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云州的七月又热又闷,在房内吹着空调喝着冷饮的人还没太大的感觉,那些在城市各个道路上行走的人们,只觉得整座城市上空像是被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大蒸笼给笼罩住了。而他们就是里面正被蒸的馒头,不用动弹就会浑身冒汗。

    这样的热天没有人愿意出门,尤其是往人多的地方去。当然,任何事都不是绝对的,大热天不得不跑出去的大有人在。

    楚大就是其中之一,楚大姓楚名大,年岁三十六。生的是浓眉大眼,皮肤略黑,眼睛却很有神。他人长得很是高大,站在拥挤的人群里颇为显眼。

    楚大正在云州市火车站出站口站着等人,火车站这种地方,无论白天黑夜都是非常拥挤,非常吵闹的。在这里,来的、走的、送别的、被送别的,总之人很多。

    人身上的各种味道加上夏天特有的闷热,让这里的气味并不那么好闻。

    楚大头戴着少了一个角的草帽,上身穿着蓝色长袖T恤,那双粗糙的手由于在太阳下长时间暴晒的缘故,颜色比脖颈处被衣服遮挡的地方深了一个号色。

    下身穿着黑色长裤,裤子有些皱皱巴巴的,这是被汗水浸湿又风干的缘故,裤子有些长,裤脚在半卷着,上面零星沾有一些泥巴。

    他脖子里带着佛像,用红绳系着,佛像的材质看着像是上好的玉石雕刻成的,不过由于楚大的穿着没人觉得这东西是真的。

    经过楚大身边的人都不由的拉着行李箱避着他走,在这吵嚷拥挤的出站口愣是给他腾出了一块空地。

    楚大并没有理会这些,他嘴里有些干,很想叼根烟抽上那么几口,不过他还是忍住了,眼睛一直盯着出站口,生怕错过自己要接的人。

    这话听着是有些奇怪,但事情本身并不奇怪,楚大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接的人长什么样。这事还得从昨天半夜三更说起,他那晚闲着没事刷视频时,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短信。

    楚大本以为又是那种让他更改套餐或者领奖的垃圾信息,本不打算理会继续刷那些能让人心情暂时愉快起来的视频,但鬼使神差的,他把视频给摁了,点开了短信。

    短信内容很短,说二十年了,想请他帮个忙。

    那短信没头没尾的很莫名其妙,却让楚大大热天的出了一身冷汗,他是又激动又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主要是二十年前,楚大父母出了车祸人都没了,他读书还好,父母过世后双方亲人都在争夺他家那点财产,根本没人管他,没人愿意养活这么大一个人白吃饭。

    他便没有读书了,便把胸口上纹了个老虎,手里拿了一把刀跟着道上叫涛哥的人去混。

    那群亲戚看到他这阴狠的模样,倒是没敢吭声了,他父母留下的那套破旧房子也没人敢争着说是自己的了。

    安稳了一段日子后,楚大门前出现了个流浪汉。流浪汉自然是没有住的地方,人穿的也很破旧,满身都是风尘仆仆的味道。

    身上一看就是没什么钱财的样子,大概是穷的不行了,便摆了个糊弄人的算卦摊子在他门前。

    有那么个爱占小便宜的人都往这流浪汉跟前凑,想让免费给算算,算对算错对他们来说都是个乐子。当然,既然是乐子,钱是不准备出的。

    都活成这样了,那流浪汉还是相当有脾气的,对着这些人也不说几句好听的,换一碗饭或者几块钱。他愣是说人家口奸舌长,日后定然是家庭不睦。

    惹得一群人差点把他的摊子给掀了,一个叫嚣间,他们那里都知道这流浪汉是个骗子。

    楚大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许是觉得这流浪汉和他那辛勤劳动了一辈子的父母有点像,都是可怜之辈。

    当晚,他扔了个馒头给这流浪汉,当晚,这流浪汉就在他家房檐边很随意的睡了。

    这馒头一扔就是三天,第二天,楚大搬出来个破床,上面还有双薄被子,流浪汉很自觉的睡上面了。三天来两人都没有说上一句话,各自吃着自己的馒头,各睡各的地方,谁也不过界。

    第四天,楚大接到涛哥的电话,说有人抢了自己女朋友,让他赶过去,他们一起去教训他。楚大犹豫了下同意了,经过这流浪汉的时候,被这人一把抓着。

    流浪汉笑眯眯的看着他说,他有血光之灾,今天出门那是要出人命的。楚大听了一阵无语,让流浪汉管好自己,不要胡言乱语,要不然早晚都会被人揍的。

    流浪汉也不生气,说两人有缘分,加上彼此有三天馒头的感情,也是楚大命不该绝,他不能见死不救。楚大还没想明白流浪汉这话是什么意思,人便被流浪汉伸腿绊倒了,左腿恰好磕在一块石头上,直接给磕骨折了。

    楚大当时疼的是钻心钻肺,趴在地上眼泪都流出来了。流浪汉还在笑眯眯的看着他摇头叹息道:“这命留下了,这血光之灾还是要见的。”

    说完这话,流浪汉留下了楚大的电话,给了他一块玉做的佛像说是能保平安。又说自己救了他一命,日后说不定会找楚大帮忙的。

    他这话说的是坦然,楚大心里有无数草泥马想从肚子里奔跑出来。

    后来流浪汉把楚大送到了医院,留下楚大的电话号码人就离开了。楚大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被医生折腾着,人那是个透心凉。

    不过当晚,楚大那颗心就从冰凉的状态变成了震惊。

    因为他看到了涛哥,不是知道他腿断了来探望他的,而是从电视上看到的。集体打架斗殴事件中,性质十分恶劣,涛哥被人直接给打死了,还有很多人在这次事件中受伤,这事被当做典型在地方台来回播放。

    后来警察还找到了楚大,知道他受伤了又是刚刚跟着涛哥,便教育了他一顿。楚大那时才知道,涛哥被人打的时候,推出去好几个自己人替自己受罪,那些人都受了伤。

    这次斗殴事件死的死,伤的伤,住牢的住牢,逃命的逃命,影响非常恶劣。

    楚大从医院出来后,再也没见过那个流浪汉。楚大自己也不瞎胡混,觉得自己的命既然是老天赏赐的,便要洗心革面,诚心向佛。

    而后更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找了份建筑工,那佛像便一直带在身上了。

    他开始干搬砖拉灰这种小活,钱少活重,好在他嘴巴甜人也勤快,慢慢的学会自己垒墙抹灰。

    他人高马大,干活肯吃苦,也肯下功夫学,很得包工头喜欢。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他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拆迁了。楚大没要房子,要了钱,拿着钱慢慢的也开始承包一些小工程。

    他要求严亲自下场干活质量好,老板喜欢,给钱快工人也喜欢,家业是越来越大,还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早些年遇到合适的对象结了婚,儿女双全。

    就算是有了这份家业,还经常自己亲自下工地,时常是弄得两腿泥巴。单看他那低调的模样,谁也不相信他有几千万身家就是了。

    楚大这些年过的顺畅,又诚心向佛,偶尔还会想起那个流浪汉,还同家人说起过这些事。他妻子说,那人肯定是想帮他,所以用了比较粗鲁的手段,没想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最后没钱给他看病,就离开了。

    楚大听了这话只是笑笑,并不与妻子辩论争吵。妻子说的也是一种可能,但他一辈子都记得当初那人看他的眼睛,里面光芒耀眼满是认真。

    只不过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楚大慢慢的也就把这事放在了心底。这不接到短信,他立刻回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多年不听有点陌生有点苍老,不过老爷子说出的事和当年丝毫不差,楚大不得不相信,这恩情迟早要还。

    老爷子想让他帮的忙也很简单,就是给他介绍一个人去他现在上班的地方工作,而且要求,这人必须要跟着他去工作,不能离开。后来,老爷子又不情愿的说了句,这地方跟凤宵有很深缘分,如果哪天凤宵要离开,他也不能阻拦。

    凤宵就是这要干活人的名字,这事简单,楚大自然是应下了。

    这几天他公司负责顾氏新楼盘的建设,他人一直在工地,知道要来之人的火车趟次,便提前在站口等着。

    楚大正垂眼想着这陈年往事,突然看到眼前一双脚站在了他面前。

    楚大心中一动忙抬头,只见一张俊美到可以称之为锐利的容颜,这颜色好看的锋芒毕露,双微微上挑的凤目中流露出淡漠的情绪,又给人一种无形的疏离感。

    比起容颜,这人穿的就很普通了,上衣是白色长袖衬衫,下身穿着打了几个补丁的牛仔裤,一看就是穿了很久的。

    不过这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这破旧的牛仔裤也能衬的他双腿笔直,腰间线条完美。

    让人惊讶的是,他穿着长衣长裤,身上竟然没有一丝汗味,头发也没有因热度而凌乱,浑身干爽的很。

    楚大吞了吞口水道:“那个,你……”他本想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但对上那双淡漠的眼眸,这话不知怎么的就没问出口。

    “你是楚老板吧,我是凤宵,师傅让我来找你的。”凤宵看出楚大的犹豫,主动开口道,还拿了一张照片递了过去。

    是二十年前楚大因断了腿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龇牙咧嘴的照片,照片很年轻,但还是从那扭曲的神色中能看出几分现在楚大的影子。

    楚大看着照片上人的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下来的模样,静默了片刻,伸手把照片接过放进了裤兜里。

    然后他抬头望着凤宵磕巴了两声道:“那个凤……凤先生,你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可好?”

    凤宵轻声道:“叫我凤宵便好,他老人家已仙逝了。”

    楚大:“……”

    他干巴巴道:“你节哀。”

    凤宵点了点头,生老病死这种事,谁都没办法。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楚大本想说我帮你搬行李吧,不过他看了看凤宵只背了个看似很普通的双肩包,便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于是他道:“那个,这里人多,咱们先回去吧。”说道这里,楚大沉默了下又道:“凤……凤宵,那个,我现在包了一桩活,是在工地,你要跟着去吗?”

    这话问的楚大自己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虽然有老头子那话,但凤宵这模样看着跟世家公子出来旅游的一样,哪里像是跟着他去工地干粗活的。

    凤宵道:“师傅说让我跟着楚老板去干活,什么都可以。”

    说起这事,凤宵其实也是有些疑惑的。他和师傅观尘常年住在山上观尘庙,他师傅偶尔会下山,一去三两个月或者三两年,可他师傅从来不让他下去。

    一开始他想法设法的想下山,可是山上都被他师傅下了结界,他修为低,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后来山上的条件越来越好,他师傅还给他带回了各种东西省的他无聊,他的修为越来越高,在超过师傅后,反而没有了想下山的心思。

    他本一心想要修炼,只是他师傅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时,非要让他下山,说他有尘事未了,下山找份工作正好。

    凤宵本来是不愿意的的,他师傅哼哼道:“最关键的是这山你不下去也不行了,咱们这片山头马上就要被开发出来成了旅游景区。你不离开别人就要在你头上蹦迪,你能忍受的了?何况,工作我都给你联系好了,你不去也得去。”

    凤宵:“……”

    最后他在老头子闭眼之前,同意下山了,老头子的眼才闭上。

    他把老头子埋在了山前的梧桐树下,便下山了。

    楚大没想到人家这么仙气的人竟然真的愿意跟着他,想到那老爷子的话,他嘴角抽了下,隐隐觉得凤宵往工地上那么一站,绝对会成为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不过楚大并没有多问,这高人做任何事总有自己的道理,他没必要去打听。

    在楚大准备带着凤宵离开时,凤宵突然转身拦住了一个拉着粉色行李箱的女子,这女子吓了一跳,眼中先是带了防备,看清楚是凤宵时,脸上的表情才缓和几分。

    楚大挺了挺胸膛,想用这英姿证明自己不是坏人。

    凤宵看着那女子道:“你在车上帮了我,我也帮你一次,你这两天遇到伤心事后,记得切莫走小路。”

    女子皱眉愣了下道:“伤心事?”

    她前来这座城市是想同男朋友商议婚事的,怎么会遇到伤心事,这简直就是在诅咒她。

    凤宵对女子不悦喷火般的视线视而不见,他幽幽的望了望她的头发,轻声叹息道:“绿了。”

    女子本来就很生气,突然听到这话,加上凤宵一脸认真的望着她的头发,仿佛她头上顶着一片绿色草原似的

    她脸色是又气又难看,狠狠瞪了凤宵一眼,拉着行李箱快步离开了,仿佛在远离一个神经病毒。

    楚大目光顿顿的望着一脸平静的凤宵,他觉得今日他们没被骂没被打已经是好命了。

    还有他很纳闷,凤宵是怎么用那么出尘的表情说出这么接地气的话的?

    楚大开着辉腾带凤宵慢幽幽的前去工地路上,后面有辆小奇瑞把他们给超了。

    楚大并不在意这些,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凤宵,你刚才那么说是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就算是看到了,这种事也要说的委婉些才好。要不然,你当场给她表演一下你们能测字算卦什么的,她自然就会信了。太直白,别人会当你是骗子的。”

    凤宵默默看了楚大一眼:“不要迷信,万事要相信科学。”

    楚大因这话差点来了个急刹车,凤宵不是那流浪汉的徒弟吗,怎么用这样说教的语气让他相信科学?可他刚才那话,哪有半分科学的模样。

    看出凤宵是认真的,楚大尴尬的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道:“自打我遇到你师傅,就改邪归正走上正道了。这些年我也捐了不少善款,想着日后能有个善终。这佛像是你师傅他老人家送我的,我同他一样诚心信佛了,只可惜无缘再见他老人家一面。”

    凤宵等他说完,幽幽道:“我师傅他并不信佛。”

    楚大:“……”

    他面无表情的开着车,然后这车终于以正常的速度唰的一下子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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