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Chapter 82

小说:魅魔的庄园 作者:蜀七
    一周的时间, 能收拾的东西也有限,不过后续还能让人运送过去, 所以池晏也就没有延长准备时间,既然决定要走了,就不要拖拖拉拉,不然拖得时间久了就更不想出去, 磨好的卡坨粉一袋袋的被装上车, 要走的人也都准备好了行囊。

    要离开的人原本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最多有两条破毯子或是陶罐, 现在要离开了,却都带着一大堆东西,家里的布料要带上,糖也要带, 连酱油和锅碗瓢盆也要带, 破家值万贯。

    于是几乎每家人都拖着板车,幸好这两年吃胖了不少, 身体好, 否则还没力气把这么多东西弄走。

    池晏坐上马车的时候掀开车帘看了眼庄园, 他打算离开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却生出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伤。

    于是池晏迅速放下帘子,靠在克莱斯特身上,闭上了眼睛。

    克莱斯特看着池晏的脸, 池晏长大了。

    以前池晏的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稚气, 现在池晏已经完全是青年的模样, 他脸上的肉消退得差不多,两颊没了肉,更显得骨骼好,他的鼻子不算特别高挺,十分精致,像是造人的神精心捏造,不高得显刻薄,也不低得显塌,正是恰到大。

    他的嘴唇微翘,似乎永远在引人去吻,克莱斯特的手指轻轻在池晏的嘴唇上摩擦,池晏虽然闭着眼睛却并没有睡着,他睁开眼,一把抓住克莱斯特的手“你别闹,我正伤心呢”

    克莱斯特却没在意池晏在说什么,只是看着池晏的眼睛。

    池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这里不常见,这里人瞳孔的颜色大多是绿色或蓝色,蓝色居多,就是再美,多了也不那么美了,只有池晏的眼睛,就像他整个人一样,温柔得不带一点攻击性。

    克莱斯特反握住池晏的手,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他像是终于找到最珍贵宝物的巨龙,恨不得找一个山洞把池晏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池晏不知道克莱斯特在找什么,他神情有些哀伤地说“还真是挺舍不得的。”

    走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冒出了很多记忆,他记得自己刚来的这里的时候还嫌弃这里没有厕所,所以人都在地上乱拉乱尿,觉得管家看起来特别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是不是显得太矫情

    那时候的艾伯特和卡尔还是看起来很精干的骑士,现在都有将军肚了。

    过去的记忆袭来,池晏的心有些酸胀,但也有满足他这个领主当得还不错吧

    他没有辜负老院长的期望,也没有辜负领地上所有人对他的信任。

    池晏轻声说“我以前不觉得我能做好一个领主。”

    “现在我觉得我还是可以的,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

    他没当领主的时候不相信自己可以当好一个领主,然而现在他回头看,却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长一截路。

    这就像画完一幅画,最开始的时候,这幅画只有简单的色块,勾勒线条,增加细节,慢慢的磨下来,停下来再看,就发现这幅画已经脱胎换骨,可以称得上“美”了。

    而现在,他要去画另一幅画,另一幅更大,也更难的“画”。

    应该会比庄园更难,可池晏已经得到了信心。

    如果他爸妈看到他这样,一定会很欣慰。

    他爸妈做梦都希望儿子能够强势起来,这个强势指的不是凶悍,欺负人,而是能选择自己未来的道路,并且坚定不移的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不为外物所动,不恐惧其中的艰难险阻。

    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不一定能取得真经,但不去经历这八十一难,就一定取不到真经。

    克莱斯特知道池晏只是想说话,他不必回答,只需要安静的聆听。

    他们在路上慢慢悠悠的摇了七天,因为带的东西多,人也多,所以速度慢,如果不带这么多东西,四五天就到了。

    山路不太好走,这时候又没有人修路,所谓的山路就是靠人和野兽,以及商人的车队踩踏出来的,要是下过雨就会有水坑泥泞,车轮陷进去就得有人推出来,加上夜里还要找地方休息生火,所以才走了这么久。

    池晏在车上坐的头昏脑涨,他在现代不晕车,来了这里以后很晕车,有时候磕到了石头,能把人的屁股颠得离座,所以快到的时候他就换了一身方便的衣服,自己下车走走,累了再上去。

    快走到的时候,池晏终于见到了这座大城的真面目。

    这座大城在平原上,附近有池塘水潭,但是没有大江大河,原本城边的农田现在已经长满了杂草,就算有人种粮食,跟一大片杂草地比起来也只是零星几块,眺望过去,城边上看不到几个人,就算有人,也是瘦的像一道影子,蹒跚着走路。

    不过那些影子即便步伐蹒跚,也都弯腰在干些什么。

    随着越来越靠近城边,池晏这才发现那些人在挖草根,还有头大身子小的孩子蹲在一边啃手指头。

    那些人反应很迟钝,估计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等池晏的马车行到就近,他们听见动静以后才抬起头来,这些人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像是骷髅贴了一层人皮,连表情都显得麻木僵硬,嘴唇干燥发裂,眼睛里也没有神采。

    好像他们不是活人,而是行尸走肉。

    他们茫然了一会儿,有一个跪下去以后,另外几个才跟着一起跪下去,他们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新来的领主,只知道能坐马车的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就像城里的那些人,他们也惹不起。

    池晏没出去问,而是让卡迪去问,毕竟管家跟他说过,这次去管理新城,要多让卡迪累一累,毕竟卡迪是池晏的贴身男仆,他的地位比普通仆人高,要做的也比普通仆人多,就是要让他多历练。

    池晏觉得管家说的有道理,就让卡迪去问。

    卡迪原本就在徒步,他走上前,问最先跪下去的人,觉得这人还有几分机灵,应该还能问出话,他问道“你们住在城里”

    跪下去的那个人不敢抬头,声音干涩地说“原本是住在城里的。”

    不过短短一句话,就能让人联想到他肯定遭遇了不少不幸。

    卡迪却冷冰冰的继续问“我们大人是来接手这座城的,现在城里什么情况”

    那人哆哆嗦嗦地说“大人不是我不说,我不敢。”

    他身后的人也都在打哆嗦。

    只有一个小娃娃在旁边喊道“他们害死了我妈”

    “他们把我爸爸赶出来,把我妈留在城里”

    小娃娃一脸的泪,泪水滑落,在脸上划出沟壑。

    “我妈死了,他们把妈妈丢出来。”

    “坏人,坏人说这是他们的城。”小娃娃哭个不停。

    最先跪的那个男人连忙去捂娃娃的嘴,这娃娃是他的女儿,为了不被祸害,他把女儿的头发和眉毛全剃了,让女儿看起来像个男孩,他的妻子已经没了,他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孩子了。

    卡迪“你不让这个孩子说,就你来说。”

    男人苦涩的看着孩子,最终,他颤抖着张开嘴,说起来这座里发生的所有惨绝人寰的事。

    变故是从瘟疫开始的。

    人们没有地方求助,只能跑去圣院,圣院院长是个好人,每一个去求助的人都留了下来,但人越来越多,圣院容纳不下了,院长去向当地的领主求助,但领主被瘟疫吓住了,收拾了东西以后就去投奔伯爵舅舅。

    于是这座城,就只剩下一个孤立无援的圣院,院长不幸染上了瘟疫,没坚持多久就死了,院长一死,圣院里没有能站出来的人,就在圣院里还没有染上病的祷师圣使也准备走的时候,却被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人原本是城里的苦力,每天靠卖力气挣点黑面包,但自从他们到了圣院以后,就吃圣院的住圣院的,明明没病也不愿意出去,年轻的人被传染的概率会小一点,他们集结一群人,闭着祷师圣使把圣院里的食物和值钱东西全部拿出来。

    可是圣院照顾了病人那么久,哪里还有粮食只剩下一些中看不中用的金银器。

    那群人抢走了金银器,然后去霸占了原本领主的城堡,他们又把得了瘟疫的赶出城去,城里的男人们,只要没染病的,强壮的,都加入了他们。

    然后这座城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女人被留在城里,她们的孩子和丈夫则被赶了出去,那些加入那群人的男人却能保全自己的妻子儿女,他一开始不答应加入他们,在他看来,就算领主和圣院都不在了,他们也该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

    结果他就被打断了一条胳膊,连同他的女儿一起被赶出了城。

    明明没有城墙,他们却进不去,因为每天都有“卫兵”在城边走动,一旦看到有人在附近,他们连问都不会问,直接把人杀了。

    至于田地里的粮食,是种来给城里的人吃的。

    留在城里的女人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外头的人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经常会有尸体被扔出来。

    男人说道这里的时候,一脸麻木,他的泪早就流干了,他还记得他每次都会跟着其他人一起,去翻找那些被新扔出来的尸体,只要没找到妻子的时候,他就会安心好几天。

    然而他还是看到了妻子的尸体。

    她的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被人用刀捅开了肚子,下头也被刀扎了不知道多少次,肠子都被拽了出来,她的眼睛即便死了也没有合上,手心里全都是被自己掐出来的伤痕。

    他和妻子从小一起长大,刚刚成年就结了婚,两方父母凑了钱,给领主交了税。

    嫁过来的第二年,妻子就生了个女儿,他们一家三口,不知道过得多少,领主大人虽然不怎么管事,但也不会随便提税,卫兵们虽然凶,但因为经常见,只要偶尔送送东西给他们,他们也不会真的要断别人的活路。

    他都已经打算好了,他好好干活,以后给家里买个大点的房子,再多租一点田。

    以后日子总会好的。

    总会好的

    男人说着说着,忽然大叫起来,他流不出泪了,只能用干嚎宣泄。

    他揪住自己胸口,哀拗地叫着,好像要把自己所有的痛恨都绝望都叫出来。

    声如泣血。

    池晏在车里只听得到男人的嚎叫声,这声音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哪怕只听声,不见人,都能听出这声音里的绝望,把人心都撕开一道口子。

    卡迪问完话以后上马车跟池晏说城里的事,他在男人面前表现的很冷漠,但一背身,他的眼底脸上全是愤怒怎么会有那样的人那样的人还是人吗他们是畜生还不如野兽

    池晏“这次带了多少魔族出来”

    克莱斯特明白池晏的意思,他微笑道“足够了。”

    池晏抿着唇说“先进城,要是情况真的跟那人说的一样,就清理一下吧。”

    跟之前清理强盗一样,这个“清理”,就是把作恶的全部弄干净。

    跟着来的人看到这座城的惨状,全都吓了一跳,他们不是没惨过,只是好日子过久了,已经记不清惨的时候怎么样,现在一看这些人的样子,又想起自己以前过的日子,心有余悸。

    对这座城,这个新家,他们也开始恐惧大于欣喜。

    来之前的期盼全都没了。

    “这也太惨了,比我们以前还惨,我们以前只是吃不上饭。”

    “是啊,我也没想到还有比吃不上饭更惨的事。”

    池晏他们继续往城里走,还没走上街道,就有一队人跑到了他们面前大约是作威作福,当土皇帝的时间久了,他们个个都练就了一身超出凡人的胆子。

    看到池晏这边这么多人竟然也敢过来拦。

    这群人穿着的衣服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里面竟然还有棉衣。

    拦人的胆子估计就是被人数撑起来的,他们人数不少,大约有一百多个,一群人站在那里,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各个手里都拿着木棍铁刀,虽然胖瘦不一,但比城外的人强壮多了。

    池晏的队伍长,后面还有很多人陆陆续续的过来,因此乍一看,池晏这边人也不多,而且也不是军队,全都是普通人。

    既然他们已经把这座城占了,就跟老大说的一样,跟好事做到底一个道理,做坏事,当坏人,也要坏到底,不然半好不坏,倒霉的就是他们自己。

    领头的那个穿着的就是棉衣,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铁刀,铁刀估计杀了不少人,虽然还没卷刃,但也弯弯曲曲,刀刃上还有不少缺口。

    “这城不让进。”男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滚。”

    卡迪站在马车旁,高抬着头,很是倨傲地说“我们大人是圣院派来接手这座城的,你们算什么东西”

    男人听见圣院这两个字的有些迟疑,这个城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接受过老院长的帮助,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等到老院长死了以后才闹事。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当了畜生,就不能再回头当人。

    “什么狗屁圣院”男人冷笑了一声,“我们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圣院在哪儿”

    卡迪也冷笑“这就是你们抢别子,把不听话的赶出城的理由之前那把大火怎么没把你们这些东西烧干净”

    这群人怒了“你说什么呢你算什么东西”

    “妈的,我要割了你的头,用你的头骨盛酒”

    “到时候把你们关在屋子里,像烧那些女人一样把你们也烧了连刀子都不用动”

    男人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人都紧握着武器,像是一匹匹饿狼,随时准备一拥而上。

    这座城已经被他们毁的差不多了,之前那一场大火也是他们自己放的,只是因为他们老大想看火,一把熊熊燃烧的,能听见惨叫声的火。

    于是他们把城里那些被虐待的没有人样的女人关在屋子里。

    “既然这么想你男人,就呆在家里等他回来吧。”

    然后门一关,一场大火就这么烧起来。

    女人们在门里惨叫。

    那些屋子都是专门挑好的,火并不会蔓延出去,火烧了一夜,第二天一看,只剩下灰烬和焦尸,一些尸体蜷缩着,一些尸体还维持着求救的姿势。

    烧人的时候,他们在狂欢,站在燃烧着的屋子前唱歌跳舞。

    所有人在那个时候都很兴奋。

    不是没人害怕,不是没人没良心,只是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没人敢站出来。

    既然一起做了坏事,就要给这个坏事冠上一个理由。

    那些没用的女人就这么被他们处理干净了,把焦尸扔出去的时候,外面那些每天坚持着去辨认尸体的人都傻了眼,他们的女儿,妻子,甚至母亲,可能就在这些焦尸中,他们却认不出来。

    可能认不出来反而更好,这样就能自欺欺人的觉得自己的女儿妻子和母亲还活着。

    就在这群人打算冲过去的时候,一只手却掀开了车帘。

    那双手很白净,是贵族才有的手,指尖圆润,骨节却分明。

    车帘掀开后,他们看到了马车里坐着的人,对方穿着一身贵族服饰,领边还有层层叠叠的花纹,繁复而美丽,对方有一头不算漆黑的长发,在阳光下甚至有些像深棕色。

    像是故事里的人。

    他们看见那人面无表情,冰冷地对身边的人说“既然全都杀过人,那就都不用留了。”

    他身边的人在阴影中,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身形和脸。

    他们听见那个在阴影中的人说“没听见吗”

    什么没听见

    谁没听见

    就在他们不明所以的时候,后面的队伍中忽然蹿出来了不少人,这群人丑陋非常,歪瓜裂枣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像是孩童噩梦中的魔鬼,并且他们一句话都不说,甚至求饶的机会都不给就扑了过来。

    领头的男人看这些人瘦弱的样子,很不以为然地说“真是不死不知道谁才是老大。”

    “上”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落音,就被一个矮小的魔族蹿到面前,双腿夹住他的后腰,两只手抓住他的头,用力一扭,只听见一声骨头脆裂的声音,领头的男人就已经软倒了下去。

    矮小魔族的同伴在旁边说“你怎么不用牙咬”

    矮小魔族哼道“我可爱干净了,他脖子那么脏,我才不咬”

    同伴迟疑了一秒,也选择了扭断脖子这个办法,他也不想显得比朋友脏。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魔鬼”。

    领头的人这么轻巧就死了,身边站着的人也迅速的倒下去,就像被收割的麦子,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被吓破了胆子,一个个连滚带爬的往后跑。

    魔族们没有马上追上去,而是转头看了眼池晏。

    他们都知道“王后”是个好人,就怕自己赶尽杀绝,对方反而不高兴,他们就要倒霉了。

    所有人都看着池晏。

    池晏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额头冒起了青筋,他知道跑掉的那些人以前也是正常人,也在为生存奔波,或许那时候他们的梦想也就是吃饱喝足,再娶个老婆,有个自己的家。

    但当他们对同胞举起屠刀的那一刻,他们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

    城外的那些人难道没有被逼迫吗但他们还是反抗了,虽然下场凄惨,但他们没有任由恶占领他们的心神。

    如果恶行得不到制裁,善良又怎么声张

    池晏嘴唇略微颤抖地说“追上去,一个都不留。”

    魔族们雷厉风行,他们像是野兽入丛林,行动如飞,咧开嘴冲了上去。

    虽然他们已经习惯了平静的生活,习惯了打猎和种地,习惯了家里有人等他们。

    可本能刻在骨子里。

    前面的人一边屁滚尿流地往前跑,一边大喊“魔鬼来了”

    池晏以为自己会愤怒,但可能愤怒到了极致,反而得到了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冷静的想“不是魔鬼来了。”

    “是审判你们的利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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