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钟应睁开眸子, 从噩梦中惊起。
他半坐着床榻,散着一头墨色长发,呼吸有些不稳, 时轻时重。
右手扶额, 遮住了眉眼,因为垂着头的动作, 细碎的鬓发从肩头垂落, 留下一层浓重的阴影。
钟应完全没想到, 自己居然会梦到前世之事。
前世, 疏影君将他带到安全之地后,便离开了, 他一个人在魔界吃了不了苦头,跌了不少跟头, 甚至遇到了那个魔女
吃了苦头就咬牙坚持下去,跌了跟头就自己爬起来杀回去,全靠自己撑下去。
这样的环境下, 他的“信任”被全部消磨, 不由怀疑所有人, 怀疑君不意。
怀疑君不意为了“声名”,霸占了他的功劳,让他一辈子都贴上了“忘恩负义的魔族小崽子”标签。
月下抚琴的少年身影在心中渐渐模糊, 在日复一日中, 成了个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小人。
什么克己复礼的莲中君子, 都是假的
君不意就是个伪君子。
后来数百年, 在“伪君子”后面,钟应又添了“死对头”三个字,数百年的敌对,让钟应对君不意的厌恶,变成了痛恨。每次想起君不意,都不由咬牙切齿。
身侧之人被钟应惊醒,握住了钟应冰凉的指尖“怎么了”声音不如往日清雅,含了几分初醒的慵懒,“做噩梦了”
君不意另一只手撑着床榻,直起半边身体,微微倾身,温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清冷的凤眸染了一分担忧,如同落入三丈软红的谪仙“手是凉的,还出了汗”
钟应回首,一只眼睛被凌乱的额发遮掩,另一只眼睛被灯火渲染,恍惚汇聚着点点金色。
四目相对的瞬间,君不意微怔,神智瞬间清醒。
钟应的目光太过冰寒、太过陌生,杀机凛冽,仿佛在看生死之敌除了初初相识那会儿,钟应便再也没有用这般目光看过他了。
“应应”君不意试探性的唤道。
“”
手指拂过钟应脸侧,将凌乱的碎发拂至耳后,君不意的目光温软了些“小混蛋”
钟应眨了一下眼睛,眸中的冷酷残忍尽皆散去,眉眼柔和下来,染上三春桃花。
君不意倾身,在他眉心落下极轻柔的一吻。
“我没事。”钟应摸着额头回答,“就是梦到了扶风城齐家的事。”
说这句话时,钟应扭过了头,垂下了眼帘,遮住了因为撒谎而流露出的些许涩然。
君不意并未追问,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已经过去了。”
“我当然知道已经过去了,就是想起来觉得不解气,我当时怎么没亲自宰了他们”钟应抬了抬下巴,推了推君不意的肩后,又挥了挥手,“行了,继续睡,明天还要继续补课。”
君不意侧身躺下时,钟应一掀被子,将两人盖的严严实实,率先闭上了眸子。
深夜寂静,屋外下起了小雨,雨水淅淅沥沥,宛如安眠之曲。
察觉到身侧之人呼吸渐渐平稳,钟应睁开眸子,侧躺着看着君不意。
君不意压着一头鸦色长发,阖上眸子后,清冷少了几分,眉眼更加典雅迤逦。
钟应有点儿想戳君不意眼角下那颗朱砂痣,怕又惊动君不意,硬生生忍住。
重活一世,君不意变了太多。
他前世从来不会有那么温情的时刻,也不会说那么温暖柔和的话
钟应想,也许自己前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君不意。他们接触的太少,相处的太少,说白了只是书院的同窗罢了,并无什么太大干系,最亲近之时,便是被魔族追杀的那短短几天。
为护住师弟,同魔族厮杀数场,某种程度上来说,君不意为他这个师弟所做的,已经够好了。所以,他当时才会那般感动,如果没有后面那些事的话,这份恩情,他会记一辈子。
而他重生之后,对入学的赤丹太子抱有很大的杀意。
将君不意撞下台阶时,是君不意护住了他,可是他没有一丝一毫愧疚,更无任何感激,想的是君不意果然是个伪君子,装模作样。
众生镜幻境中,他看见陷入幻境的君不意,想也没想就蛮横上去一通拳头虽然他输了。
后来分至一个院落,他领着君不意干活,将君不意骂的不敢吱声,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学,直到如今,除了下厨什么杂务都会,那个时候君不意还好声好气的问他,要养什么鱼。
弄的钟应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深觉死对头太过狡猾。
然后,钟应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比较好的房间,让君不意睡差的。一发现房屋漏风漏雪,立刻理直气壮的要求换卧房
半夜君不意秘术魔纹发作,烧的意识模糊时,钟应差点儿杀了他。
现在想来,他是真的能杀了君不意,一念之差,他放过了君不意最虚弱的时刻,之后再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想着想着,钟应自己都觉得自己欠揍了,他因着前世之恨,迁怒方才十五岁的小太子,理直气壮的干了一堆在外人眼中不可理喻的事,偏偏还心安理得的觉得,这是君不意活该。
君不意能受得了他,脾气实在好的发指。
钟应相信,若是前世的莲中君,早削他了。
可是,这般吵吵闹闹的磨合中,钟应恍然明白,君不意不是斩七情断六欲的莲中君,前世今生并不相同,未来的事还未发生。
便宜爹爹还活的,是天下第一剑仙,九州唯一的剑主,大大咧咧的说罩着他,让钟应横着走。
苏有福依旧是众人宠爱的福运之子,心地善良,有个亲如姐妹的中州圣女,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心上人不开窍。
疏影君依旧是黄昏殿主,行踪不定,善恶不明,兴许在九州某一地,欣赏着夜间月色。
书院的夫子同窗对他都好,当然,摩擦是肯定有的。
不知不觉中,他跟君不意认同了对方。
钟应不再无理取闹,蛮横霸道,君不意也慢慢敞开心防,不再维持完美的假象,直到走进对方心尖,动了心
这是钟应从来没有预料过的事,让他手足无措。
可是,君不意处处都好,处处都符合他心中所想,为何不能动心
所以,钟应想对他极好。
君不意不会下厨,他会,他有空就把两人的吃食包了,变着法子想新菜式。
君不意肯定是最好的,钟应听的不得别人诋毁君不意,把君不意夸了又夸,字字句句,皆为真心
钟应想了许多,发呆了许久,最后阖上眸子,沉入梦中,唇角却微微弯了弯。
院主们是怎么处理神君一事的,钟应并不太清楚,只知道夫子们变得极忙,经常不见踪迹,只能由其他夫子代课,或者干脆让他们自己去修炼,自己去学习。
当然,学生们也不轻松。
王八榜如同一座山峰一般,压在学生们的心上,逼着他们苦兮兮的努力。龙凤榜的学生们不想去王八榜丢脸,王八榜的学生们想把龙凤榜上的名字拉下来,双方竞争非常激烈。
钟应改了性子,埋头苦读,连胖墩都苦着脸,拿着一本典籍发呆,不怎么谈论美人了
当然,君不意不在苦读之列,他长居龙凤榜榜首,众人都习惯了,从来没有人想过能把他拉下来。
所以,君不意要给钟应补课。
学堂书桌前,两人肩并着肩,头挨着头,低声细语。
湖畔凉亭中,两人相对而坐,眉眼含笑。
藏书阁中,君不意圈出重点,钟应抱着书籍请教
从考场出来时,摇光院的学生们长长舒了口气,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神色。
他们终于不用苦读,不用被钟应两个秀一脸的,真是谢天谢地,至于成绩听天由命。
钟应长长伸了个懒腰,歪着头,朝着君不意眨了眨眼“我这次肯定能上龙凤榜。”
君不意肯定的点头“自然。”
胖墩哭丧着脸,一听这话,立刻嘴贱“老大,你考了五年,五年都是垫底,没有挪动一点。”言罢,伸出五根手指头,夸张的比划一下,当然,他没敢提“王八榜”三个字。
钟应挑眉,露出“你们凡人不懂我”的神色来“那是我没认真过,我稍稍一努力,别说龙凤榜,就是合道也不是问题。”
“老大,你吹的太过分了吧”
“呵”
钟应冷笑一声,胖墩立刻缩了缩脖子,以为自己要挨打。
预想中的拳头没有落下来,胖墩睁开眼,便见自家老大跟君不意十指相扣,走远了,两人的声音被天风吹来。
“君不意,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合道”
“以你的天资,肯定可以。”
钟应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放心,你也可以。”
胖墩“”
胖墩捂着受伤的小心肝,去找秋时远安慰了。
考试后放假胡闹是惯例,这一日街坊人来人来,欢笑声不断。
钟应没去街坊赌场,他在水榭听君不意抚琴,支着下颌听了一整夜,怎么也听不腻,最后,他心疼君不意的手,阻止了君不意继续抚琴。
隔了两日,钟应提着一只妖兽去任务堂交接任务时,几道声音传入他耳中。
“季呆子怎么回事,两天不见人影了,不会是怕自己去了王八榜,躲起来了吧”
“不会的,阿业虽然比我们看中成绩,然而修为才是我等立身之根本,就算是王八榜垫底,阿业也不会躲起来的。”
“没错,我们已经通知夫子了,希望夫子今天便能找到他”
钟应脚步一顿,猛的回首“你们所说之人,全名可是叫季业”
因为他们提了季业的名字,所有被问之人,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反问“你认识阿业”
“不认识”钟应冷冷回答,转身立刻,留下几个满脸疑惑的同窗。
走在幽静小道上,钟应神色有些冰凉。
他自然不认识季业,但是他却记住了这个名字书院一个不起眼学生的名字。
因为,前世季业死了,死在书院之中,尸体翻出来时,惊动了整个书院。玉馨书院建立数千年,并非没有学生身亡的情况,只不过他们通常死在生死擂台上,像季业这样悄无声息被人害死的,还是第一次
这本该与钟应无关,却将钟应彻底卷了进去。
季业并非第一个死亡的学生,之后书院断断续续死了十来个学生,在外执行任务的学生被魔族埋伏,书院秘宝被盗,消息被人泄露
然后,钟应身份被当众揭开,才引出剑仙要求钟岳交出钟应一事。
只不过,这件事提前了数年。
不过,很多事同钟应记忆中不一样了,还有神君这一位重生者,钟应倒不如何意外。
问题是,他该怎么避免一切
也许,他该尽快拿回力量,在一切没有发生前,离开书院,毁了魔族驻地中的血池,把背后之人揪出来,然后去往魔界
钟应思绪繁杂,不知不觉回了丙字三号院。
紫藤花架在风中簌簌,君不意站在花架下,掌心放着晶莹剔透的鱼食。
文鳐鱼在空中窜来窜去,周边环绕灵气和祥云,时不时亲昵的蹭了蹭君不意指尖。
钟应
有些不舍。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