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楚王宫。
姜扬手里拿着两份快马加鞭送来的战报,一份来自攻打中州的陆翼,说是已经扎营等待战机;一份来自跟着狄其野的祝北河,报的是溪瓦城大捷。
姜扬开心得险些把他那柄骚气羽扇都给扔了。
“大楚之福,主公之福。”
从一开始,姜扬就认为狄其野这小子定是个人物,对陆翼也颇为看好。今日战报之差,不是陆翼不好,是狄其野太好。
姜扬从不嫉贤妒能,一心为大楚打算,此刻开心是真开心,向来儒雅的他满面喜气。
直到他瞧见夹在战报中那张八字留言纸。
姜扬看向一点都不惭愧的顾烈,无奈道:“主公,您神机妙算,这要不是祝北河,换了谁都得先跟狄小哥打一架。”
“北河脾气好。”顾烈把欺负老实人贯彻得很彻底。
姜扬本是想铺垫一番,给狄其野讨个无过错,现在一看,主公压根就没责怪狄其野的意思,又反向操心起来:“虽说是狄小哥统领攻青,可这事往大了说是扰乱军纪,您可不能纵着他,多少得”
敲打敲打四个字,姜扬没说出口,但那个意思已经表达明白了。
“让他打个开心,回来,秋后算账。”
打个开心,姜扬琢磨着主公这话的真正意思是“随便他作”。虽然预感狄小哥此人不敲打必会再生新奇事,但既然主公都随便他作了,姜扬也只能呵呵干笑两声。
顾烈手指往桌上的那叠密报轻轻一敲:“看这个。”
自风族攻打雍州以来,已经攻下两城。
雍州被风族按在地上痛打,燕朝内部还在互相扯皮。
四大名阀是同党,也是利益关系。雍州是四大名阀中柳严两家的势力。王谢两家不愿意为柳严两家消耗自己的兵力,甚至非常乐意扯一扯他们后腿。
而且再过不久,王谢两家的中州,就要开始挨陆翼的揍了。
至于帝党。雍州雷州相邻,燕朝都城如今就在雷州,所谓唇亡齿寒,帝党本该派兵驰援雍州。
但雷州的守卫者不是泛泛之辈,是老将玄明。玄明当年是与楚王顾麟笙并肩的大将军,用兵奇诡,顾麟笙都曾自叹不如。
倚靠玄明战力,帝党核心韦碧臣自认稳坐钓鱼台,明摆着不想管雍州死活。甚至还想从中消耗四大名阀更多势力。
韦碧臣之前激怒顾烈,就是想拉顾烈入乱局。
燕朝退守北方,与楚顾势力隔着无主三州,就算他把顾烈气疯了,顾烈也得先把无主三州打下来,再来攻燕。
打无主三州,就等于打四大名阀。
而就算顾烈识破韦碧臣的激将法,为夺天下,还是得打无主三州。
四大名阀越乱越弱,他韦碧臣就越安全,这是夹缝求生之道。
但韦碧臣绝不会想到,楚军今日之战力,已是今非昔比。
前世顾烈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给了狄其野一个将军之位,狄其野在两年内为他打下了半壁江山。
这是后话不谈,天下之势,牵一发而动全身,风族燕朝打起来,不会对楚顾毫无影响。
雍州是柳家严家势力,巧的是,青州大部分也是柳家严家的势力。
中州顾又是柳家的姻亲。
姜扬和顾烈分析着中州顾的异动,就在姜扬以为顾烈要对中州顾动手时,顾烈却道:“再等等。”
等什么?
顾烈不说,姜扬满腹疑虑,但也知道主公近日案牍劳神,于是没话找话夸道:“那日主公和狄小哥去逛集市,我还以为您真是陪他遛马,原来是主公有心提点狄小哥溪瓦城特产丝绸,我就说主公您不会纵着狄小哥胡闹。”
顾烈好悬没忍住尴尬。尤其是被姜扬这么一说,顾烈立刻反省,确实是有些过了。哪有出兵之前主公陪将军去集市遛马的?就算是试探狄其野出身,也显得胡闹。
这事绝不能认,于是顾烈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报,主公,狄将军带信。”
“传。”
一个士兵捧着木盒进来,木盒上还有封信。
姜扬暗忖,难道是战术机密?
顾烈拆了信,里面是一张白纸,写着:记得喂桑叶,一日五至七片。
还不等近卫阻止,顾烈没让人查验,直接把木盒一掀。
一条圆滚滚的白蚕,趴在几片新鲜桑叶上,抬起“头”来,正和顾烈大眼瞪小眼。
姜扬又是好笑又是担忧:“这,狄小哥真是童心未泯。要么,我带走养着?”
顾烈脸上没什么表情。
片刻后,还是道:“留着吧。”
*
那日狄其野把如何发觉溪瓦城只事蚕桑,如何从绸商发觉柳家暗线,又是如何找桑农请教春蚕养殖时节的战前机宜一说,五位大少心里是服气了一半。
逛个纪南城的集市,都能从丝绸注意到溪瓦城与纪南城的生意往来,从而发觉柳家在纪南城内有暗线。
这说明狄其野明察秋毫。
从纪南城内暗线,推测出柳家消息灵通,应当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从丝绸桑蚕到找桑农询问春蚕,推测出战机,定下奇袭之计。
这说明狄其野智计双绝。
那为什么只是服气了一半?
毕竟。
你有主公陪着在出兵前还去纪南城集市遛马吗?
你能在发觉绸商蹊跷时动用主公密探查他和柳家的联系吗?
你能让主公,大楚主公,陪你去找桑农问话,而且让主公帮桑农采了半晌桑叶吗?
没有吧?
所以,另一半得归功于主公英明。
五位大少面上是这么想,心底有没有想起军中流传的“主公初见狄将军就一直盯着他看”“听说主公还分了半个桃子给他”这种逸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狄其野一点都不在意流言,反手就把五位大少收得心服口服。
用什么收?模拟战。
虽然这个时代无法做到技术上的模拟,但是以敌军身份思考攻打战术,已经是闻所未闻了。
初来乍到就在楚王帅帐中大论破楚之计,真不是狄其野莽撞到那个地步,而是习惯性玩模拟战,复盘每一场仗,他都会正反交攻。
配合堪舆队制作的青州舆图,狄其野先是带着五位大少复盘奇袭溪瓦城一战,让他们思索假若他们为溪瓦城守兵,应当如何应对。
有了牛刀小试,再以顾烈当年的经典水战,鼓励他们同样进行对换模拟。
这五位大少也是军功卓着,对于战术战机各有千秋,但不论他们如何灵光一闪和群策群力,只要是和狄其野对阵,就算放下脸面不要,打到一半硬是说安排了埋伏,最终都得在狄其野面前败下阵来。
等到他们习惯了模拟对战,狄其野就放手让他们实验攻青的下一步——如何攻打铁桶般坚固的威远城。
这一次模拟,五位大少足足吵了两日,恨不得睡在狄其野的将军帐里,最后,交出了一份勉强让狄其野点头满意地答卷:以箭阵压制守城攻势,直接攻城。
即使有箭阵压攻,想要强行攻下威远城,伤亡必然惨重。五位大少早已不是新兵蛋子,但还是各个沉了心,誓要拿下威远城,绝不辜负即将牺牲的兄弟们。
然而等到上马出兵时,五位大少傻了眼。
“不是强攻威远城?”
“为何要绕道势山?”
狄其野一脸的运筹帷幄:“谁说要打威远城?咱们绕道,去打曾且。”
*
“报,祝将军,狄将军带精兵走了。”
“……”
“这是口信。”
白纸上写:先走一步,请祝将军带兵在威远城外等候,切莫打草惊蛇。
至少不是八个字,还用了请字。
祝北河默默把白纸往信封里一塞,交给亲兵:“送给主公。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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