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魔王散漫地坐在山涧旁的卧石上，不知道想着什么。
溪水潺潺而下。
生而为妖，又被二郎神堵截了三十年，牛魔王对神仙自然没什么好感。仙妖殊途，天生就分属不同的阵营。
他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对母亲的记忆也是模模糊糊。不过依然恍惚记得，母亲将他带回牛头山，托给了老驴就去寻父亲，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老驴也跟着消失了三年。而老驴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东躲西藏。
至于父亲的身份？
他从零碎的记忆和老驴偶尔的说漏嘴推断出来，那人是个神仙。
啧。
“大王啊，你坐在这儿干甚么哪？真是让我好找……”
老驴——驴魔王从一旁的竹林里走出来：“你在这想什么哪这么入神？想那个仙女吗？你干嘛放走她哪，神仙有什么好东西，敢混进额们牛头山来就该杀掉呀……”
牛魔王：“闭嘴。”
“不让说就不说，”驴魔王耸耸肩，“那四年一次的飞行比赛这次还比不比了？”
“比啊，怎么不比。”牛魔王说。
“过两天，谁先到南天门，我这个‘大王’，可以给他来当。”
此时铁扇正在接受几位姐姐的盘问。
对自己私下凡间去的还是牛头山一事，铁扇打着哈哈好歹应付过去了。等姐姐们走开，她气的揪住了铁扫耳朵：“你怎么知道我去了牛头山，还转头跟姐姐们都说了？”
“啊啊啊轻点啊六姐……”铁扫疼的龇牙咧嘴。
“不怪我啊，我们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突然六姐你不见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只有偷偷找千里眼顺风耳两个姐夫帮忙，谁知道他们那么大嘴巴，就……都知道咯……”
铁扇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挡住脸。
铁扫松了口气，揉了揉小耳朵。
“不过……”铁扫眼珠子一转，“六姐你跑去牛头山干什么？”
铁扇一愣，想了想，才开口道：“你还记得那天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猪头吗？”
“猪头？六姐你是不是在说，那个自称天下第一痴情郎那个？”铁扫突然道。
“就是他，”铁扇说，“我又没有跟你说过，他其实是天蓬元帅？他跟着我们上了天庭，一直偷窥我。我为了躲他，就下凡了。”
然后她又急中生智，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至于为什么去牛头山……二郎神收妖多年未果，我这不是想为咱们天庭出一份力，万一成功了呢！”
铁扫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六姐竟然有这样的报负……”
“只是……”铁扫挠挠头，“六姐你还得去跟玉帝和王母娘娘说一次。”
铁扇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那个猪头……不对，那个天蓬元帅……他也找不到你，还跑到王母那儿去说你是小龙女，所以……”
铁扇眼前一黑。
于是，铁扇去了瑶池，将准备好的说辞一一说了。王母先赞她一心为天庭，勇气可嘉，但念及私下凡间，罚了她思过三月；然后不漏痕迹地说了一下，大概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让她低调点。玉帝在一旁，皱着眉头没说啥。
她会意，知道自己被包庇了。
不管如何，私下凡间不是小罪，玉帝王母这是手下留情了。
只是在瑶池，她又遇上了猪八戒。
顶着一张人脸的猪八戒到底清秀了些许，戴了一顶黄色的猪尾巴帽子。
“小龙女小龙女，你回来了。走，我带你去月老那里看我们的情种，这下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他说着去拉铁扇的手，铁扇后退一步，正色道。
“你认错人了。”
“是啊，猪八戒。我已经跟你说了，这是我的侄女，她是铁扇，不是小龙女。”王母认真道。
“不，她就是我的小龙女，她和小龙女长得一模一样，是她回来了。”
王母：“……”
玉帝扶额：“天蓬，你瞪大你的猪眼睛看看，她是小龙女吗？”
“我看的很清楚，她是，她就是！”
猪八戒跺跺脚。
“月老说她不是，铁扫也说她不是，你们都跟我说她不是。可我的眼睛不会认错，她是，她是小龙女。”
玉帝忍无可忍：“小龙女成了泉眼她怎么回来？这是铁扇！”
“她是小龙女！”猪八戒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急得通红。
真是闹剧。
铁扇突然伸出手，拉着猪八戒往外拖：“跟我走。”
猪八戒高兴了：“好的小龙女，我们走！”
未几。
玉帝一拍桌子：“她拉走猪八戒干什么？！认下自己是小龙女了？！”
王母也纳闷：“不知道啊。”
铁扇让猪八戒去月老那儿抱他的‘情种’，她独自一人坐在银河边，望着这一泻千里的银河发呆。
古代传说里，银河又被称为云汉。铁扇将手伸进水里，细碎的星子如流沙一般滑落下来。这条河里汇聚了无数星辰之力，浓稠得跟真实的水流亦相差无几，闪烁着婉转的星光。
粼粼的波光溅在她玉色的裙摆上，星瀚仿佛已生在其中，氤氲着，潋滟着。
“小龙女，我来了。”猪八戒老远就喊了一声。
铁扇看他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硕大的冬瓜抱在怀里，在她身边开心地坐下。
“我们以前，就在银河来看过星星，这里的星星特别亮！”他说着，拍了拍大冬瓜。
“你看看咱们的情种，比别人的都大！比别人的都好！”
“你看，我已经在上面刻了字，写的我们两个的名字。”
“我们这次一定会一辈子在一起了！”
铁扇单手撑着下巴，侧头看着他。
猪八戒没有牛魔王帅。他肩膀没有牛魔王宽阔，长得也不如牛魔王棱角分明，笑起来还傻傻的。他以前喜欢嫦娥，后来又喜欢小龙女，以后还会喜欢很多人，她因此排斥他，甚至于嫌弃他，才会那么惶恐，又对牛魔王那么愤怒。
可他又有什么错？
至少，他每一段感情都是真心的，每一段感情也是专一的，花心不是他的本意，是命运，是宿命。
“我记得，小龙女是东海龙王的女儿吧。”铁扇对他笑了笑。
“对啊。”猪八戒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她原形应该是龙吧。”
猪八戒又点点头，道：“可是小龙女，你为什么这么说？你连你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银河里有万千星斗之力，任何幻象在它面前都会被一丝不剩地剥下来……”
铁扇往银河边探了探，对水里的倒影遥遥一指。
“你看看你自己的，再看看我是什么。”
猪八戒低下头，瞪大了小眼睛。
良久。
微风习习而过。
铁扇见他僵坐一旁，只好道：“小龙女不会回来了。她已经成了泉眼，海水是她，雨水也是她，江河湖泊都是她。而我，我是铁扇公主，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就算我是她的转世……虽然我不是……我是想说，如果我是她的转世，你觉得，还是她么？还是原来的她么？”
“不是了。”铁扇垂下眼。
“就算你再找到她，你觉得，她愿意被你找到吗？”
“你曾经与她看到的那一片银河，也不是与我看的，这一片银河了。”
猪八戒死死对着水里的那个猪脸，蓦地，流下泪来。
铁扇现在知道，她不过是因为一滴眼泪，与他产生了一段怪异的缘分。
她非本意，不需由他。
他非自愿，不必怪他。
猪八戒伤心的哭着，哭的涕泗横流。
铁扇递过去一张素帕。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
“只是哭完，还得面对事实，可不要跑到哪个地方躲起来睡过去呢。”
“……”
“小龙女应该也想着，你能好好生活吧。”
“……”
星海灿烂。
又过了两日，铁扫兴冲冲地跑回来，告诉了铁扇一件事。
“六姐六姐！二表哥有大动向了！”
“童儿们打听到二表哥知道牛头山举办飞行大赛，正在设埋伏呢！”
铁扇眼皮子一跳：“飞行大赛？！”
铁扫连连点头：“是啊，牛魔王太狂了，把他们的飞行大赛终点预设在南天门，这不是二表哥收妖的大好机会吗？！”
铁扇心有点乱，也不想说话了，匆匆应付了铁扫几句，就又把她赶出去打听消息，剩下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不停转圈圈。
剧中有这一次飞行比赛吗？牛魔王会被抓住吗？她实在记不起这些细枝末节了！
好像牛魔王是上了几次天庭？
哎呀最着急越是想不起来！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铁扫不光打听到二郎神在排兵布阵，就连托塔李天王也领着众位天将掺和一脚。
铁扇一个人站在银河边，一望无际的河水在阳光下闪烁着此起彼伏的光点。暗流涌动，像她纷乱的思绪一样。
牛魔王是不是为了他的身世而来？
他会不会被二郎神或者李天王抓住？
她自恃熟悉剧情发展，却忘记了最重要的。
她记得牛魔王似乎被抓到过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一次？不对，好像他是把猪八戒变成了他自己，猪八戒带他受了过……？
还有……牛魔王的父亲到底是谁？好像就是托塔李天王……不对，应该是玉帝……那就是她表哥了……？
铁扇愤怒地从河边捡了石子，用力扔进银河。
被自己气死了！
亏得当年暑假寒假电视机还放过好几遍！
她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要慌，冷静下来慢慢想，结果越这样越想不起来。
铁扇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大脑放空，忽然，抓住了一丝线索——
这一次飞行大赛牛魔王是肯定闯进天庭了……那么他是来干什么？
既然放走了自己，就不会是来抓她。
他是仙妖混血……
那么……他定是为了调查身世而来！
神仙不许私下凡间，她这次下界不就被罚了？虽然她又溜出来到银河边儿来了……王母玉帝为她掩饰，其实根本就没打算把事实公布于众……那天界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她私下了凡间，禁足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咳，想偏了。
神仙不许私下凡间，那下了凡的定是有公事，会被记录在案。抛开私下凡间的假设，如果要查谁当年下界……
铁扇眼前一亮。
那么……
她一拍大腿：“查记录案底要去哪里查呢？！”
当然是藏经阁咯！
铁扇转身欲走，却见一个人，直直站在她身后。
她吓了一跳，差点撞上来人的胸膛。
“你不是在开飞行大赛吗？来此地作甚？”
铁扇不易察觉地后退一步，道。
来人嗤笑。又道：“你能来我牛头山，我岂能不往天界走一遭？”
他稳如磐石的大手一把握住她的：“跟我走吧，天庭的公主。”
“天助我。白送我的人质，不要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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