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把手机紧握在手中, 好让自己能够随时接收到来自另一边的消息。她一面用最快的速度向照片里的地点飞奔着,一面猜测着对方的目的,以及应对办法。
实话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哪怕是澄也一头雾水,那条简讯传达出的信息量十分有限, 其中真正具有价值的主要有两点,一是对方疑似挟持了死柄木弔,二是他以此威胁澄只身前往某处。
那么,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从那条信息来看, 他似乎是一个相当急躁而且蛮横的人,他的态度很模糊,唯有恶意十分鲜明,他不像是想要要求后续交易,对方全部的目的,仿佛只是想要自己到某个地方去。
可是,如果是冲着死柄木来的,为什么选择的是和他关系实在称不上熟络的自己,而同理, 如果最终目标是自己, 为什么作为人质的是死柄木呢
澄想到那只断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接着又睁开。
无论如何, 就算存在再多的疑点, 澄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冷静地去考虑和斟酌了,她无法去赌那一点点可能性。
澄将手伸进口袋,镇静剂和便携注射器都好好地放在那里,她也考虑过报警或是直接就近向相泽求助,但又不能确定对方是否正用某种方式监视着自己的行动总之,之后的事,只好之后再思考对策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亲眼确定死柄木的安危。
死柄木乘着购物大厦的观光电梯,到了中间楼层的一处露台,从这里往下看,恰好能够将街景尽收眼底,又不至于远得辨不清行人的面孔。
收到澄的回复之后,他的心情就变得起伏不定。死柄木觉得自己是在不满,但究竟是哪里使他不满拒绝再去深入思考的死柄木简单粗暴地将其归咎于川崎澄。
都怪她不肯就这么简单地输掉,好证明她也只不过是说着毫无意义的漂亮话的人,而自己也就没有必要为她口中的“幸福”而困扰不已
不,或许她并不会来呢。
死柄木想着。
她一定报了警,或是索性求助于所谓的英雄,然后便理所当然地躲在
就在他的思绪走入灰暗的时候,澄的身影自人群中出现了。
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死柄木的心脏比平时要重地跳了一下。
她看起来有点紧张,环顾过四周后,她拿出了手机。
中间只有几秒的间隔,死柄木的移动终端也响了起来。
“我已经按照你的指示做了。”
她说。
“现在,让我见见那个孩子。”
啊啊。
真是难缠。
死柄木把手按在胸前,那里没什么异常,刚才一瞬间的失速大概只是他的错觉。
经过了数分钟的焦灼等待后,澄终于收到了对方的第二条简讯。
“你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吗”
她没有犹豫地回复道。
“是的,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良久,对面才传来了回音。
“我不信。”
他简短地说。
接着,先后间隔不到两秒,新的简讯又来了,这次同样附上了一张照片。
和之前一样,这张照片同样没有死柄木的直接入镜,有的只是一台游戏机而已或者确切地说,是游戏机的残骸。
澄不久前才触摸过它,没有理由认不出这就是死柄木的物品,照片里的它大约是经历了可怕的暴力对待,裂纹从碎得最彻底的一处往外散射,像蛛网交错,虽然只是个死物,却无端地给人五马分尸般的触目惊心感。
这很难让澄不去联想那少年的处境。
她接着去看对方给的文字信息。
“他还活着,暂时。”
澄几乎能想象到对面那个喜怒不定的绑架犯用阴沉的语气对她说话。
“但在你抵达下一个地点之前。还不能让你见他。”
“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游戏就结束了。”
看到这里,澄心头一紧,游戏结束的说法给她一种不祥的感觉。她很快阅读了对方给出的新地址,它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但差不多恰好在闹市区的边界,是个令人不安的,称得上人烟稀少的位置。
死柄木指定的第二个地点原先是一块建设中的工业区,由于后续资金链断裂等原因正处于半废弃状态,他走进空无一人的破败建筑,顺着楼梯向上走,同样找了一个视野良好的位置。
没有让他等待太久,澄很快便抵达了。
她走到确保自己能被看到的,空旷的地方,然后停了下来,给对方发送了短信。
“我来了。”
“你真的没有求助英雄或者是警察吗”
对方一连回复了好几条,神经质地反复确认道。
“他们不会就埋伏在不远的地方,用监控设备关注这里的一举一动吧”
“没有,请相信我。”
澄告诉他。
然后那个不知名的罪犯又暂时沉寂了。
澄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条信息,然而这一次的回音却是来电提醒。
来电和方才的短信同属一个地址,于是澄很快将它接起来。
“是我。”
对方的通讯设备大约装有变声装置,传过来的声音有很明显的失真感。
“接下来,服从我的指示。”
他用经过处理的沙哑声音说道。
“如果你有任何轻举妄动,我就杀了死柄木,明白了吗”
澄镇静地回答道。
“好的。”
“为了防止你可能在身上携带了小型监控仪器,拆掉你身上的所有饰品配件。”
“没问题。”
澄先解开了项链,然后是腕表,她没有带戒指和耳饰,稍微想了想后,她又取下了发卡和发绳。
她没有留恋地将这些物件扔到了尽可能远的地方,接着告诉对方
“完成了。”
“你的外套口袋里有东西吗,袖口内侧呢”
“什么都”
对方冷酷地下了指示。
“把外套脱掉。”
澄没有和他讨价还价,而是沉默而利落地脱下了外套,丢到一旁。
夕阳已经落下了,夜的凉意渐渐升腾,她的长发散开,只穿着很薄的白色衬衫,指尖和脸颊都是冰冷的,就这样静静伫立在暗色中。
无端地,对方似乎被这一幕激怒了,语气陡然变得恶劣起来。
“我没兴趣再兜圈子了”
强烈的情绪波动让他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后变得不是异常低沉就是尖锐得刺耳。
“听好了,我倒数十秒钟,然后子弹会射穿你的脑袋,如果不想死的话,在我倒数完之前就让英雄滚出来明白了吗”
“这里只有我自己。”
她说。
“不过,如果你实在不相信的话,我也无能为力请开始吧。”
那个人依然没有相信她的辩驳,自顾自地开始了倒数。
“十。”
澄安静地听着,和她的态度相反,在这十秒内,对方变得越来越焦躁,说出数字的速度不断加快,在他数到二的一刻,澄闭上了眼睛。
倒数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死柄木几乎是慌张失措的。
他不断地打量周围,但这块区域除了几幢枯寂的建筑物之外什么也没有,静得死柄木要错觉自己能够听到她的心跳声。
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的心跳声不可能传达到这里,那混乱的心音,只能来源于他自己。
“一。”
在最后一个数字也倒数完毕后,没有任何人来。
唯独川崎澄由始至终,孤身一人站在那里。
她的声音柔和地传到死柄木的耳边。
“现在你相信了吗”
不可能。
死柄木的手一颤,挂断了电话。
“是她不相信我吗哈哈哈哈,一定是这样,我还不够让她觉得畏惧啊”
此时,澄的信息主动发了过来。
“哪怕是照片也好,我要确认死柄木确实在你手上。”
“”
死柄木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蝴蝶刀,弹出刀刃。
“我会让你害怕的。”
他弹出刀刃,高高举起,然后扎向自己的戴着手套的左手掌。
在血肉被撕裂的一瞬间,死柄木几乎忍不住发出哀鸣,他颤抖着拔出蝴蝶刀,尽管避开了明显的血管,四溅的鲜血依然非常骇人,纯黑的手套浸透血液后颜色变得污浊。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住那种痛楚,拍下照片并发送的。
用这样的手编辑简讯已经做不到了,死柄木撕下衣服布料勉强止住血,再次拨出了澄的号码。
他明明那么痛,在电话接通,听到对方终于惊惶起来的声线的刹那,脑海里的念头瞬间变成了报复的快感。
“不要伤害”
“那你能付出什么代价呢”
死柄木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痛苦更多还是因为快乐更多些。
“不如这样,就用你的命来交换他吧让我想想,要怎么做呢。”
他说着,兴奋在此刻占了上风。
“对了,这附近运载工业原料还在使用老式铁轨吧,听说每天晚九点都会准时通过还有大约半个小时。”
死柄木对澄说。
“就去那里吧,如果你在那里自我了断,我就放过他。”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让自己稍微冷却一点,接着说道。
“做不到的话”
她似乎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打断了他。
“请你看着吧。”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死柄木先是呆呆看了一会移动终端,等反应过来之后,简直是怒不可遏。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已然大获全胜,而输家竟然还在垂死挣扎。
“你才要看着呢”死柄木握住左手手腕,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我马上就去拆穿你的谎言”
原本到最近的站台只要十分钟,但大概是实在疼痛难忍,死柄木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却仍未抵达,在距离九点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
“怎么了”他按下接通键,向那头大声嘲笑道,“你是来求饶的吗”
“不是。”
她说。
“我已经到了。”
“你在撒谎”
“我为什么要撒谎呢。”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笑了,“该质问你的人是我吧,你能保证只要我按你说的做,就放过他吗”
“你疯了吗”
“我不这么认为。”她回应道,“只是现在,只有我能救他,只有我能这么做了而已。”
“住嘴不要再骗我了我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发生”
有一阵子,她的确不再说话了。
死柄木从这沉默中抓住了一点侥幸。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你就是在说谎”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发现,你搞错了一件事。”
她忽然再次开口。
“那列火车不是九点钟经过,而是八点五十五。”
死柄木倏尔看向屏幕上的时间,就在那一刻,数字由8:54跳动为8:55。
死柄木听到了来自另一端的汽笛声。
巨大的恐惧从他的心中升起,那是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顷刻间就吞噬了他自以为是的恼火,怀疑和其他别的任何一切情绪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名的烈焰席卷了他,死柄木忘记了手上的伤口,因为他的全身都产生了比那更猛烈的剧痛的幻觉,他无法思考,连自己的声音都像远在云端。
“不不要这么做,快离开那里”
死柄木不确定他的祈求有没有传达到,因为她没有回应,有的只是越来越响的汽笛,机械碰撞的声音也迅速变得清晰,然后是呼啸的风声
在巨大的碰撞声后,一切戛然而止。
“不要”
死柄木艰涩地吐出最后两个字,他忽然觉得喉咙很疼,像是炭火烧坏了他的声带,接着那团依旧燃烧着的炭火把那处烧空以后,继续掉进了他的身体深处。
他的心脏和胃好像也不存在了,只留下空荡荡的胸腔和腹腔。
这么一来,他的重量本应减轻了才是,但膝盖反而不堪重负,死柄木晃了一下,跪倒在原地。
“啊,还没有坏”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死柄木整个人剧烈地震了一下,他差点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但仍像疯了一样去找不知道被扔在了那里的手机,而刚把它握在手里,她又说话了。
“我听到了,最后一刻,你让我离开,只是在躲避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手机”
“不是幻觉,太好了”
死柄木喃喃自语着,他的内脏又回来了,一切都变得那么沉甸甸的,直到听见澄的下一句话
他骤然收了声。
“现在请告诉我你在哪里”
她说。
“死柄木。”
死柄木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挂断这通电话的,他似乎在那里愣了很久。
“不行”
他磕磕碰碰地爬起来,依旧自言自语着。
“不能被她找到我得逃走才行。”
澄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其实也不十分意外。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在发现事情超出预料,变得无法处理的时候,就开始把自己藏起来。
而找到他们,就是大人的工作了。
她打开了电子地图,查看着附近的情况,事实上,这片区域并不算太小,要找到死柄木实在是需要一些运气澄的目光落在一个地点上,电光石火间,她产生了某种奇妙的预感。
“就去这里吧。”
夜已经彻底降临了,澄抬头看了看招牌,依稀认得出“水族馆”三个字,而前缀斑驳得看不清。
澄还记得这个地方,在很多年前,这一带还比较热闹的时候,还有很多家庭会带着孩子来这里。
后来,随着世事变迁,这里衰落下去,水族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冷清,直到现在它被改造成了自助观赏模式,大多数时间内没有工作人员,如果有零星几个临时起意的顾客,在门口的贩卖机兑换门卡后,就能进入自己观赏。
它便一直静静伫立在这里。
澄觉得死柄木或许会在这里的想法其实并没有什么有迹可循的证据,只是有一瞬间她觉得既然他还记得附近火车经过站台的时间,大概,他也还记得这个地方吧。
澄用硬币换了门卡,老旧的感应门反应不太灵敏,她稍微等了一会,才被放行。
她一路往里走着。
这座水族馆早已被拆掉了大部分,只剩下作为主体的大厅和入口前往大厅的通道还称得上完整。
自然地,里面已经没有什么珍惜鱼种了,偶尔能看到一两条瘦小的影子掠过去澄继续往里走着,直到她找到那个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的少年。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那里只有蓝色玻璃墙壁,昏暗的灯将水摇晃的波光映在他身上。
有那么一刻,这座坟墓般死寂的水族馆仿佛是一个久置不用的巨大的鱼缸,而死柄木是唯一被困在里面的生物,在人们的摈弃和遗忘中渐渐死去。
“你为什么要来呢。”
他说。
“为什么要靠近我,为什么要告诉我”
澄朝他伸出手,想要牵起他血迹已经干涸了的左手,却被他挥开了。
“快走啊”
澄温和地注视着他。
“不是你要我来的吗”她说,“你啊,每一条短信和每一通电话都在说”
“快来找我吧。”
“所以我来了。”
她轻柔而坚定地牵起他的左手。
“现在可以了吗绑匪先生,请释放人质吧。”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像是垂死的小兽一样,死柄木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坏掉的情绪体验机能在反复读取失败以后,带给他绝望般深刻的奇异感觉。
泪水从他枯竭了很久的眼睛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不要强加给我啊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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