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05
秋萝这几年来病得越发重了,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兴许就要这样走到投了,她做梦都没想到“沐哥儿”还活着,还找到了她。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没错的,这个少年郎和大小姐长得足有七八分相像,乍一看,几乎就是大小姐从她的回忆里走出来了似的。
秋萝大喜过望,热泪盈眶,久病苍白的脸上因为太过激动浮出两团醉酒般的酡红,她脚步踉跄地上前,差点跌倒,一把抓住沐雩的衣摆,仰起头,紧紧盯着他,问道“你是沐哥儿,你是沐哥儿对不对”
沐雩不喜欢别人这样拉拉扯扯的,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看在娘亲的面子上,没有甩开对方,点头。
顾雪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秋萝仿佛回光返照般眼眸骤然亮了起来,然后晕了过去。
顾雪洲袖子一撩,上前把脉。
得,真晕了。
无法,他们只得把人先带回去了,连带秋萝的两个小丫头一起。
顾雪洲给她诊了脉,开了方子,扎了两针,熬好药灌下去,秋萝原本如游丝般的气息方才稳了不少。
她足足昏迷了一整天,终于醒了过来,靠在塌上总算能答话了,虽然还是揪着块帕子泪涟涟的。
“少爷和大小姐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一看到您,就想到苦命的大小姐
“要是她还在世就好了,见到您现在这般有出息,一定很欣慰
“当年您被那戏班子的贼人拐走,她哭了整整七日,泪都流干了,险些瞎了。她是对少年你思念成疾,自那之后就一病不起,不过半年就我苦命的小姐”
秋萝是说一句就抹两下眼泪,嘤嘤啜泣个不停,整块帕子都哭湿了。
她哭着哭着,整块帕子都湿了,却不见有人递帕子,也没有安慰,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他们俩一眼,仿佛在说“你们不劝我吗”
顾雪洲善解人意地明白了她的意思,温柔体贴地道“哭吧,只哭这么一会儿不要紧,适当地哭一哭,反倒能纾解郁闷,否则滞气于胸,反倒要生病,只是不好哭太久了。”
秋萝噎了一下,突然有点哭不出来了。
沐雩仿似哀愁地问“你知道娘亲埋身何处吗”
秋萝小声道“我听说,前两年王将军回京,已经将大小姐的坟给迁走了,迁去哪了我却不知道了。等王将军这次回来,您可以去问问他。”
沐雩颔首,思忖片刻,又问“既然你都知道王将军在找我娘亲,你何不去投靠他你是娘亲的贴身侍女,他怎样也会奉养你的才是。”
“我、我沦落风尘,自甘堕落,有辱王家,哪还有脸去见小少爷”秋萝掩面道。
沐雩沉默了稍许,仿佛很怜惜秋萝似的望着她,忧悒地道“我知道我生身父亲是延宁侯。”
“当年就算我娘亲过世,你是伺候她的一等丫鬟,侯府也不是养不起,怎会把你卖进窑子”沐雩摇着头说,“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秋萝踟蹰了好半晌,仿佛在畏惧着什么,支支吾吾地说“我怀疑小姐的死没那么简单。”
沐雩和顾雪洲对视一眼,再转头看着秋萝,“此话怎讲”
“当年小姐因为您走丢了抑郁成疾是不假侯爷那时还是世子请了许多大夫来看,从未吝啬银钱,小姐也不是那等没有主意的柔弱女子,虽伤心,却没到想死的地步,她总说要活着,活着才能找到您。”
听到这,顾雪洲都有几分动容,长长叹了口气,那沐哥儿听在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秋萝接着说“可小姐的身体却一直没好起来。我觉得蹊跷,后来有一天,我在后院发现了一只猫。”
说到这,她停顿住,目光闪烁了下,吸了口气,像是鼓起勇气说“是被毒死的。”
“那只猫是不知从哪蹿进来的野猫,误食了小姐吃剩的糕点那时小姐身边的旧人,除了我,还有秋露,她长我几岁,比我还早在小姐身边侍候,我负责针线,她负责吃食。秋露有一手好厨艺,小姐病后食欲不振,只有她做的饭才吃几口。我后来想想,才慢慢觉得,倒不是她的菜比侯爷请的厨子要好,不过是小姐信任她罢了。”秋萝惆怅地说,“可我那时没想通。我怎么也想不到她身上,而当年侯爷也就给小姐还有我和秋露赎身了,其余的都还再买来的奴仆,并不一心,我便觉得是那里面有鬼,有人趁着我和秋露没注意,悄悄下了毒。”
“我与秋露说了,秋露让我不要声张,从长计议。”
“可自那之后这事就再也没了下文,那只猫还不知道被她扔去了哪我手上没有证据,哪敢出声,我再去问她,她与我说她已经暗中都验过了小姐的吃食,万无差错了才给小姐的。有段时日,小姐的身体真的好起来。我就放了心。后来才想,那大抵是秋露故意做出来哄我的。”
“我想不到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小姐待她就像亲生姐妹般的。后来后来有天,世子来宅子探望小姐,那天小姐昏沉沉地睡去了,侯爷就没打搅她,我给小姐打了会儿扇,看消暑用的冰快没了,可却见不着秋露,只好自己去换。路上却见着不得了的场面。”
“她可能没想到我会出来,门都没掩好,她竟然就在宅子里和世子拉拉扯扯,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和侯爷不清不楚”
“那个贱蹄子”
“小姐都快病死了,她还惦记着勾引主子的男人”
“我什么都懂了。却不敢声张,之后就偷偷地跟着她,发现她还跟世子身边的一个仆从走的挺近,我还记得他的名字,我们管他叫小骰子,大名是萧德昌。我打听到他喜欢世子妃身边的大丫鬟,大抵早就被世子妃给收买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兴许秋露早就有了越轨之心,可能她是真的爱慕世子,抑或担忧小姐死后的生计,总之是为了自己,背叛了小姐,私底下早就和世子妃有了交易。”
听到这,沐雩讶然地打断了她的话“世子妃就是如今的延宁侯夫人不是听说她是个既大度贤良的女子吗她不是还给丈夫纳了好几房娇妻美妾吗”
秋萝说到这位,就是一声冷笑“你还小,这世上的女人,那里有真的能拿自己丈夫来大方的十个有十个都是装的,装的有多好,实际就有多恶毒。她哪能不嫉妒小姐当年她嫁进去没多久,小姐被安置在外宅,也被爷收了,她半个蛋都没下出来,小姐却一举得男。”
“你听说她给爷纳妾,都是什么时候那都是几年后了她就生出个女儿,听说就是这个女儿也生得很险,估摸是遭了报应,坏了身子,之后多年再无所出,再不给爷纳妾,那侯府可不得绝后了”
“我想,她当年必定是许了秋露事成之后就让她进府做个小妾,她才胆大包天不知羞耻,竟然对小姐恩将仇报。”秋萝说得咬牙切齿,“可惜世子妃从未想到履行约定,小姐一死,她就把我们发卖了我听说没多久她就死了。”
“一定是那个毒妇干的她要杀人灭口”
“我怕的不行,我就是知道真相又能怎样我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还被卖进娼门,就是我捅出去了,小姐也不能复生小姐死了,秋露也死了,我害怕,我就想起小姐生前说的,活着,人得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有时我也想,说不定哪天我能遇见个青天大老爷,为小姐伸冤。没想到我都快死了,竟然还能见到您,小少爷”
沐雩又震惊又气愤地说“我一定要让害死我娘的人血债血偿”
秋露像被他无意识流露出的狠戾被吓到,颇为心惊胆战的,她拉了拉沐雩“少爷,少爷,您可别冲动您现在拿什么去报仇呢我空口无凭,却没什么证据。”
沐雩这才冷静了些,“是了。待我好好想想。”他转头看向秋萝,脸色温和了下来,“您也算是我长辈,又如此有忠义,我便唤您一声秋姨如何”
秋露是被他少年意气的风华又被摄魂了刹那般,脸红了红,软软地点头。
“您好好休息,医药不必担心,大夫说了,您的病还有得治,放宽心,娘亲的事有我,您只管养病就是了。”
沐雩这一番话把秋露的心口熨帖得不成,被服侍着喝了药,在柔软暖和的榻上睡着了。
沐雩和顾雪洲两人到了他们的卧室,关起门说话。
顾雪洲的神色和方才那样煦然可亲截然不同,似带着毒的刺,而且气得快要炸了,他沉声说“安之,你怎么看你觉得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应当有几分是真的。”顾雪洲皱着眉道,“但从根子上就不对。她说的还挺情真意切的,不过一开头就不对,当年和官府报了案,官府都不知道拐了你的是戏班子,她竟然一开口晓得你是被戏班子的贼人拐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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