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死角处, 祁恒与秦越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秦氏声嘶力竭。
秦越已经从晋元帝那里了解所有的真相,原来他的妹妹心系陛下,即使嫁入宸王府也依然在帮着陛下监视王爷的一举一动。
秦越从前身为兄长,以为自己最是了解这个妹妹。
然而事实上, 他从未有一天看透过她。
他以为自己的妹妹性格温柔善良, 可明明王爷十年如一日地对她好, 她心中却念着其他男人。
明明知道孩子被人调换了, 她却不置一词,任由那孩子在民间受尽贫寒与苦楚。
他的妹妹瞒过了所有人,她如珠如宝地将别人的孩子养大,仿佛真是一个慈母, 她装出一副深爱王爷的模样, 以获取王爷的信任,但暗地里却替陛下送着消息。
她的伪装的太好了。
所以, 此刻在看到秦氏变成这幅模样, 秦越第一时间不是紧张心疼,反而脑海里下意识的反应是,她是不是又在故意装出这幅模样以博得王爷心软。
秦越极力压着胸腔的怒火,“王爷, 我们出去说话。”
不能再让王爷看下去。
祁恒点头,目光微微扫了一下天牢里的那个透明魂魄, 随后与秦越一起转身走到天牢外边的空地上。
有一排轮值的侍卫经过, 他们纷纷冲着两人行了下礼, 祁恒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王爷, 这件事玉瑶那孩子她知道吗”
祁恒摇头,“没有告诉她真相。”
“不知道好,不知道就好。”秦越反复念着这一句,“就让玉瑶以为她的母妃受刺身亡吧。”
那孩子前十几年已经过的很苦了,被亲生母亲嫌弃扔下的事情,还是不用让她知道。
“本王也这么想。”祁恒淡淡开口,“皇兄的本意是要赐死她的,不过她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也给了玉瑶生命,看在昔日情分上,所以本王求了皇兄,让她假死脱身。”
“是王妃对不住您”秦越眼眶发红,祁恒淡淡叹了叹气,“阿越,王妃秦氏已经身亡,你带她走吧。”
两人再度回到天牢,秦氏已经昏迷了过去,她的手边还倒着一只杯子,地上还有些水迹。
“那茶水里下了迷药,足够你将她送往安全的地方了。”
“多谢王爷。”秦越既是感动又是羞愧,羞愧于秦氏做过的事,又感动于祁恒念旧情,放她一马。
即便秦氏种种不好,可他是她的兄长,他只有这一个亲人了,他与王爷相交多年,王爷又如何不知这点。
秦越掏出钥匙打开天牢,弯下身一把将地上的人抱起走出天牢。
秦越抱着人停在祁恒的面前,声音坚定地保证“我知王爷用心良苦,此番将她送走之后,不会再让她有任何机会出现在外人面前。”
祁恒不言,静静看他走出天牢。
天牢里的魂魄飘了出来,他没有走门口,反而故意从铁栏穿了出来。
祁恒抬眸看他,“你突然改变主意,不后悔吗”
这魂魄便是宸王。
魂魄宸王笑了一下,“我一开始是想要她死的,她给了我乖女儿的一条命,而且这一世她并没有来得及做出那些事情,以后怕是也做不成了,这十几年,她除了不爱我之外什么都做的很好,所以留她一条命,就当是这些年她打理王府的俸禄。”
“你的魂魄越来越轻了。”祁恒不再追问换了一个话题。
魂魄宸王挠了挠头,又放下手摸了摸胸口,“好像是,我感觉心里的怨恨似乎也不强烈了。”
祁恒抬手按在他的胸口上,不一会儿,宸王的魂魄肉眼可见的凝实起来。
宸王觉得新奇,他碰了碰自己的胸膛,又看了看祁恒,“你做了什么”
他好像没之前那么透明了。
“你还有别的心愿吗”祁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他一句。
“心愿”宸王不解,“我之前的心愿就是活着报仇,但现在,我好像没啥心愿了。”
祁恒将双手背到身后,踱步往外走,“你还有时间,好好想想。”
东升西落,日月更替。
似乎就在晋国百姓眨眼之间,皇宫里的那把龙椅上就换了一个人。
新帝年号为昭。
新帝继位后第二天,没有圣旨宣布天下大赦,只发了一道向北齐宣战的旨意,定国将军秦越领兵。
以北齐因为昭关一战失利,齐国国君暗地里派刺客潜入晋国,刺杀孝懿贞惠皇后为借口宣战。
晋国的百姓们在听到孝懿贞惠皇后还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孝懿贞惠皇后指的就是那位被刺客杀死的摄政王妃。
“北齐真是卑鄙,当初战场上没打过咱们陛下,结果暗地里竟然使用这种卑鄙手段。”
有一人带头,公告栏下围观的百姓们全部跟着唾弃起齐国的卑鄙起来。
“一群愚民这分明是诬陷我家主人”隐藏在人群中的探子都快气的脸都青了,这分明就是晋国胡扯出来的阴谋,他们根本还没想过对那女人下手,那个女人就死了。
“这位小兄弟,你说谁愚民呢”旁边听见他话的妇人不乐意了,“白纸黑字在这里,诬陷谁了”
“关你何事。”探子瞪了妇人一眼,转身要走。
“你不许走”妇人揪住他的衣袖,“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明白了,你说谁愚民,谁诬陷了”
“无理取闹”探子用力地拨下妇人的手,那妇人见状,当即顺着力道倒地,哎哎哟哟地喊了起来,
“打人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打人了”
公告栏处本来就许多人围观,见着动静,人群当即围了过来。
探子发现情势不妙,再想逃走已经来不及了,人群已然围得水泄不通。
“呸”有人重重地冲他吐了一口口水,“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去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也不知害臊。”
有个妇人操起手中的白菜一把砸到他的身上,一边快速跑到倒地的妇人身边,将她扶起。
“桂花妹子,你有没有摔到哪儿”
“老姐姐,我没事,就是被推的摔了一跤。”刘桂花借着力道站起身。
“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推你”探子咬牙怒道,晋国的人,原来从上到下都是这样一副无耻的嘴脸。
“我这桂花妹子平日里为人最是和气,各位乡亲邻里也都知道。”那妇人将刘桂花塞到身后,怒视着面前的青年。“若不是你推了她,她会拉着你不让走吗”
“我根本没有推她”探子额头青筋暴跳。
“既然不承认,我看你们还是报官处理算了。”有人高声提议。
“不能报官”探子下意识否定道,但很快他又到反应过来,“我还有事,报官耽误我时间,你们不就是要钱吗”
探子从腰间拿出一个钱袋子,“给你,可以让我走了吧”
“谁要你钱”刘桂花探头,抢过钱袋子扔到他的怀里,“别用你的臭钱侮辱人,我今天就是要报官,让官老爷还我一个公道。”
“真是胡搅蛮缠的妇人”探子气急,若不是周围许多人,这妇人早就死在他的手下了。
“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人群之外忽然一声大喝。
“郑首领”刘桂花指了指探子,“这人推了我还不承认,我要报官,他想逃走,乡亲们都在帮我看着他呢。”
郑一眸光一闪,身后的几人吩咐道“去,把他们都带回去。”
探子气的不行,偏偏他用的是平民身份,又不能暴露武功,只好装作冤屈又愤怒的模样被这群巡逻官兵拿下。
“走吧。”郑一看了一眼刘桂花,刘桂花对着担心自己的老姐姐灿烂一笑,“老姐姐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探子本以为自己会被带到巡逻卫,但他越走,心里越觉得不对劲,“你们要把我带去哪”
刘桂花呲牙一笑,“当然是把你这个探子压到牢里关起来。”
“你在胡说什么”探子恶狠狠地瞪了刘桂花一眼,随后又看向郑一,“你是不是和她关系匪浅,所以想故意找个借口徇私枉法”
“你管我们什么关系,来说说,你口中的主人是谁”刘桂花笑嘻嘻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探子愤怒地扭头。
“别装了,你又不是第一个被我们钓到的。”刘桂花拍了拍他的肩膀。
探子激动的表情突然僵住,“我不是第一个被你们钓到的”
“对啊,你前面也有几条小鱼上钩的,不过你别急,你很快就能和牢里那几条鱼团聚。”刘桂花笑眯眯道,“我们也没想到,你们出来做探子都这么不长心眼的,齐国都不给你们培训一下吗”
难怪这几日,那几条眼线忽然断了联系。
年轻的探子眼一翻,气晕过去了。
“行了,你们把他压下去。”走到天牢门口,郑一停下脚步。“我先回宫,将这事禀告陛下。”
刘桂花摆了摆手,“放心,他跑不掉的,郑首领慢走。”
郑一回到巡逻卫牵了马,骑着马一路疾驰到宫门,他如今是禁军首领,在出示了腰牌之后,畅通无阻地入了宫。
祁恒正在泰乾宫,晋元帝自从禅位之后,就搬到了泰乾宫居住,祁恒得空的时候便会来与晋元帝说一说如今的形式。
郑一便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祁恒在征的晋元帝的同意之后,便挥手让人进来了。
“臣参见陛下,参见太上皇。”
“起来。”晋元帝出声,郑一起身,又拘了一个礼,这才将又抓住一名探子的前后经过说了出来。
“你收的那个义女,出的歪点子倒真是歪打正着了。”晋元帝今天精神比较不错,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听说你还打算给她赐婚”
祁恒瞥了一眼郑一,轻笑了一声,“这不是我打算赐婚,是她自己求的。”
晋元帝怔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那赵燕儿看着不像胆大的”
郑一越听越不自在,他拱了拱手,“臣去巡逻,先行告退。”
祁恒挥手让他退下,晋元帝纳闷,“他走那么快做什么”
“因为他就是让赵燕儿胆大的原因。”祁恒一句话替晋元帝解了惑。
晋元帝笑了一下,又皱眉问“这场战,你有几成把握”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祁恒淡淡开口。“皇兄你休息吧,我回去处理政事了,赵燕儿之前给了我一个方子,我已经让工部的人去试了。”
“你去吧。”晋元帝摆手,待祁恒走了之后,晋元帝看向一旁的林大海,“许久没出去了,朕想出去晒晒太阳。”
林大海看着他的模样,只觉鼻子一酸,“奴才扶您出去。”
晋元帝起身,宫女展开披风上前替他围上,林大海想要去扶着他的手臂,却被晋元帝阻止了。
“朕今日有些力气,不用你扶着走。”
晋元帝顺着回廊走到一处可以被太阳照射到的亭子,宫人们搬来一张摇椅,摇椅上又铺了一层褥子,晋元帝就这么躺上去也不觉冷。
晋元帝阖目,双手交叠置于腹部,谓叹道“今天的太阳,可真舒服啊。”
林大海静静地站在晋元帝身后,这一站,便是日落黄昏。
“太上皇,咱们该回去了。”
“走吧。”
半个月后,前线晋军大捷的消息传来,另一边,卫国乘晋国拖住齐国兵力之时,突袭泗水关且获大胜,一连夺下北齐七座城池。
晋国与卫国打了齐国一个措手不及,齐国在晋、卫双面夹击之下连连败退,终于递上降书,迁都城、退守草原以北。
大捷消息传回来的当天,晋元帝祁显龙驭宾天。
大捷第二天,卫皇亲自修书送到晋国,卫国与晋国签订五十年和平条约,期间两国之间的百姓可以互通往来。
祁恒回信应允,并在信中表示是时候将大皇子祁韶送回晋国。
在大行皇帝的梓宫入皇陵之后,卫国那边递了出使折子,令皇太子卫晁亲赴晋国签订五十年和平条约。
与此,远在卫国都城的大皇子祁韶与郑二等人也一道被捎上了去往晋国的队伍里。
祁韶得到消息的那一刻,简直泪流满面。
在听到他父皇将皇位传给祁恒的消息后,祁韶甚至一度怀疑,祁恒是不是怕他抢皇位,所以故意将他扔到卫国来做人质。
从卫国到晋国,车队走上了一个多月,抵达的时候,车厢上已经积了一层厚雪。
祁韶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觉得京城里这些街道分外地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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