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天短暂放晴之后, 地面还没来得及干, 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这下是彻底没指望了, 肯定要下过清明,三天的小长假估计要泡在水里。

    这天气真的很对得起杜牧。

    唯一的好处就是连续的降水让空气湿润不少, 毕夏的咳嗽不知不觉好了大半。

    老师不放过任何一个教学机会, 地理老师来提问清明多雨原因,八班同学嘻嘻哈哈讲着因为要缅怀先人。

    “你们那是文学角度,咱们地理学角度讲, 中国南方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

    然而真到了语文课,老班要大家背几首清明的诗时, 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一句“清明时节雨纷纷”。

    好在他们有毕夏。

    “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

    “朝来新火起新烟, 湖色春光净客船”

    “世味年来薄似纱, 谁令骑马客京华”

    不疾不徐一首接一首, 老班不喊停他就不停, 清透的嗓音仿佛也浸润了春雨, 叫人听了浑身舒畅。

    大家再一次对诗词大赛总冠军有了清晰的认知,除了仰望一点生不出别的情绪。

    秋锒除外, 他已经拧开了保温杯随时准备递水, 一边在心中吐槽老班不体恤人, 他同桌咳嗽刚好就要他说那么多。

    “好,这几首都不错, 大家也背一背吧。”

    其他人

    清明要扫墓, 早年没有公墓, 坟都修在山上。隔得远的墓都是后辈几家轮着扫,今年轮到他家,秋锒父母都回来了。

    这几天都在下雨,今天早上还有毛毛雨在飘,山间小路泥泞不堪,对谁都一视同仁,秋锒一双亮眼的红色运动鞋沾满了黄色的泥,越走鞋越沉。

    他停下来找了块有些棱角的石头,在上面磨了磨蹭掉了大部分泥巴,又捡了树枝随手刮两下解决周边一圈。

    然而没走多少步鞋底又是一圈泥。

    “让你穿雨鞋你还不乐意,自己受着吧。”

    出门前王姐就让他换雨鞋,秋锒嫌丑没穿,难得不用穿校服,他一身潮牌不能毁在鞋子上。

    秋锒自食其果折腾了一路,到坟头上还被他爸塞了一把锄头开始清理坟坛。

    他外婆早早守寡没有孩子,王姐是她抱养的,她们和家里关系冷淡,其他几家扫墓都是结伴,只有他们家单独来。

    他们也没带什么祭祀的酒菜只放了水果花束,外婆倒是坚持带了香烛,上完香秋锒随手拿了支香蕉就往山顶去。

    这一走倒是见到个熟人,是毕夏舅舅,他在点鞭炮,秋锒上去打了声招呼,然后十分自来熟地跟着他走了一程。

    没多久就听到夏老先生和夏天的声音。

    这里可比他们家热闹多了,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聊天,毕夏被几个女性长辈围着说话。

    秋锒喊了一声毕夏,他几乎是立刻回过头来,见到秋锒露出个浅浅的笑。

    夏老先生坐在一边,见到他过来也乐呵呵地说了两句话然后指指墓碑要对毕夏说“东东,你给他介绍介绍。”

    大家都被他的说法逗乐了。

    毕夏果真给秋锒介绍起墓碑上的人名来。

    清明缅怀先祖,但并不忧伤,扫墓顺便踏青。

    夏家祖坟基本都在这山上,祭奠完这一处还有下一处,他们家来的人多,干活不缺他一个,秋锒堂而皇之把人骗走了。

    秋锒领着人往山顶走,山顶上没那么多树,放鞭炮的人不少,杂乱的鞭炮声中两个人费力地交流。

    “你不去你爸那”

    “没去过。”

    “哦,我也没去过,我爸那边祖上几代人都葬在一起,后来祖坟给人刨了,祠堂让人拆了,扫墓,修好的祠堂里上个香就完事。”

    他俩说话时都看着对方的唇,没办法,太吵了,必须要借助唇语解读。

    秋锒说了那么一长串,也不知道毕夏听懂没,他就是没话找话。就像把人喊来,他也没有提前规划,纯粹是看着他在一群人中不自在就想带他走。

    秋锒盯着自己的鞋面看了半天,没找到新的话题,他总不能说我请你去我家祖坟坐坐。

    毕夏倒不在意,和秋锒带在一起,哪怕相顾无言也比被一群长辈围着问父母收入的感觉好。

    “你喜欢球鞋”看了很久。

    “还行吧,这双鞋穿了没几次,我跟你说别看它现在这样,原来可酷了。”

    “嗯。”

    毕夏上周托夏女士买鞋,不知道怎么样了,有些款式现在国内买不到。

    分别之后毕夏又给夏女士打了电话询问。

    她有点意外,难得毕夏愿意找她帮忙,更难得的是为这一件事他打了两次电话。

    “我正要跟你说,你上次那个同款断货了,妈妈给你买了新款,你的尺码是不是报错了”

    “嗯。不是我穿。”

    “送朋友”

    “嗯。”

    夏女士微微出神,难怪要给她转钱,她收到转账时克制许久才没有直接打电话来质问。

    她不得不承认,毕夏变了很多,他开始愿意向她寻求帮助,他有了愿意费心准备礼物的朋友。

    “那妈妈再去给你找找,到时候直接寄过来。”

    “谢谢。”

    “新款我买两双,你一双你朋友一双,就当妈妈送你们的。”

    夏女士做事效率很高,周日鞋就到了,毕夏已经在学校,她就打了电话让夏文渊送过去。

    一套房子放在那,她使唤起人来半点不客气。

    秋锒早两天就开始明示暗示周一是他生日,到现在全班都知道了,只有他同桌,一点表示都没有。

    秋锒有点急,他不稀罕什么生日礼物,就是想听同桌说一句生日快乐。

    然而不论他说什么毕夏就是不接茬。

    “明天我在食堂请客。”

    “嗯。”

    “”

    “你觉得哪里的蛋糕比较好吃”

    “不知道。”

    “”

    “我昨天收到一张贺卡,还挺好看。”

    “嗯。”

    秋锒放弃了。

    第二天一早,秋锒享受到了久违的叫起服务,在他还没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生日时,他听到同桌清清冷冷透着点笑意的声音说“生日快乐。”

    秋锒一下子就醒了。

    原来他记得

    这是秋锒今天收到的第一声祝福,通说收获的还有第一份生日礼物,毕夏给他个鞋盒。

    两双鞋,一双是限定款,现在比较难买,他看到毕夏穿过,另一双是最新款,毕夏今天穿的也是这个。

    他毫不犹豫选择后者穿上。

    “她我母亲送你的。”

    “阿姨”

    秋锒蹲下身系鞋带,闻言有些意外地抬头。

    “嗯。”

    “替我谢谢阿姨,不,以后我自己跟她说。”

    “好。”

    穿着新鞋跑步,秋锒觉得脚步都轻盈不少,这一整天都在炫耀中收获祝福。

    中午老班提着两个蛋糕进来“秋锒,过来拿你的蛋糕。”

    “小伙子人缘不错,蛋糕分了,注意纪律。”

    一个是大家集资凑的,另一个就有点意外了,纷纷问秋锒是谁送的。

    秋锒也不知道啊,好在第二个蛋糕上有贺卡,简简单单四个字生日快乐

    秋锒一眼认出那是他同桌写的,他站在讲台上往下看,毕夏也在看他,秋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想说了。

    毕夏定的这个蛋糕不大,他切了大的蛋糕全班分,小的这个却拿回了座位。

    齐嘉乐“秋哥,那个也分了呗。”

    “不行,这是送我的。”

    “噫谁啊”

    “问那么多干什么吃你的。”

    “不会你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吧”

    秋锒看了一眼同桌,心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笑话,送我的我能不知道”

    “那是谁啊”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挺好奇的,他们集资定的蛋糕大归大,平均下来并不贵,这个就不一样了,七寸的蛋糕将近三百。

    这是个私人甜点作坊,只做小甜品,蛋糕最大就是七寸。

    “当然是我”秋锒话都快说出口了,又临时刹车,要么一开始就说,遮遮掩掩半天说是同桌,总觉得有点奇怪。

    “是谁啊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女朋友”

    “不是。”

    “那是谁莫非是喜欢的人”

    毕夏也看了他一眼,齐嘉乐趁机说“秋哥你看学委也好奇,快说呗。”

    “他才不好奇,他知道。”

    “学委你知道”

    毕夏点头。

    齐嘉乐更好奇了“到底谁啊是不是秋哥女朋友”

    毕夏摇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不是,还是不知道”

    “你们问他。”

    秋锒对同桌跟他统一战线十分满意,搂着他的肩得意笑“就不说,猜去吧。晚上三楼食堂,来了我就请客。”

    后半句话成功吸引大家注意力,不再纠结蛋糕的问题。

    晚上,秋锒把小蛋糕带到了食堂,插上蜡烛,像模像样许个愿然后一口气吹灭。

    八班同学占据食堂一角,给他唱生日快乐歌,不知道是谁关了这边的灯,秋锒吹灭蜡烛的睁开眼,正好对上同桌的视线。

    毕夏对他说“生日快乐。”

    这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远去了,他的眼里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蛋糕和送他蛋糕的人。

    “啪嗒”几声,灯亮了,秋锒这才回到现实,毕夏已经没在看他,秋锒却有些移不开视线。

    一个七寸的蛋糕当然不够分,他干脆一个人吃了整个。

    大家更好奇蛋糕是谁送的了,秋锒不肯说是谁送的,他们就问点别的。

    “秋哥,你喜欢送你蛋糕的人吗”

    “喜欢啊。”秋锒脱口而出。

    “哦”

    起哄的人群中,毕夏依旧端坐着,眼睫轻颤,喜欢吗

    秋锒看了一眼同桌,又加了一句“特别喜欢,是我很好的朋友。”

    “嘁”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欲盖弥彰,大家又开始起哄,问起其他的。

    “秋哥她好看吗”

    这题秋锒会“好看,特别好看。”

    “身材怎么样”

    “高高瘦瘦。”

    “成绩呢”

    “年、名列前茅。”年段第一说出来就露馅了。

    大家纷纷猜测到底是哪个姑娘,从八班猜到高一,最后把高二高三长得好看成绩好的姑娘都猜了遍,秋锒都只是否认。

    “哎是不是那个谁,苏筱筱秋哥跟她不是初中同学吗名列前茅也没说在一中啊。”

    他们越说越觉得有可能又来向秋锒求证。

    “不是,别猜了,就你们这智商。”

    要不说女生心细呢,其他人都在盲猜,程潇潇看到了蛋糕丝带上的小纸片,只有四个字,这四个字颇具风骨,而且很眼熟。

    她看向毕夏,毕夏在看秋锒。脑海中闪过今天秋锒炫耀他和毕夏同款的运动鞋,她莫名地心头一跳,压下了开口的欲望。

    一群人笑笑闹闹吃完晚餐往教学楼走,广播里在播生日快乐歌。

    只要有同学生日,并且有人为他投稿,广播站就会播这首歌。

    毕夏不爱走在人群中,稍稍放慢了脚步,秋锒走着走着也和他走到了一起。

    “蛋糕很好吃。”

    “嗯。”

    “球鞋也很好。”

    “嗯。”

    秋锒知道自己要说的不是这些,他心中有一团火在烧,在向他叫嚣,不是这样的。

    但到底是怎样,他又说不清。

    他伸出手揽住毕夏的肩,心里才舒坦了一些,毕夏没有抗拒,他又试探着改为搂腰,这样一来贴得更近了。

    秋锒怀疑自己有皮肤饥渴症,好在毕夏依旧没什么反应,秋锒就这么搂着他走,这样走路有些别扭,但心里舒服。

    一路走到楼梯口,秋锒右拐去了厕所,毕夏左拐回教室。

    他走到座位上,轻轻拉出座椅,地上躺着一个粉红色信封。

    粉红色的信封啊,女孩子表白心意时常用的,他想。

    毕夏腰间还残留了温热的触感,心间却有些凉。

    他捡起地上的信封,放到秋锒桌上,指尖泛白。

    秋锒说喜欢啊,是我很好的朋友。

    这些日子的亲昵,让他忘了形,也忘了,秋锒曾经日复一日送一个姑娘回家,忘了他从来没说自己喜欢男生。

    毕夏望着桌上的粉粉色信封,轻轻闭眼。

    你凭什么拉他去走你的路

    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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