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小说:晏捕头 作者:少地瓜
    何老爷一愣, 旋即叹道“死者已矣, 草民不才, 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哪怕不看自己, 也得想想上上下下百十张嘴。草民若倒了, 他们却又哪里吃饭去”

    他抖了抖身上的袍子,自嘲一笑, “开门做生意,自然看的也是客人, 难不成大过年的还要一身缟素对人”

    晏骄啧了声,浑不在意的笑道“说的是,更何况只是个女儿嘛, 何老爷老当益壮的, 再寻美妾生也就是了。”

    本是激将,哪知何老爷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摆了摆手, “大人说笑了, 虽只是个庶女, 可终究骨肉至亲,她这样不本分, 草民已是心痛至极;如今偏又因此丢了性命, 当真如挖肝剖胆一般疼痛。”

    说着, 又长长叹了口气, “还是那话, 贱内已经倒了,草民绝不能倒。”

    这话说的不仅光明磊落,而且极其漂亮,叫人不禁肃然起敬。

    何老爷的正面回应让晏骄后面准备的一系列招数都提前夭折,只好拱了拱手,“恕本官失言。”

    她话锋陡然一转,又问道“不过你怎知是她不检点,而非有人强迫令爱腹中胎儿的生父是谁”

    何老爷看了她一眼,有些为难的朝众人作揖道“事已至此,追究也无用,还请,还请看在草民本分了一辈子的份上,给何家留些体面吧。”

    庞牧有些不悦,也觉得不能理解,当即强调道“何老爷,你的女儿死了。”

    他特意用了“死”这个刺耳的说法。

    何老爷咬了咬牙关,几乎带了哀求,“几位大人,草民在这里也算略有些薄名,且姓何的几家祖上都连着宗,如今也是沾亲带故的,尚未婚配的孩子们少说也有十多个,纵使草民心疼自己的女儿,可人家的儿女无辜受累,岂不更叫人心疼本来出了这事已叫亲戚们不快,若能静悄悄的等这事过去,三两年后,孩子们照样嫁娶”

    自家女儿未婚先孕,连带着一众族人都跟着丢脸。

    说句不中听的,如今她死了,死者为大,说不得此事便也就渐渐风平浪静,谁愿意再细细追究起来,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呢

    理是这么个理儿,人情也确实如此,但说来终究令人不快。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正色道“人命关天,只论律法,不讲人情。她不仅是你的女儿,姓何的后人,更是大禄百姓,我们身为官员,有责任彻查到底,这事儿你想说要说,不想说,也要说。”

    纵使你有千般万般的不得已,可律法就是律法。

    双方顿时僵持起来。

    等了许久,见何老爷始终嘴巴紧闭,蔡文高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庞牧道“这位是圣人钦点的钦差,所到之处如圣驾亲临,他老人家肯纡尊查你家的案子,多么大的脸面,你却避而不谈,何光,你好大的胆子啊”

    钦差的威风对中下层普通百姓而言并没有多么具体的感受,但朝夕相处的地方官有多么“恐怖”却清晰可见。

    何光吃了这一吓,猛地一哆嗦,再看庞牧,果然已经流露出十分的不耐烦,不由越发慌了,“这,这”

    庞牧虽不喜蔡文高狐假虎威夸大其词,却也没拆台,只是拧着眉头道“来啊,去将曾与死者有过接触的何家人都提了来”

    又盯着何光道“你不说,自然有别人说。”

    “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何光好像瞬间老了十岁,颤巍巍的喊道,“不可啊”

    何阮是何家的小姐,整个何家上下跟她有过接触的人少说也有六七成,若果然都提了来,岂不要轰动整个萍州城

    本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能反着来

    何光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可这会儿脊背也弯了,肩膀也垮了,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直搓手,分明大冷的天,额头和双鬓却一个劲儿的冒汗。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结巴道“其实,其实草民也不知道是谁只是这种事不好追查罢了。”

    “胡说八道”蔡文高头一个不信。

    “是真的”何光都快哭了,“不怕几位笑话,草民原本还打算给她说门好亲事,当日得知她未婚先孕后险些气的撅过去。草民问过,可她却死活不肯说那狗男人是谁,只道过阵子他就要上门提亲,到时我见了必然欢喜。”

    “我本是不同意的,可她以死相逼,我也没有法子”

    “所以她开始喝保养的药”晏骄问道。

    何光点了点头。

    “那后来为什么又要堕胎”晏骄皱眉道。

    “这个草民也觉得奇怪,”何光唏嘘道,“只是草民素日忙于生意,年前又正是忙乱的时候,一连大半月没见了,得到消息时,人,人就不行了。”

    “好好的一个孩子死的不明不白,你这个当爹的就打算这么算了”庞牧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都是当爹的,大家的行事做派差的也忒多。

    莫说自己现在没有闺女,就是平安偶尔外出磕着碰着不痛快了,他都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出缘由,然后将一切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然而现在却有另一位父亲告诉自己,他的女儿死了,不知是被谁害死的,反正他都不打算追究。

    什么道理

    “大人,”何光颓然跌坐在地,近乎崩溃的拍着大腿道,“怎么查啊死无对证难不成还真要翻过天来,闹得满城风雨”

    “若真是那样,即便后期查出什么来,人就能再活过来不成”

    “而且待到那时,整个族里的人都要受牵连,那么草民这一大家子必然要承受来自族人的怒火轻则一辈子被人唾骂,重则被逐出宗族,生不如死”

    “草民,我,我是分家的庶子啊,能走到如今这一步,混得一席之地,接管族中产业不容易啊”

    “不能,绝不能”

    说到最后,老泪纵横的何光跟最初进来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

    不同于官员异地上任,衙役班子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姜峰对何家的事情也有所耳闻,看素日风光无限的何老爷成了这副模样,唏嘘不已。

    倒是蔡文高依旧言辞锋利,“说来说去,你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晏骄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句话可能是他今天说的最犀利最一针见血的一句了。

    何光口口声声为了整个宗族,其实最看重的还是自己,自己如今的财富地位。

    作为父亲,他本该关怀、陪伴女儿成长;

    作为何家人,他本该替意外死去的族人讨回公道,纵使要消灭风波和舆论,也该在背地里将真凶绳之以法

    可此时此刻,想让一切恢复平静的他却甘愿选择最愚蠢的一条路。

    晏骄和庞牧只觉现在的何光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令人作呕,见也问不出更多,便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阿苗已经在外面打招呼,意思是解剖的前期工作做好了,随时可以解剖。

    蔡文高看看阿苗,再看看点头回应的晏骄,最后又看向庞牧,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妄下断论,试探着问道“公爷,您看何光的话可信吗”

    庞牧看向晏骄,晏骄起来活动下手脚,指了指门口,“我先去验尸,你们慢慢商量,等会儿咱们再讨论。”

    一直到去解剖房的路上,刚才那些画面和言语还不停地在晏骄脑海中浮现。

    不管何光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提审那位一早就病得起不来床的何夫人似乎势在必行。

    不知不觉已是正午,早起来浓如牛乳的寒雾竟悄然间散个干净,露出来一轮南方冬日里少有的灿烂暖阳。

    然而仵作房是那样深,那样黑,那样冷,好像再有十个太阳也照不透。

    宫仵作似乎很不喜欢跟女尸待在阴冷潮湿的仵作房内,直接迎接到了半路上,“大人,真有必要解剖吗”

    在他看来,死因明确又没有什么体外伤,死者生前比较健康,并没有任何潜伏的病状,这不就是自己喝堕胎药喝死的吗简直造孽

    不管生前再漂亮,可如今摆在台子上的只是一具已经发生了腐烂、肿胀的,面容扭曲变形的恶心女尸。

    晏骄目不斜视的穿戴起鱼皮手套和涂抹了桐油的罩衣,不假思索道“自然。”

    阿苗冲宫仵作做了个安心的手势,“放心吧,师父心中有数。”

    宫仵作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解剖工作在一片死寂中展开。

    真的像宫仵作说的那样,何阮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而何阮本人生前也没有任何隐瞒的病症,不太可能猝死,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似乎都在证明何阮是自己想不开,突然喝了堕胎药自杀的。

    宫仵作长长的松了口气,才要说“我说什么来着”时,却见晏骄眼睛忽然一亮,“你们看这里。”

    话音未落,阿苗已经训练有素的凑了过去,“胃,里面东西的消化模样跟咱们推测的死亡时间十分接近,刚吃完饭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可以定下来了。”

    宫仵作本来还有些期待,可听了这个也不觉泄气,“那又如何不本来就知道她什么时候死的吗”

    已经简单分析出几种食物的晏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阿苗,把这些记下来,回头去何家问问,跟当日供应的晚饭是否一致。”

    阿苗脆生生应了。

    晏骄从勘察箱内取出勺子,探入胃袋,舀出一勺又一勺散发着诡异恶臭的粘稠内容物。

    “作为何家的小姐,何阮手头肯定不可能常备堕胎药,”晏骄瓮声瓮气道,“所以在她吃饭之前,药应该就已经在身边了。那么矛盾点来了,”她刷的抬头看向宫仵作和阿苗,幽幽道,“换做是你们马上要进行一项极其疼痛可怕,甚至有可能危及性命的见不得人的行为,还会有这样的心情吃的如此丰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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