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互打量的目光中,可能是他看向她的眼神实在是有点灼人,绫子微微蹙眉。
“我们见过?”
今夜的一切明明已经越发清晰,却总是透出一丝扑朔迷离。
她从一出门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特地避开了藤原主宅,没想到这些人根本没想在那边等她。就这么短短的两个时辰,从秋纪从鬼舞辻大宅离开开始,或者更早的时候,她就落入了圈套。
比她出门还要更早一步出来报信的秋纪,这么快就能集结阴阳寮的优子,看来早就有人提前一步安排好了一切。
布局者实在是对她太过熟悉了,优子不可能这么了解她,秋纪更不可能。
答案呼之欲出。
门房的苍太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这个普通人的言行中不由自主地透出恐惧的情绪,那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惶恐。
“我们见过。”
男人突然这么回答道。
他上前,略施一礼。
“藤原小姐,在下贺茂忠行。”
绫子一愣,已经太久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她,对方身后的这群阴阳师似乎也怔住了。
这个男人明明已经决定对她动手了,对她的礼数却停留在她的婚前,没有叫她鬼舞辻夫人,也没有叫她女妖魔。
就像是回到了三年前一样。
真不知道是说温柔还是冷漠。
“我是来除魔的。”
只是没想到对方会是她。
“有人说鬼舞辻宅出现了吃人的妖魔,今晚会出现在这里。”
也就是藤原氏能因为一句不确定的消息就请得动阴阳寮的人出手,他闭上眼又睁开,无论怎么看过去,藤原绫子都不是个人类。
藤原小姐根本不认识他,这个事实他早有预料。
绫子忍不住笑道:“所以对妖魔你也一直是这么多话吗,阴阳师大人?”
男人像是一时语塞,又像是见到了当年那个在院里拿着青枣对墙头砸人的小姑娘。又偷偷在祭典上,抢走了他的面具,悄悄地给妹妹戴上。
他们不应当在这里见面。
不应当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年少时的故事如同梦一般,他以为经基已经忘记了这一切,却在今天看到了神似她的藤原优子。
“玲奈,你还不快跑!”
秋纪等了半天不见绫子身旁的小姑娘动弹一下,忽然急了,“它会吃掉你的!”
跑又有什么用处?
真正的妖魔,他们的能力远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贺茂忠行俊美出众的面庞突然一冷,又变回了他们熟悉的那个阴阳助的模样,只用了一个眼神,秋纪又不由得往优子的身后躲了躲。
“我没有吃过人。”
绫子陈述道。
秋纪见绫子并没有什么反应,料定她是不敢动手,仗着人多,胆子又大了起来:“那玲奈脖子上的是什么?”
玲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众人皆注意到了那浅淡得快要消失的疤痕。
这时藤原绫子的毛病又犯了,挑了挑眉,故意道:“我那时候有点渴。”
地道的妖魔发言。
秋纪被她的话突然噎住了,只有藤原优子知道这个姐姐有多么气人,果然就是个妖孽。
“不是的。”
玲奈悄悄地跑到了一边,她一开口就被人用阴阳术保护了起来。
“我见过夫人吃人。”
她说得很慢,又很零碎,像是害怕到了极点,有些语无伦次道:“无惨大人救了我,但是我不敢跑掉,夫人在我身上留了咒。夫人在我们出发前就杀掉了无惨大人,他们……他们都死了,有的被吃掉了……救救我……救救我”
藤原绫子简直想要为这段表演鼓掌了。
就这个台词,无惨肯定设计了很久,八成还亲自教学过。
她闭上眼,让大脑冷静下来。
这么说,鬼舞辻无惨已经死遁了。
贺茂忠行的表情十分淡漠,忽略他一开始的自我介绍,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这个人给绫子的感觉非常奇怪,不可否认,他肯定是他们当中最强的一个。但是,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忧伤,这种感觉笼着着绫子,如何都无法抹去。
这可真是有些好笑的场景,明明是来杀她的人,现在纵容着在场的几个女人给她定罪,仿佛一定要给一个理由才愿意动手。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被闯进来的人打断了。
这个人是津奈的丈夫,鬼舞辻的门房翔太。
没有人关心这个人是怎么闯进来的,绫子无限放大的五感,使她直觉看向了北面的院墙。
居然什么都没有。
这些阴阳师好像也没有任何反应,他们被翔太牢牢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可怜的门房尖叫着指向了绫子,仿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刚刚杀过人放过火的那种。
“什么都没有了,都死了……都死了!”
他的眼中布满了恐惧,“是你……是你……整栋宅子都烧起来了,津奈死了,大家都死了……呜呜……”
果然,这种时候派了个人给她加戏。
这就是鬼舞辻无惨的“再等等”。
看来自她离开那一刻,鬼舞辻大宅已经开始了清扫,一把火干干净净。
跑到这里来的秋纪和玲奈成为了唯二幸存的人类。
绫子觉得这真是他临走前送她的一场好戏。
精彩至极。
仿佛真相已经被抽丝剥茧,三个人证简直证据确凿。
所有人都在指认藤原绫子是一个食人魔,杀人鬼。
贺茂忠行和她同时动手了。
年轻的阴阳师启动了众人早已布置完毕的阵法,刺目的光亮迸发在了庭院当中,行云流水的动作在他做来自带了一派潇洒至极的韵味,此时却无人有心去欣赏。
所有人同时大声喝道:
“东方青帝,南方赤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中央黄帝,北斗三台,天文五星,妖魔封结。”
在他念完最后一句咒的那刻,绫子那美丽得真的不再是属于人类的脸正对着他不到两指的位置。
她没有使用任何的武器,刚刚贴上他颈部的手似乎只是想要打断他的咒术。
绫子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近在咫尺的两人,目光相对。
漂亮的女魔头好像丝毫不在意现在的困境,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贺茂忠行迟迟没有动作,身后维持这个笼罩整座庭院的阵法的阴阳生们已经按捺不住了。
“大人……”
他抬手制止了他们后面将说的话语,眸子里除了未曾变过的坚定,还有一丝希冀,他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轻声询问道:
“你愿意……”
“做我的式神吗?”
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慈悲还是残忍,身上满是封魔的咒术,绫子觉得光靠近他都觉得要被灼伤了,他还在固执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这种时候看上去真是一个温暖又可靠的好男人,除了越靠近越让她虚弱这一点令人不适。
她准备脱身了,这种多人使用的大阵,只要击倒一个点,整个阵法都会不攻自破。
一把精致的桧扇割开了最薄弱的一点。
当然不愿意。
她再也无力张口说出这句话了。
没有人注意到,藤原优子慢慢走进了自己的姐姐,清纯可爱的面庞已经被恍若实质的恨意扭曲,姐妹二人有着三分相似的面貌凑在了一起。
一前一后。
“姐姐大人。”
绫子无法回头,只能透过贺茂忠行的瞳孔看到泪流满面的优子。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眼泪静静地在她脸上流淌,她不想要绫子的回答。
利刃刺透了绫子的后心。
这把锋利的匕首,和这个可以刺入的位置,是同一个人告诉她的,她以为这个世界上有同样和她恨着藤原绫子的人。
“优子小姐,你搞错了。”
那个男人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看着她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慈悲又难过。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她那时完全不能理解。
而把匕首送入藤原绫子身体的此刻,又好像有点懂了。
优子不用去看,都能猜到藤原绫子此时的表情,如同每次明明知道摸头会长不高,还非要玩她的头发,看她生气的表情。
她会说:“优子真可爱。”
优子的嘴角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把刀刃又往前送了送。
“你为什么没有消失。”
她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她也曾经喜欢过自己这个姐姐。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姐姐仿佛一出生就拥有了别人一生都无法触摸到的东西。她做得再好,父亲也一直不会满意,母亲只会敷衍般地夸奖。
直到身边的每一个声音都在告诉她,因为绫子小姐无论是做什么,都是最优秀的那个。
明明是姐妹,藤原绫子一出现就能够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她本人却毫无自觉,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
明明她花了更多的时间去努力,琴棋书画,她都努力去学了。
老师说绫子小姐棋艺很好,她去学。
老师说绫子小姐精通乐律,她也去学。
没有,没有一样能够得到她也和绫子小姐一样很优秀的评价。
原本以为这一切都要从藤原绫子变成哑巴嫁给一个病鬼结束了。
直到她的未婚夫问她。
“你会弹琵琶吗?”
她不会弹琵琶,五年前坐在这个院子里弹琵琶的是藤原绫子。
她拥有的一切,好像都是藤原绫子的。
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东西,她如释重负。
就是那一刻,她从未如此希望过藤原绫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而真的到了这一刻,她的内心既欣喜又难过。
这样,她就真的有了存在的意义了吧。
为什么会难过?
这次轮到了贺茂忠行的脸上出现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姐妹两人的身上似乎被下了什么咒术,他根本无法碰触到她们。
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绫子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这个初次见面阴阳师眼中浓郁的悲伤。
为什么要伤心呢?
看上去真是可怜的男人啊。
藤原优子的话语仿佛是最最恶毒又强大的言灵。
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和今夜美丽的月亮一起见证了这一刻。
藤原绫子,消失了。
地上只留下了一把精致的桃花桧扇。
扇柄上刻着娟秀的小字。
——赠吾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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