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 3.

    这战战兢兢的声音飘进来的瞬间, 沈溢清就蓦然睁开了眼。

    那双幽深黑沉的眸子微微一动, 掠过紧闭的房门, 带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机。

    楚云声按住沈溢清冰冷的脚腕, 弯腰捡出沈溢清的那一身红衣,抬手给他穿上:“曾家的事, 我希望你可以交给我处理。不需要你出手,曾家做的恶事,自然会有孽报。”

    “我会让这孽报提前一些。”

    沈溢清似乎是不太适应这种床事之外的温柔缱绻,肩背僵硬地绷了起来, 探究的目光楚云声的脸:“我若是没记错, 楚天师是受曾家之托,前来除我的。现在算不算临阵倒戈?”

    他的眼神微冷:“能倒戈一次的人, 就能倒戈第二次。”

    “我不会骗你。”

    楚云声拉过衣带,给沈溢清过分细瘦的腰身打了一个严谨端正的结,口气漫不经心。

    “你看起来可没什么诚意。”

    沈溢清凝视着楚云声:“不过也无所谓。你骗我,我杀了你便行了, 也算不上什么麻烦。”

    嘴上说得冷硬,但闪动的眸光却还是在楚云声渗了两丝冷汗的额角顿了下, 抬手自己头上的发带。

    “你以人身受了我的半个禁制,会难受两天。戴着, 让你好过点儿。”

    白玉般的指尖缠着潮凉寒气抚上来。

    楚云声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淡淡应了声, 任由沈溢清将红色的发带绑上他的手腕。

    “多谢鬼帝。”

    沈溢清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扯了下嘴角。

    白雾从他周身缓缓散去, 那副熟悉的艳丽飞扬的眉目近在咫尺,却透着楚云声从未见过的凉薄寡情,与戒备生疏。

    但奇怪的是,这副本应该令人感到陌生的表情,却让楚云声莫名有点恍惚,似曾相识。

    “……楚天师?”

    外头的敲门声又响起来,更多了几分惊惧和颤抖。

    沈溢清笑了下:“好好处理,楚天师。”

    话音毕,楚云声就看见他的身形一散,化成了一缕雾气没入了发带中。

    手腕上的发带凉意更重,平白多了一道幽绿色的火焰花纹。

    房间内沈溢清的气息也被彻底收敛干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因白雾笼罩,而显得朦胧虚幻的景象也慢慢清晰起来,恢复正常。

    楚云声起身,翻了翻衣服,全都被撕碎了,根本穿不了,只有一条喜服的中裤还能勉强凑合一下。

    套上裤子,楚云声径直拉开了那扇被敲得砰砰震响的门。

    “楚天师!楚天……”

    拍下的一掌突然落空,曾洋一惊,猛地向后一退,手里的罗盘符箓统统举了起来。

    但下一瞬,他就看见打开的房门内走出来了一名裸着上身的青年。

    青年相貌清俊,皎如朗月,淡漠孤高的神情与气质透着凛然不可犯的出尘脱俗。只是,此时的青年一身斑驳的抓痕咬痕,让这股出尘之意大打折扣。

    “楚……楚天师?”

    曾洋呆了下,慌忙去看地上的影子。

    影子清晰可见,可以确认楚云声还是个大活人。

    曾洋勉强松了口气,提心吊胆的情绪慢慢收起来,尴尬笑着,目光闪烁地看了两眼楚云声身上的痕迹:“楚天师,您抓鬼成功了吗?家主还在堂屋等您呢……”

    楚云声倒是完全不在意这一身狼狈,非常坦荡道:“找身衣服。我去见曾家主。”

    “哎,好!”

    曾洋忙答应着,带着楚云声进了一间厢房。

    曾家是豪富之家,和一些道门多少都有些联系。

    这里并不是曾家平时居住的地方,而是曾家的祖宅,在沛阳市的一个小镇上,是传统的三进三出四合院。

    依山傍水,气清云秀,经过大师布置,是一处源源不断生财之地。

    也正是这样的好风水,才能短暂地压制住受伤的沈溢清。

    楚云声在厢房换好了一身干净道袍,就被曾洋领着到了正厅堂屋。

    堂屋里已经乌泱泱坐了一群曾家人,一见楚云声进来,都面露紧张期待之色:“楚天师,那恶鬼……是否已经降服?”

    楚云声掀袍坐下,顶着众人焦急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才道:“还差一些。”

    “差一些?”

    周围的曾家人面色立刻难看无比,彼此对视,都有些坐立难安。

    楚云声却没理会,而是抬眼看向曾家的家主曾安:“曾老,您恐怕对这恶鬼的来历也并不清楚吧。”

    曾安满是褶子的面皮微微抽动:“楚天师的意思是……”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恶鬼,而是修炼多年的极凶厉鬼,我已用冥婚契约牵制了他大半实力,若要彻底除去,也可以,只是恐怕曾家也要因此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楚云声道。

    曾安面色微变:“楚天师,这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曾家绵延数百年,到了今日,也素无作恶,实在不该承担如此因果。”

    “曾家和这只恶鬼有气运上的勾连。”

    楚云声放下茶碗,步入正题:“若想除掉恶鬼,不牵连曾家,唯有先解除这种联系。”

    曾安神情一顿,眼神闪烁不定。

    他慢慢捋着胡子,似是在沉思。

    周围环坐的小辈面面相觑,都有些茫然,一时不敢出声。

    但曾洋却似乎知道些什么,忍不住凑到曾安耳边,劝道:“爷爷,事到如今,那恶鬼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压制的了,既然下了决心要除去,您就不要再犹豫了。他现在带来的可不是福泽,而是灾祸!”

    曾安看了曾洋一眼,面色微微松缓:“你小子知道什么……那毕竟是祖宗千叮咛万嘱咐留下的东西。不过,这件事也确实容不得犹豫了,后山的怨气已经遮掩不住了……”

    两人悄声的对话被楚云声听得一清二楚。

    旋即,曾安便叹了口气,对楚云声拱了拱手:“楚天师,实不相瞒,当年我曾家先祖为镇压此恶鬼,曾经布下一个压制阵法,就在后山小庙……曾洋,你带楚天师去看看吧。”

    曾安会答应,一点不出楚云声的意料。

    毕竟现在的沈溢清对曾家来说,是绝对的麻烦,而不是还拥有利用价值的东西。

    在原剧情中,沈溢清冥婚之日发狂,杀了楚云声和曾家满门,但却也因曾家当初趁虚而入给他设下的阵法变得虚弱不堪,再加上当年一直没有恢复的伤势,后来休养了很久也没有回到巅峰。

    忽悠曾家解开这道限制,是必须的。

    后山的小庙距离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后就到了。

    这间小庙非常破旧,神位上供奉的神明碎了半边身子,早就辨不出来了。

    曾洋转动神位旁的一个烛台,打开了一道小小的暗门。

    从暗门进去,走了没几步,楚云声就感到一股深寒之气扑面而来,几乎能将人的骨血冻僵。

    曾洋是曾家这一辈唯一一个有点修道天赋的人,勉强能抵抗这阴寒气息,所以曾安才让他带楚云声来此。

    但即便有灵力护体,这气息拂面的瞬间,也将曾洋的眉发挂上了薄霜。

    “楚、楚天师……”

    曾洋被冻得牙齿打颤。

    楚云声顺势道:“前方怨气深重,你灵力不足,承受不住,就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曾洋巴不得不往里去,忙点头答应。

    手腕上的发带散开缭绕的雾气,将那股寒意隔绝。

    楚云声沿着暗道孤身往前走,没多久就看到了一座鲜血与黑色符箓布成的诡异阵法。

    阵法的中央用无数红线绑着一个小小的红木锦盒。

    锦盒的盒盖半开着,隐约可见里面是一块洁白如玉的骨头。

    楚云声摸出一张原身师父留下的爆裂符,随手一甩,直接砰的一声炸开了那一团红线。

    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身侧。

    白雾如绸带,瞬息一卷,将那个红木锦盒带了出来。

    隐约低沉的嘶鸣声忽然响起。

    脚下顷刻地动山摇。

    “走!”

    楚云声一把拽住盯着那锦盒的沈溢清,御风符贴在腿上,往来路冲去。到暗门附近时,果然已经不见了曾洋的身影,整座小庙都摇摇欲坠,腐朽的梁木断裂砸下。

    一路躲闪着跑到空地,楚云声放开沈溢清,一剑劈落了小庙门梁上的匾。

    这块匾非修道之人不可触碰。

    木匾落地,就仿佛关闭的闸门突然裂开。

    无数沸腾的怨气瞬间冲天而起。

    一张张狰狞怨毒的巨大面孔从地底嘶吼冲出,纠缠着,直奔曾家祖宅的方向而去。

    朝霞初生的万里晴空被一片翻滚的乌云遮蔽,狂风平地起,高壮的树木被轰然折断。

    远处曾家的祖宅中隐约传来凄厉的惨叫。

    楚云声撑起单薄的结界,带着沈溢清后退,脸上渗出一层薄汗。

    狂风怒吼中,他略一偏头,就发现沈溢清正在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他,嘴角的笑容似笑似怒。

    “楚天师,你就任由那些冤魂复仇杀人?这可是邪魔外道的作风。”

    “这些冤魂未成厉鬼,只会报复害他们的人。其他无辜之人,不会动手。”

    楚云声退到一块巨石后,脸色微白,声音低哑道:“我说过,不需要你杀人,曾家人自作孽,便会有报应。”

    这样的做法,是楚云声在得知原剧情后,就立刻决定的。

    沈溢清之所以从鬼修化为了厉鬼,怨气是一回事,另外大概就是血腥与因果的关系。所以楚云声想试试,让沈溢清不再杀人,不再承担那些孽报因果,会否能改变些东西。

    曾家数百年间,借助沈溢清的灵力威势,一直大富大贵,横行无忌。若说从未行恶,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原剧情中,沈溢清杀了曾家满门后,就放出了被阵法和小庙镇压的无数冤魂。这些冤魂都是在过往的年月中被曾家人害死的人所化的,如果没有被发现,那么他们在经过阵法的消磨转换后,没多久便又是一群供曾家驱使的厉鬼。

    楚云声为沈溢清报仇,不会去杀曾家满门,但却不介意冤有头债有主,让该寻仇的人去寻仇。

    闻言,沈溢清沉默了片刻,低笑了声:“楚天师,除了床上卖力外,你终于又有了让人顺眼的地方。”

    楚云声专心撑着结界,没答话。

    等了会儿,却忽然听到了一阵清越悠扬的曲音。

    他一抬眼,就看见沈溢清折下了一片柳叶,放在唇边,随意吹着小调。

    随着这虚虚渺渺的调子,遮天蔽日的黑沉怨气飞快聚拢,远处的惨叫也渐渐消失。

    那些双眼通红,报仇归来的冤魂一个个出现在巨石旁,狰狞的面容慢慢平静下来。

    天空很快恢复澄净。

    楚云声明白沈溢清的意思,立刻拿出一个玉瓶,沈溢清放下柳叶,淡淡道:“进去。”

    老老实实的冤魂们呜呜地挤着彼此,陆续钻进了楚云声的玉瓶。

    楚云声将瓶塞塞上,看了眼一身红衣,静静斜睨着他的沈溢清,莫名生出了一股吃软饭的轻松惬意之感。

    楚云声想了想,觉得不能这样沉沦下去,于是朝沈溢清道:“我胃口确实不太好,但不吃软饭也没关系。我会努力发明出一条科技修道之路的,所以,必要时候可以吃得硬一点。”

    沈溢清怔了下,出乎楚云声意料地来了一句。

    “……硬的,不是我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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