道“爹,娘呢”
庞牧过去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手,确认热乎乎的才放下心来,又亲了亲他的掌心,道“你娘带着白姨他们出去买东西了。”
“买东西”这话平安听过多次,已经将它跟“好吃的”画了等号,一张小脸儿都放了光。
庞牧轻轻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下巴,笑道“小馋猫。”
话音刚落,就见不知怎么混到一起去的宋亮和大河冒雨跑进来,见众人都聚在廊下,便又齐齐憨笑起来。
“晏大人买了两头羊回来,说晚上吃全羊宴,叫我们过来问问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式没有。”
方才廖无言说她买猪买羊不心疼,这会儿还真就去办了。
也不知图磬想到什么,盯着他们看了许久,突然扭过脸去憋笑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面上雨水,又低头看装束并没什么问题啊。
倒是庞牧瞧出几分,噗嗤笑了声,又干咳一声,转身问老太太,“娘,您想怎么吃”
“骄骄比咱们有数,且叫她看着弄吧,”老太太干脆道,“省的咱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倒添乱。”
庞牧一琢磨也是,本想叫他们进来喝点姜茶,大河却摇头道“要再去告诉蓝蓝,蓝蓝不知道。”
老太太素来怜惜他身世坎坷,难得还这样知恩图报忠心耿耿,便笑道“去吧,说完了告诉他一声,过来吃杯热茶,还有热乎乎的枣糕呢。”
大河听得口水都要流出来,摸着脑袋重重点头,飞也似的去了。
宋亮也告辞,却还是对刚才图磬和庞牧发笑的场景十分在意,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谁知他一回头,图磬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亮给他笑的满头雾水,一时走神,险些栽进路边菜园子里去,登时臊的满脸通红,低着头一缕烟跑了。
“爹,您笑什么呢”熙儿好奇道。
图磬揉了揉他的脑袋,“才刚他们像不像一对兄弟”
宋亮这两年给周围的人打的没脾气,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势均力敌的大河,又都没什么心眼儿,简直一见如故,基本上天天凑在一处。
都说人和人在一起久了就会越来越像,如今宋亮看着可真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憨。
不多时,宋亮独自去回话,“其他人倒罢了,只说叫大人您看着弄,唯独廖先生说原先吃过您做的一道红焖羊排滋味儿不错。还有任先生,说早年在家时曾有幸尝过一回西边人做的肉串,上面洒了许多西边来的香料,很是美味”
晏骄应了,叫阿苗掀开笼屉,从里头割了一大块掺了猪油和蜂蜜做的红枣糕出来,分别切成均匀的小块,叫人送到各处去。
“哝,这是你的。”晏骄道,又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听听,还说不收弟子,我看你们就是前世的缘分,这嘴巴都是一色的刁钻
那红枣糕蓬松油亮,浓郁的香气伴着水蒸气瞬间溢满整个厨房,宋亮道了谢,也不怕烫,胡乱吹了几下就咬了一大口,美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呼呼,呼,”他拼命呼了几口气,嘿嘿笑道,“真香。”
白宁满脸敬佩的看着他,“你可真是铁嘴啊。”
她刚才吹了老半天都没敢下口。
宋亮只是笑,三口两口将剩下的吞掉,又挠着头道“大人,我能再吃一块不”
以前他总觉得这种甜不拉几的东西都是女人和孩子才会吃的,本还不屑一顾,可谁知后来无意中尝了一回蛋挞老天爷,之前他究竟都错过了什么
阿苗笑道“等会儿可有好吃的。”
宋亮点头,将胸膛拍的砰砰作响,“吃得下吃得下。”
众人哄笑。
吃完了红枣糕,宋亮便乖乖留下卖力气,什么剁羊排、穿肉串等等活计全都给他包揽了。
白宁明面上说来帮忙,可实际上大小姐出身的她基本上啥都不会,许倩张了好几回嘴都没好意思说她添乱
“骄骄,”白宁诧异的看着那八只被收起来的羊蹄,“这个不拿去丢了吗”
“这可是好东西”晏骄道,“记得我之前给你做过的红焖猪脚没香着呢”
“猪脚肥嫩,”白宁有些怀疑,“可这统共也没几两肉”
乍一看就是一层皮,真能吃还不够费事的呢。
晏骄笑而不语,“八个蹄儿,咱们可是十多号人呐,到时候只有抢不上的。”
红焖羊蹄、羊排,都烧的嫩嫩的,入口即化,砸吧嘴儿还粘牙。
烤羊肉串要肥瘦相间的,炭火上架起炉子,签子滚几圈儿均匀洒满香料,烤的边缘焦黄,表面滋滋冒油,肥肉透明瘦肉细软,一口下去噗嗤喷出来烫口的油
羊杂或卤或白切或拌,虽然没有大块大块的厚实肉,但下水另有一番独特风味,劲道着呢
再来个羊肉炖萝卜,敦实的萝卜都煮烂了,筷子一按就透了,干脆放在碗里用勺子挖着吃,滋补又顺气,美得很。
剃出来的大骨头也不用扔,煮一大锅白汤,香浓的骨髓都浮在上面。汤汁烧的滚滚的下几把面,或是烤点白馍掰碎了,撒点芫荽,切点肉片,货真价实的羊肉面、羊肉泡馍,唏哩呼噜连汤带肉一起吃下去,下雨天出一身汗别提多舒服了。
这顿饭所有人吃得都很尽兴,除了两个小的。
羊肉到底燥热,夏季吃太容易上火,两个小孩儿都只略喝了几口雪白羊汤,抿了点儿骨髓,然后就抱着碗吃鱼肉蔬菜粥和三鲜笼包去了。
平安素来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好打发得很。倒是熙儿略大些,小家伙初步展现出了自主选择的倾向,还主动要求跟爹妈谈判。
“我是大孩子,”熙儿本能的模仿着父亲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嘴角还挂着一抹没来得及擦的油脂,一本正经的说,“不上火,还能吃一根肉串。”
晏姨做的饭真的好吃,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抱着羊蹄啃两口。
图磬的视线落到他桌下两条前后晃动的小短腿儿上,明晃晃表示怀疑。
熙儿飞快涨红了脸,抿着嘴儿把腿收回凳子底,据理力争道“祖父说了,要多吃肉才长得高”
白宁给他夹了一个小笼包,怜爱道“乖儿子,等你什么时候能学骑射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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