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庚一双漆黑眼睛盯着麦穗, 看惨白色从麦穗麦色肌肤里一点点渗出来。漆黑的眼珠散发一点奇异光亮, 他等着, 等麦穗痛苦, 等麦穗离开他。
麦穗心很疼很疼, 那是一颗娇娇女儿心,是陈大娘娇爱几年才养出来的。这一刻碎了, 被陈长庚淬了毒的冰箭一箭碎成渣渣。
麦穗抬起眼哆嗦着嘴唇, 崽崽看起来像个古怪的小怪物。娘走了,她是姐姐得带好崽崽。
抬起袖子一抹眼泪,麦穗瞪了陈长庚一眼转身就走。一阵风过去, 主屋和堂屋再没别人, 空荡荡只有一个陈长庚。
也不知是目的达成舒心还是心疼撑不住, 陈长庚放任身体摔回炕上。合上眼思绪沉入无底漆黑的深渊, 放弃自己任由凉意一遍遍侵袭自己身体。
就这样吧
“起来吃饭你多大了不知道爱惜自己不知道生病要花钱吗”清脆有力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
麦穗惊讶睁开眼,陈长庚看到一个应该消失的人, 端着碗虎里虎气走过来,
麦穗把碗放到炕桌上扯陈长庚起身“吃饭”一张老大晚娘脸。
“不是让你去死了嘛”陈长庚缩着胳膊往回拽,麦穗见他反抗手上用力往炕桌扯。
姐弟俩,一个在炕上一个在炕下扭打起来。说扭打其实不太合适,应该是麦穗单方面碾压。麦穗手上一用力,几天没吃好没喝好的陈长庚,乖乖扑到炕桌前。
麦穗抬起下巴给陈长庚一个蔑视的眼神“你让我去死我就去死, 你谁啊看把你能的。”
被按在桌前的陈长庚气到爆炸“你都把我娘害死了还要赖在我家你要不要脸”
这话扎心扎肺麦穗脸色一惨, 陈长庚用力挣脱看着麦穗自责痛苦, 心里恶狠狠想着活该
麦穗心疼,提到娘就疼,还有弟弟污蔑的疼。忍了半天心疼好些,麦穗咬牙切齿爬上炕把陈长庚拉到桌边。
“你给我好好吃饭你是家里独苗知道不,不许使性子”
陈长庚被麦穗按的不停折腾反抗“你要不要脸,滚。”
“我要不要脸关你屁事再不听话我把你拽到娘坟上,让她好好看看你咋不听话的。”
娘坟陈长庚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越发雪白,被麦穗按在桌上一动不动。
麦穗有些心惊,自己又把崽崽吓没魂了
“你乖乖吃饭,姐姐不去告状”麦穗坐到陈长庚身边放柔声音“崽崽乖,家里就剩咱们两个别让娘担心。”
就剩咱们两个,眼眶一酸泪珠子就滚落下来。
他们是没娘的孩子
陈长庚呆呆看着桌上圆圆水迹,半天低头看碗青菜豆腐面籽儿汤,放着他喜欢的细磁勺子。
“吃吧,娘说你是家里的根儿。”麦穗低着头,拿抹布把桌上圆圆水迹擦去。
陈长庚低头抬起千钧重的胳膊,捏起细磁勺。
吃,他得吃饭,哪怕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娘陪,他也得吃饭。他是爹娘独子背负着父母的期盼和爱,他得为自己行为负责。
一勺面籽儿汤舀出来,氤氲热气熏湿陈长庚眼睛。这一顿开始,今生饭桌上再没有娘温婉慈爱的笑脸。
泪珠合着面籽送到嘴里,咸中带着暖热。
秋生打外边进来,看见陈长庚跪坐在炕桌前吃饭,惊喜的不得了“小叔你可醒了,你不知道姑姑这些日子有多难”
几步走到炕沿儿,看碗里的面籽儿汤下去一半,秋生一颗心才算安稳,仿佛陈长庚醒了他有靠山似得。双手撑着炕沿儿两腿一用力,秋生坐上去继续替麦穗叫苦。
“你躺炕上昏迷不醒,姑姑去大堂伯家求他替你家卖几亩地救你,有那么几家千阻万拦”
当初就是那几家人要赶他们母子走,想到他们那天在大堂伯家急切的嘴脸,秋生露出个轻蔑笑容想发绝户财,什么东西。
“他们说谁家小孩儿不发烧,浸几个凉水帕子就好,糟蹋祖宗田产算什么。”
陈长庚轻轻放下勺子,没碰出一点声音“我家田地是我娘嫁妆置办的,算不到祖产里。”
“这样”麦穗疑惑“那大堂兄咋不说呢”
陈长庚垂下眼帘看碗里糊底的面籽儿,陈进福的人品值得相信。可见自己病的有多凶险,以至于正直君子左右为难,又怕耽误病情又怕糟蹋田产。
是麦穗救了自己命。
秋生眼睛亮闪闪看着麦穗“还是姑姑有办法,让我在家看着你,自己偷拿田契去回春堂找大夫。”
“姑姑一天到晚守着你,喂吃喂喝还要扶着迷迷糊糊的你解手”
解手那自己什么都被看光了可能还摸了陈长庚想不下去脸色爆红,秋生话真多
秋生话确实多,絮絮叨叨絮絮叨叨“那几家天天过来看你,来了就跟贼似得东看西摸。姑姑气的不得了,你烧得说胡话那几天,他们把姑姑赶出去说姑姑粗心不会照看。”
“姑姑跑的鞋子都丢了,连哭带跑找大堂伯来主持公道。”
麦穗那一次闹得很凶,陈长庚烧的满嘴胡话脸红的能滴血,凶险的不得了。麦穗拉着陈进福到家,豁出命连指带骂祖宗十八代,一张嘴能喷出血来。
陈长庚垂着眼帘静静听,食指在桌上轻轻滑动。
麦穗这会儿有底气,唾骂“想发我家绝户财我呸我们崽崽可是鬼节生的,命硬的很要死也是先死他们。”
一直被诟病生日的陈长庚,原来鬼节还有这好处不过拜秋生所赐,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陈长庚清醒秋生放下心,收拾收拾也要去做自己生意了。他不肯要姑姑家剩菜剩饭,不是瞧不起,他都吃百家饭了,还有什么瞧不起。
而是三奶奶走了,麦穗家日子还不知道怎样,他不想分麦穗碗里的饭。
陈长庚看着麦穗收拾碗筷擦桌子,很熟悉,这动作娘在的时候他见过无数次。
“用了多少地”语调平静
正在干活的麦穗僵硬的停下动作,庄稼人卖地,这事儿要命了。麦穗干干笑笑“五亩”觑了觑面色平静的陈长庚,麦穗莫名心虚,下意识缩缩肩膀觉得又气势不足。以后是自己带崽崽,得有大姐派头
挺起胸,“娘说人最重要,钱都是其次的”
“我不会感激你救了我。”有一瞬陈长庚甚者觉得跟娘去了才好,当然也只是一瞬。作为爹娘独子,光耀门楣传递血脉,他责任更大。
原来不是责备自己,麦穗松口气放下心,一手还端着碗,一手还拿着抹布“谁让你感激,我答应娘守着你”
想到那一日娘临终交代,麦穗垂下头藏起热潮阵阵的眼眶,声音低低“我答应娘陪着你,答应娘让你读完四书五经。”
麦穗看着自己手里抹布,有点旧软软一团捏在手里,但是没有一点菜渣饭渣。看,崽崽就是这样精致的孩子,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轻轻吸吸鼻子低声慢语“我知道讨厌我,但是你能不能乖点别跟姐姐闹,家里就剩咱们两了。”
陈长庚被麦穗说的心下凄惨“别叫我崽崽。”
“长庚醒了”陈进福从屋外进来,麦色脸膛依然沟沟壑壑。
屋里两个孩子一个站在炕下,一个坐在炕桌前,看着都是神情凄苦。陈进福叹口气坐到炕沿上“秋生跑去跟我说你醒了,醒了是好事,年纪小小别那么多心思。”
“我去给堂哥倒杯水。”麦穗殷勤
“不用”陈进福叫住麦穗“我来跟你们说件事,三婶不在了族里不能不管你们。以后你家的地我来种,吃穿都由我来出,长庚继续读书,如果有剩我都给你们攒着。”
顿了顿陈进福想到两个孩子到底小,索性好事做到底“你们想住家里也行,害怕住我那儿也行,你们两个商量商量。”
麦穗拿眼睛去看陈长庚,陈长庚静默不知思考什么。再回过头看陈进福,麦穗期盼的问“读书能送崽崽去县里不我娘原本要送崽崽去南松学堂。”
南松学堂陈进福苦笑“南松学堂一年束脩二两银子。”
麦穗急了向前两步,哀哀苦求“大堂兄,崽崽读书可好了,先生说放在镇上可惜。你花点钱崽崽将来有出息会报答你的。”
报答陈进福抬眼,看向自始至终平静沉默的陈长庚。这孩子稳得住也聪明,不去好学堂是可惜,他也想像爷爷当年一样砸锅卖铁供给陈长庚,让陈家门庭荣耀。可是
陈进福转向麦穗,语气沉沉“麦穗儿,你知道陈家上上下下有多少嘴秋生已经去讨百家饭了。”
有钱得买粮接济族人
“哦”麦穗眼里细小的星星黯淡下来,退回原来的地方。
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结局了,读书的事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只能如此。陈长庚拿定主意抬起眼“以后长庚就麻烦”
娘说了要送崽崽去县里,在镇上怎么行
“等等”
麦穗忽然打断,急急走到陈进福两步远的地方,手搭在炕桌上,手指紧张的抠着桌面。话语有些急切
“大堂兄,如果我不在家里吃饭呢,省下那份口粮够不够崽崽去县里”
“你不在家吃饭在那吃饭”陈进福皱眉。
“崽崽去县里读书,我去县里大户人家做丫头。给口饭吃就行说不定还能的两个赏钱”麦穗越说越觉得是个办法,眼睛慢慢亮起来,“都在县里我可以常去看崽崽,免得谁欺负他”
陈进福心里迅速算了一笔账,眼睛也跟着微微发亮“这主意可行。”
麦穗如释重负,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有点甜有点傻。
这边商量差不多陈进福起身离开,作为陈家隐形族长他忙得很。走到屋门口,陈进福又回头对陈长庚说
“这次你能留下一条命多亏麦穗,大堂兄有上百人要顾,你别怪堂兄。”
“以后你如果功成名就,别忘了麦穗今天救命之恩,别忘了她全心回护你的情意。”
他娘之后,又一个人护着麦穗。
“崽崽姐姐明天就去县里”麦穗兴冲冲
“不许去姚家”还没说完就被陈长庚打断,麦穗想什么陈长庚太清楚了。
狠狠病了一场,这半天陈长庚开始支撑不住。拍拍枕头躺好,拉起被子盖到胸口闭上眼睛休息。
麦穗嘴唇不发声对着陈长庚逼叨逼叨,聪明了不起啊姚家有什么不好,还是熟人,说不定还能开份工钱呢。
嘁
麦穗帮陈长庚把被子掖好“崽崽南松学堂在哪条街也不知道附近大户人家多不多。”
陈长庚躺平任由麦穗在四周悉悉索索忙碌,闭着眼“说了别叫我崽崽。”
“不叫你崽崽叫什么”麦穗嫌弃陈长庚事儿多。
我没名字吗陈长庚浑身发软懒得搭理麦穗。
“崽崽,你将来考中状元,给姐姐也介绍个状元好不好。”
哪个状元会看中你陈长庚鄙夷。
麦穗觉得自己分析的很合理“你看我得带大你才能嫁人,到时候我都老了不好嫁人。”想想还有点愁人。
“你到底知不知道害羞那么大一个女孩子,张口嫁人闭口嫁人。”依旧懒洋洋闭目养神。
麦穗趴在炕沿不服气“嫁人害什么羞,这世上除了尼姑那个女孩子不嫁人”
很多年后陈长庚身体力行,让麦穗知道嫁人为什么要害羞,如今的他却说不过麦穗,只能烦躁
“闭嘴我累了。”
麦穗是乖乖闭嘴了,可惜陈长庚依然没能休息。家里又来了几位客人,不过这几位客人不受欢迎。
麦穗耷拉脸靠在炕柜上,双手抱腿坐在炕沿,撇过脸研究窗户上的窗花一声不搭理。
陈有贵瘦皮脸上带点谄媚的笑“崽崽醒了,堂兄这些日子天天来看,心焦的不行。”
陈长庚坐在炕桌旁神色清冷,这就是盼他死了发财的人。
陈有贵也知道,前几天他们三家赶麦穗有点绝。可自家孩子一个个皮包骨头,可怜的揪着什么都给嘴里塞,心疼没办法。
“崽崽,我和你满仓、有粮堂兄商议过了,我们三家给你种地,以后你就换着在我们几家吃饭。”陈有贵把瘦巴巴脸皮聚起来,聚成一朵瘦皮菊花。
“你看这家吃烦了换那家,家里还有你小侄子陪你玩。就一点麦穗得走,她是咱家买回来的,不倒卖就算咱陈家仁义。”
陈长庚听到这里心里一动,借着他们倒是赶走麦穗的好机会心思只是一瞬就散了,他已经任过性了。麦穗得留着,一来娘临终前交代他跟着麦穗,二来这世上最看重他关心他的,现在只有麦穗。
说陈长庚自私也罢,他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三来麦穗以后不嫁他没有后顾之忧,现在有个熟人作伴也好。
陈进福并没有让陈长庚小心这几家人,因为他相信陈长庚知道好坏。
陈长庚冷冰冰瞟了这几人一眼“读书钱谁出”
“还要读书”陈满仓不满意,板着脸教训不懂事的陈长庚“饥荒年谁家孩子读书。”
陈有贵看陈长庚脸色更难看,连忙补救“崽崽,你读了三年书,是咱们村孩子里最有学问的,不用再读了。”
“哼”
陈长庚听到麦穗哼就知道她要发火,连忙开口“书是一定要读的,我娘说送我去南松学堂,一年二两银子束脩笔墨纸砚七八百钱。”
陈有粮
陈满仓
陈有贵
对着三个呆掉的家伙,陈长庚嘴角极细微勾了一下,蔑视一闪而过很快消失“麦穗也不能送走,我舍不得”
陈长庚面无表情,心里呕了一下,继续编“还有我生病卖了五亩地得赎回来。”
“你怕是烧傻了吧”陈满仓先跳起来翻脸“白养你就不错了,哪儿那么多事你也不看看村里家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哎揭不开锅是崽崽的错”麦穗跳下炕赶人“快走快走,崽崽刚醒来还要休息,再不走我找大堂兄来。”
陈进福还是有震慑力的
等几个人快出院门,麦穗在后边嘀咕“黄鼠狼给鸡拜年”
陈有粮
陈满仓
陈有贵
有心回头教训,那丫头也不是吃素的,在大门口闹开他们还要脸呢,只能憋着火回家想辙。
麦穗成功气到几个欺负她的人,得意哼了一声回家,回到屋里开心“崽崽你舍不得姐姐我就说崽崽怎么会真的讨厌姐姐,姐姐这么好带你玩带你吃”
“不”陈长庚冷冰冰拍拍枕头躺下,拉起被子盖到胸口“我骗他们的。”
麦穗“讨厌就讨厌,我也讨厌你,不给你盖被子”麦穗重重踩地咚咚咚走了。
讨厌就讨厌谁稀罕,陈长庚闭起眼。不知多久朦朦胧胧正要入睡时,屋里响起轻轻脚步声,然后悉悉索索被子一点点在身体周围压实。
哼,好像是嫌弃又好像是得意,陈长庚陷入深深梦乡。
麦穗想去县里找活,陈长庚吃饭熬药离不开人,又过了七八天等他身体大好,麦穗才急急忙忙去县里。
如今世道艰难县里的活并不好找,麦穗还想找个离南松学堂近的更难。
“大娘,你看我,我可能干了扫地、洗衣、做饭、挑水什么都能干,你留下我吧,有口饭吃就行。”
大娘笑呵呵“这些活大娘自己做,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大叔,你们酒楼招洗碗的不,别看我小我力气可大还能劈柴呢”麦穗秀秀胳膊“我不要工钱给口饭就行。”笑眯眯
掌柜大叔不耐烦“店里伙计都用不完,要你个小毛丫头做什么走走走”
“姐姐,你家雇人不”嘴里抹了蜜似得甜“别看我小我什么都会,”
被拦住的少妇微笑,怀里孩子咿咿呀呀伸手够娘头上珠钗,少妇笑里带着纵容歪头避开。
麦穗灵机一动笑眯眯推荐自己“姐姐我最会带孩子了,我有一个弟弟,我带的可好了白白胖胖的”
白白胖胖的弟弟在家里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继续看书。
麦穗觉得希望很大,你看人家这么耐心听还笑微微的,越发卖力推荐自己“我什么活都会干,扫地、洗尿布、出去捡柴挖野菜,做饭也行,还会”
麦穗藏起自己良心“还会纺线”可怜纠缠成一团的线
笑眯眯“姐姐你雇我吧,我不要钱只要一口吃的,雇我一个顶好几个。”亮晶晶眼睛期待。
少妇等麦穗说完,笑微微夸奖“真是个可爱的小丫头,光听你说话就让人高兴。”
“姐姐要雇我吗”惊喜,笑容像朵花,牙齿白白。
可惜
少妇指指手里动来动去的小宝贝,笑“只这一张嘴姐姐就快喂不起了,哪儿来粮食再喂一张”
“哦”瞬间失落。
“别着急,你这么可爱用心,一定能找到活儿。”
麦穗又开心了,笑出白牙齿“我也觉得,我这么能干肯定能找到活。”
一天、两天、三天陈长庚冷冷看着每天都能鼓满信心的麦穗“实在找不到可以送你回娘家,我还是能去南松学堂的。”
“崽崽,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娘交代我陪着你送读四书五经,我不能走我得守着你长大。”麦穗老大脸教训弟弟。
“如果陪着我和送我读书只能选一样呢”
麦穗迷茫“娘没让我选一样啊”
笨蛋
“我是说如果事到临头只能选一样呢”
“为什么要如果呢我肯定陪着你送你读四书五经啊。”麦穗眼里迷茫更甚。
笨蛋,跟笨蛋没法沟通陈长庚甩袖回屋读书,气死他了。
后来陈长庚才明白最简单的最难破解,因为简单到只有一条路陪着崽崽,送崽崽读书。有些人可能会二选一,可麦穗眼里只有一条路陪着崽崽,送崽崽读书任何有分歧的路,麦穗都不会选。
所以麦穗不懂他的如果因为麦穗没有如果。就像蜀之鄙有二僧穷和尚做到了,因为穷和尚只有一个目标。
第五天去县里麦穗碰到秋生 ,秋生当时正跟着人大爷、大爷叫着讨吃的。秋生发现麦穗在路边笑嘻嘻看他,差点没羞死转身就跑。
麦穗追“秋生你跑什么”
秋生停下转过来满脸羞红,知道自己讨饭是一回事,被姑姑亲眼看到自己卑躬屈膝是另一回事。
“姑姑不嫌我丢人”
原来是为这个,麦穗沉默了一下“谁愿意求人讨饭还,这不是没法子,总好过让慧嫂子饿死,再说”麦穗咬牙切齿“总比那些盼着人家死,发绝户财的好。”
麦穗恨不得咬人家一口肉的表情,实在可爱秋生笑道“姑姑说得对,最起码不缺德。”
“缺德你这是大德行,才十一就凭着自己养活了娘,孝顺的很。”
多少辛酸委屈不及被人理解,暖暖热意弥漫在瘦弱的胸膛。秋生忍下喉间涩意笑着问“姑姑还在找活呢”
“是啊”说到这个麦穗就丧气“这县里人咋搞的,我这么能干只要一口饭都没人雇我。”
不知道为什么跟麦穗说话,总让人暖洋洋想笑,秋生就忍不住笑。
“有什么好笑,你姑姑不能干”敢说就让你好瞧,麦穗眼里亮闪闪,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能干,姑姑最能干”这话是秋生心里话,在他看来这世上就没有比姑姑更能干的。想到新听得消息,秋生抱着碗有些犹豫。
“姑姑,我听说瑞福巷胡家小姐要找一个小丫头。”
“瑞福巷离南松学堂很近啊,拐个弯就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麦穗乐的差点蹦起来,扯着秋生就跑“走,给姑姑引路。”
秋生执拗的站在原地不动,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说这个消息。
“怎么了”
“姑姑”秋生脸色为难“我听说胡小姐换了好几个丫头,她爱拧人。”
拧人麦穗抬起手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嘶有些疼“不怕,我皮厚。”秋生看着无所无惧的麦穗,心疼。
要是隐秘的念头像潮水般涌起,又退下。他看见麦穗怎样照顾陈长庚,没有要是。
二狗游荡在水渠边,这里是他放羊的地方。每年春天他家羊就会生出一只雪白可爱的小羊羔,像一团柔软白云淹没在鲜嫩绿草里,今年没有了,去年这个时候就卖掉了。
今年天气偏寒庄稼长得不是很好,没有羊崽儿拿什么交人头税秋天少卖一只羊,家里少一笔收入,他家也到了喝菜糊糊的地步吗
还有奶奶,如果母羊还在他悄悄端几碗羊奶过去,是不是就不会死二狗半弯腰手掌从新草尖上轻轻拂过,这么嫩的草羊该吃的多欢。
“得儿啷当,得儿啷当”轻快的调子传进二狗耳朵里。他直起腰,看到麦穗手里摇着一串紫色豌豆花,脚步轻快走过来。
脸上开心的笑容真刺眼,二狗习惯性抱起胳膊,他心情不好正想找人发泄。
“哟,这是谁呀你家小状元郎好了。”
关你屁事,麦穗翻个白眼停都不带停走过去。
二狗在麦穗身后继续招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忘了,你家现在没钱读书了,你家小状元,这辈子没指望喽”
当你姑奶奶是活王八,什么事都能忍扔掉豌豆花麦穗转过身来,战斗就位“崽崽有没有指望我不知道,我知道你这辈子没指望了,只能放羊”
“奥”麦穗也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还回去“我忘了,你家羊卖了,你连羊都放不喽”
不就是揭人短吗一个村的谁怕谁。再说麦穗底气足的很,她家崽崽还是很有指望的
哼属于胜利者的声音,麦穗昂着下巴转身走人。
二狗本身心情不好找人撒火,没想到被人戳了痛处怎么肯善罢甘休。放下手臂站直身体,气呼呼看着麦穗要越走越远,忽然想到什么。
眼里不怀好意,嘴角噙出一抹流里流气的笑容,重新双手抱胸斜歪着身子,吊儿郎当语气“哦”意味深长
“我明白了,小状元郎没指望了,你这状元夫人还有指望。我说你这天天往县里跑,原来去勾搭新下家。”
哦你妈的头,什么叫没指望了这话戳到麦穗肺管子,毕竟陈长庚大病一场,差点麦穗最恨人跟她说崽崽没指望了
麦穗回过身子“我们崽崽指望大得很,他马上就要去县里南松学堂读书,倒是你”哼了一声,冷笑上下打量“这辈子都没指望了。”死去吧你
麦穗瞪一眼转身回家,她要把好消息告诉崽崽想想就开心。
二狗听愣了,要去南松学堂那地方他偶尔听人说过,一年束脩就是二两银子,能买两头好母羊。真的假的,那丫头别是失心疯了吧
不会是真的吧陈家还有不出世的钱二狗摸摸光滑的下巴对着麦穗背影冷笑。
“崽崽”麦穗飞进主屋笑容得意又灿烂“姐姐找到活了,你可以去县里读书了”明亮的眼睛星光闪闪。
“开心吧”
开心,当然开心,这是娘去世后第一个好消息。开心都散了,陈长庚点点头“开心”
“咱们现在就去大堂兄家说,让他给你办入学。”
“不急,我在灶上给你热着饭你先去吃,明天一早咱们去找大堂兄。”
有热饭麦穗乐了“崽崽你真好。”张开的双臂对上陈长庚冷冷的眼睛哦忘了,崽崽不喜欢她,亲亲抱抱不合适。有点可惜虽然不粉嫩嫩了,崽崽还是很漂亮的。
耷拉下两条胳膊“崽崽你将来要给我找个漂亮的状元郎。”
陈长庚真的很想翻白眼,丑的也不要你好吗“快去吃饭。”
“好嘞”麦穗乐滋滋去了。
带着对未来无限期望的甜美夜晚,却迎来暴风雨的早上。第二天陈进福被陈家一堆人半胁迫半簇拥到陈长庚家。
陈满仓先跳出来“三婶不在剩下个孤儿,咱们族人不能不管,今天非得说个规章出来不行。”
陈长庚立马冷下脸,这些人想来分他的家产。麦穗却傻乎乎疑惑“没有不管,大堂兄在看管我们。”
陈满仓驱赶麦穗“这是我们陈家人的事,你一买来的丫头片子有你张嘴的地方”
麦穗张大嘴“啊啊啊”闭上嘴“你看我有张嘴的地方没”
陈长庚,蠢人其实也挺难对付的,因为你跟她不在一个世界。
陈满仓“去去去,小丫头片子一边去。”
“我干嘛一边去你说没人照看崽崽,我不是人,我不会做饭洗衣服家里的地有大堂兄给我们种,还有啥问题。”
“问题大了,陈家也不是陈进福一个人,凭什么好事都落在他头上”
迷迷糊糊闹了半天,陈进福才明白,感情他们以为三婶存的有银子。解释了半天陈家人却依然不愿意,陈有粮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凭什么陈长庚一年花三两银子读书,其他家孩子就得饿死”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也愁眉苦脸反对“进福啊,这些年你做的事大家心里都有谱,咱们都感激你。可是这灾荒年人都要饿死了,你花银子送长庚去读书,你叫我们怎么服气”
麦穗提示“那是我省下的口粮。”
“省下也是我们陈家的”多的是人反对。
陈长庚冷冷开口“那是我娘嫁妆置办的。”
“嫁进陈家,就是陈家人”
几方人吵吵闹闹,身子瘦弱的秋生娘被秋生扶着,站到麦穗旁边冷嘲对面“当初我家秋生去要饭你们看不上,今天我更看不上你们”
“一群爷们口口声声说是要照顾孤儿,不就是想分人家地吗要点脸好不,欺负孤儿寡母,想发绝户财。”秋生娘摸了摸自己儿子头,柔声“一群大老爷们,还不及我家秋生有担当。”
一个病弱寡妇一个半大小子,穿的补丁摞补丁,站在麦穗旁边陈家老少爷们被骂的不是不愧疚,可是没吃的家里崽子饿的鸡崽儿似得,抱在怀里软软的骨头摸在手心心酸呐。
乌泱泱人群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有人逼陈进福“大侄子,都是陈家人,你不能这边饿死了,那边白纸黑字去上学。”
“对、对”
“就是”
陈长庚眼眸沉沉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人,一声声逼迫陈进福。他明白这些人都要饿死了,还要什么讲究。别说陈进福只是陈家隐形族长,就算是真族长又如何马嵬坡兵变,唐明皇一代帝王,也只能赐死杨玉环。
看着陈进福被人拥挤推搡,陈长庚明白他再不站出来家业难保。
“诸位叔伯兄弟”清冷的声音被淹没。
麦穗看崽崽没人理,看他脸色难看,跳到椅子上拿下铜锣。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狠敲
人群被镇住了,麦穗给陈长庚一个眼神你说吧,姐姐给你镇住了。
陈长庚,面无表情转向众人“诸位叔伯兄弟,大家苦长庚明白。当年盛世我爷爷远赴京城赶考盘缠不够,陈家人有一个算一个户户出盘缠。”
忆往昔让众人安静下来,慢慢用心听。
“陈富叔”陈长庚看向刚才巍颤颤的老头,老头点点头眼眶湿润“陈富叔家出五十钱,陈富叔还把我爷爷送到渡口。”
当年送到渡口的陈家男人多,如今活着的竟然只剩陈富,老头子忍不住难受,以前日子多好啊。
“咱们陈家虽然不是大门大户,但是向来团结友睦,今天如果不是日子把人逼到绝地了,谁会来我家贪这点东西”
这话实实在在不错,是这老天快把人逼死了。
“我年纪小不能种田,这样,还按我娘在的时候,我们租出去”
一场夺田风波被陈长庚消弭,族人临走时也有人愧疚,尤其是一直租种那几户“长庚都是年景逼得,你别怪堂兄们,都是老天爷逼得,咱们对不住你。”
陈长庚冷漠“你们不是对不住我,你们对不住大堂兄。”
这话更加戳心戳肺,他们今天抱着要分一杯羹的心思来。开始是想要陈进福二两银子买粮,后来想分陈家地。那时他们想凭啥陈长庚的地给陈进福种,谁还不姓陈
这会儿他们才想起来,陈长庚跟陈进福血脉最亲;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陈进福费了多少钱财心思周济陈家族人。再看陈进福,羞愧、敬重,无以言表。
乌泱泱陈家人走了,麦穗心疼的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在县里找到活,这下全搅了。”
陈长庚倒是淡淡“你去县里干活挺好,我在镇上读书就行。”十五亩地的租子虽然有点少,可是他再想想办法也不是不行。
“那咋行我去县里谁给你做饭洗衣裳,你晚上一个人睡在家里害怕咋办”
陈长庚有心说他会做饭,可是想起夜里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家里
麦穗又说“再说娘交代我要你读四书五经,必须要找好先生镇上先生耽误你”
陈长庚淡漠,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
麦穗喃喃“我答应娘的,让你读四书五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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