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简随心恍恍惚惚之中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失去意识之际只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担忧焦急的呼唤。
“阿简、阿简?”
少女的声音有些发颤,向来平静无澜的脸庞沾上几分慌乱,叫一旁的喻文祺等人看了又是暗暗惊叹。
“莫不是被吓到了?”冯珂往前探了探身,果不其然,小姑娘额头上覆满了冷汗,纱布之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看着十分虚弱,“诗灵前几日回来了,现在就在乾园医庐,你快将人送去给她瞧瞧吧。”
喻诗灵是喻家这一代最有医道天赋的弟子,五岁起就在妙春馆学医,今年已是第十一年了,按辈分算,她还是喻思弋的表妹,年纪虽小,但“医仙”的名头已渐渐响亮。
喻思弋听说她回来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匆匆忙忙赶去了乾园。
这偌大的厅堂又安静了下来。
“思弋这次回来,似乎变了许多。”喻文祺低头思索,待少女的背影彻底消失方才开了口。
“我也觉得思弋比从前成熟了。”喻文犀应声附和,对于喻文祺的话他未曾多想,也没听出其中真正的含义。
倒是冯珂心思细腻,心中有如明镜一般亮澄,喻思弋的变化,又何止是这次回来才开始的呢?自上次出关回家起,她就与从前有所不同——只不过这变化却不是什么坏变化,反而让她更加有人情味,更加懂得变通,不再和从前那样,拿师门戒律当做真理。
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想到这里,冯珂心头微动,语气颇为欣慰,
“思弋大了,终归也知道谁才是真正为她好的,否则三年前就不会离开御兽宗下山历练。”
明明是劝慰的话,喻文祺听后依旧眉头紧锁,显然是在担忧些什么。
就连喻文犀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后开口询问,“大哥为何如此表情?可是出了什么事?”
“思弋生性冷淡,今日却如此紧张那小女娃,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也不怪喻文祺会多想,知女莫若父,喻思弋天生冷情,不喜与人打交道,这一点没有人会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更了解,御兽宗弟子无数,兽魂残缺者不知有多少,唯有那么一个小师妹被她放在了心上。
在荀天星来之前,无论别人如何叩首跪拜,即使是以性命相求,她都从未替人养过魂。
今日收了这么个小徒弟不说,还紧张的要命,这要是放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偏这小徒弟还是麒麟之主…喻文祺不得不多留些心眼,若喻思弋是为了那麒麟才将人收下,他这做父亲的是万万不能允许的。
一旁的喻文犀却是听的是莫名其妙,什么好事坏事?师父关心徒弟,不是很正常嘛!
“那小女娃不是思弋的徒弟吗?思弋紧张她,也是应该的。”
冯珂听罢,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心思聪慧,自然听出了男人的话外之音,一方面深深佩服喻文祺的正气,另一方面又为自家相公这榆木脑袋感到无奈,沉吟片刻,终是放轻了声音,说出了一个本只有喻思弋才知晓的秘密——
“你真当那女娃与思弋只是简简单单的师徒关系吗?”
什么意思?
两个男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句话吸引,目光齐齐落在妇人身上,
“那女娃——是思弋命定的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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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前生被取魂的梦魇太过深刻、太过可怕,简随心这次昏睡了五日都未曾苏醒。
昏迷期间她又断断续续的发起了高烧,脸上好不容易才结的血痂也被她自己在睡梦中抓破,待人发现时,布满疤痕的小脸蛋早已是血糊糊的一片了。
虽是八、九岁的小女孩,但昏迷时的力气却十分的大,挣扎起来连喻思弋都按不住,连上药都成了件难事,最后只能让下人将冯珂请来帮忙。
喻思弋将小孩儿搂在怀里,一边轻声安抚一边握住了小孩儿不安分的两只手,视线始终不敢落在那张布满伤痕的的小脸上。
“思弋…让二婶来吧。”
冯珂初见简随心摘下纱布时也是吓了一大跳,这么多的血痂,该有多疼,到底是什么人才会有如此恶毒的心肠,竟然忍心这样折磨一个小孩子…饶是她看着都觉得心疼,更何况是喻思弋?
少女弓着身子坐在床边,脸色十分苍白,原本就散乱的长发此刻更是凌乱,额边随意垂下的几缕青丝,挡住了她满脸的疲惫与担忧,听闻有人在唤自己,过了片刻才抬起头,强撑着一抹笑意拒绝了妇人的好意,
“我想等阿简醒过来。”
那双美丽的凤眼中写满了疲劳,却强硬的不肯放手,一定要等人醒过来才安心,冯珂叹了口气,拾起药盆中浸泡着的丝帕,就着药水将小孩儿脸上的血迹慢慢抹了去。
裂开的伤口被药水碰到,又是一阵极强烈的刺激疼痛,女孩昏迷中又开始挣扎,但她下巴被捏碎,此时此刻即便是想喊想哭都成了难事,挣扎中只能微微张着嘴唇,发出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呜”声,听的在场的人皆是又心酸又难受。
“哎,可怜的孩子…”
冯珂听着这细微的呜咽声几乎不忍心继续下去,手上的动作一停再停,正是纠结之际,手背却被一颗冰凉砸过,她有些难以置信,抬首瞧了少女一眼,只瞧见一双通红的眼眶。
“二婶…继续吧,待诗灵配药回来也好上药。”少女眼尾发红,眸中隐隐有水雾浮起,她的声音看上去虽平静,但仔细听却不难发现其中藏了几丝颤抖。
小孩儿的呜咽声,又何尝不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在一下又一下的往她心上凿呢?
冯珂见两人这幅模样,心中不忍,暗暗叹口气,只能继续手上的动作,药水顺着伤口流进肉里,带来的疼痛无异于肉、体上的酷刑,小孩儿挣扎不得,最后竟“呜呜呜”的啼哭起来,眼睛虽是闭着也挡不住眼泪往下掉,泪水顺着脸颊落到了喻思弋的袖袍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阿简乖,阿简不哭,很快就好了。”
少女将人搂在怀中,小心翼翼的腾出一只手替怀里人擦眼泪,嘴里还不断的说着诱哄的话,希望能让小孩儿好受一点。
待两人将简随心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喻诗灵方才回秒春馆拿药,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功夫,刚到喻家大门就一路小跑冲回了乾园,生怕病人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又出事。
一路紧赶慢赶,女孩额头上冒出几滴圆润的汗珠,呼吸也微微急促,浅绿色长裙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摆,整个人显得活泼又可爱。
“犀牛角与玉清露都拿到了!”喻诗灵喘着气进了医庐,将手里的玉盒直接塞到了冯珂手中,“劳烦二婶,要快快将这犀牛角熬成膏状,这孩子下巴的伤实在耽误不得,若拖下去只怕那碎骨再难接上了!”
冯珂这才知道原来小孩儿的下巴也被人捏碎了,心中更是觉得可怜,接过玉盒点了点头便合上房门离开。
“表姐,人可是又昏过去了?”
喻诗灵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瓶,甫一打开,整个医庐就被一股极淡的药香味浸满,十分好闻。
喻思弋点了点头,怀里的小孩儿疼过之后又失去了意识,她将人温柔的放在床上,接过喻诗灵手中的小瓶,往手心中倒了些玉清露,小心翼翼的往小孩儿脸上涂抹。
喻诗灵与喻思弋差了四岁,两人却是一同长大的,只不过喻思弋性格十分冷淡,又是喻家众人称赞的修道天才,因此两人交集并不多,关系也说不上多亲密。
喻家毕竟是修道世家,喻诗灵的医道天赋再好也不被族人看好,又因着喻思弋比她大些,她对于喻思弋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感,这次回家竟正好碰到“女神”相求,她心中不知道有多高兴,恨不得将自己全部的本事都展现出来,
“那玉清露是治疗疤痕最好的药了,只需早晚各抹一次,不出半月,就能保证这孩子脸上的伤口全部恢复如初。”
“等犀牛角熬好了,再敷到下巴上,那碎骨就能慢慢长好了,只不过时间可能要久些!”
喻思弋听到这些话终于松了口气,弯着身子用食指点了些药,动作温柔的仿佛对待一件珍宝似的,叫一旁的喻诗灵看着又惊又奇。
这还是从小到大头一次见表姐这么紧张一个人呢!女孩心中感叹,又往床边走了两步,只看见阴影中一张美丽又专注的侧脸,叫她忍不住开口询问,
“表姐,她真是你小徒弟啊?”
“嗯。”
喻思弋淡淡的应了声,简随心脸上的伤口已经全部上好了药,她此时才察觉自己的腰有些酸痛,倏地直起身子,将身后的喻诗灵吓了一跳。
“表姐,你从哪捡…啊,不是,哪里收的小徒弟啊?”
喻诗灵局促的笑了笑,面对喻思弋,她心中始终有些紧张,只能没话找话,只是心里还是偷偷感叹了一下,‘表姐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点都不爱讲话’。
喻思弋转过身子,素来平淡无澜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她生的精致,气质又高冷,此时面上虽狼狈,但这一笑却依旧美的惊人,顿时晃了喻诗灵的眼。
“我在魔界山脚遇到阿简的。”
喻诗灵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表姐真的理自己了?往日同喻思弋交谈,都是她说十句,喻思弋回一句,今日她也不指望女神能搭理自己,谁知对方不但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还对自己笑了,简直就是在做梦一样,她心里高兴,话又多了起来。
“表姐表姐,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是怎么收她为徒的呀?”
“她就这么跟你回来了,她家人不担心吗?”
“…”
一连串的问题跟鞭炮似的往外蹦,喻思弋摇摇头,心道不论是哪一世,她这表妹永远都是这么爱说话,前生只觉她聒噪,此生耐下心来,却能发现她眼中那些不一样的光芒。
“这些待阿简醒了我再讲给你听,”喻思弋依旧微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喻诗灵的脑袋,“表姐让你拿的另一样东西,你可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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