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文人皇帝杨平近日来吃着柳嫔精心腌渍的蜜饯, 享受着王后与柳嫔你争我抢的殷勤侍奉,日子本该过得十分舒服。
至于楚顾打下了西州秦州,这除了给他的诗词多了几笔哀怨,并不影响这位燕朝皇帝的生活水准。杨平并不真正在意。
可是他近来日子过得确实堵得慌。
究其原因, 还是在于韦碧臣之死。
韦碧臣是燕朝丞相, 他的死,必然是要上史书的。
杨平某日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背着把韦碧臣推下高台的黑锅,立刻把史官喊来, 要翻阅史官是如何记载。
众所周知, 古往今来, 史官都是风险极高的一个职位。
自先帝暴戾无度以来,燕朝朝政被四大名阀把控久矣, 四大名阀有权有势有兵有财, 官员升迁贬谪自然也被他们暗中操控, 久而久之,科举制度名存实亡因为考上了也等不到做官,不如给四大名阀当属下, 或者直接给四大名阀送钱。
这是对于一般举人出身而言, 而对于科举考出的那些佼佼者, 朝廷是必然要给他们官职做的,即使人数少,积累多了也是一股势力。
这些人中机灵的, 向四大名阀示好, 至少也能捞个言官做做, 虽然也没什么油水,但至少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只要不抱着耿直上谏的幻想,尤其是能豁出脸面溜须拍马,那前途是大大的有。
为什么四大名阀中的谢家还能够影响天下文人,因为整个燕朝上下,谢家是唯一还愿意对穷书生做表面功夫的,而且大部分影响都隐藏在书院脉络之下。
但假如没有向四大名阀投诚,一律都被派去当了文笔小吏。
史官,就是这些文笔小吏职位最典型的一种,这个职位最显著的特点有三一、事多钱少;二、升迁无望;三、小命堪忧。
所以,在北燕当史官,很显然是个穷有骨气的文人。
杨平一翻记载,只见上面写着陛下邀韦丞会于高台,推而弑之。
这可就把杨平气得半死,史官记载是要传于后世的,他这么一记,等于把杨平身上的黑锅扣得死死的,永世不得翻身。
这让一心留个悲苦文人形象的杨平怎么接受
而且最根本的,假如确实是他把韦碧臣推下去的,现在也许还有几分理亏,但事实上,真的是韦碧臣自己发疯跳下高台的,不关他的事啊
杨平心里简直委屈得了不得,加上蜜饯中的罂粟壳毒性作祟,更加激出了他暴躁自私的本性,当即暴怒,把史册往史官面前一砸“改了”
史官行大礼,对着杨平一拜,拜伏于地,不说话。
杨平没想到小小史官也敢不听他的话,他自认是个不幸身在帝王家的诗人风骨,见不得有他人在他面前显骨气,因为那无形中就把他给比了下去,这下子更是失态到拍桌大怒“朕让你改了”
史官不应。
杨平接下来说的气话,让他后悔了一辈子。
当初韦碧臣还在的时候,大权独揽,杨平自己处置个宫女太监没有问题,在后宫作威作福、奇思百出也没有问题,但一旦涉及到前朝事务,韦碧臣虽然没有明面上不给他面子,但大家心照不宣,杨平就算是任命一个小小的御前行走,也是要通过韦碧臣批准的。
任命小吏尚且如此,生杀大权就更不用提。
然而如今韦碧臣已死,柳家王家凭借姻亲成了皇帝外戚,谢家主动让权,严家有心放任,虽然四大名阀抱着不同心思,但就其结果而言,杨平都获得了更多权力自由。
杨平是个无能文人,还是个自私自利、脾气暴躁的无能文人。
当杨平大喊“把这奸吏推出去斩了”的时候,他确实起了杀心,恨不得这个败坏他名声的史官立刻去死,但心中并没有做好杀人的准备。
这不是什么任他杖毙的宫女太监,而是个正儿八经的燕朝官员。
史官的官职再小,其特殊性、重要性都是不言自明的。
皇宫侍卫立刻把这史官拖了出去。
当侍卫回来禀报,说史官已死的时候,杨平完全呆住了。
假若他此刻是清醒的,就应当立刻痛哭流涕,写一封罪己诏,装模作样地表示忏悔,或许还能弥补一二。
但蜜饯中的罂粟之毒令他飘飘然,本性战胜了伪装,他在突然的呆愣之后,立刻尝到了真正手握权力的甜美滋味。
他,一个在父皇、韦碧臣、四大名阀手下忍耐多年,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皇帝,忽然掌握了能够对朝臣肆意喊打喊杀的权力。
是的,这只是一个史官小吏,可那又如何呢他一句话就让此人人头落地。
杨平心花怒放,几乎要飘飘欲仙了。
他将掉了脑袋的史官抛之脑后,不假思索,下旨让崇文馆立刻再派一名史官来。
新史官进了大殿,恭恭敬敬地拜见杨平。
宫中消息流传得最快,这个新史官应当已经知道前任身亡的消息。
杨平不怕他不听话,指着底下的史册,轻蔑道“改之。”
新史官行大礼,对着杨平一拜,拜伏于地,不说话。
刚刚爱上权力滋味的杨平立刻被激怒了。
“斩了”
杨平歇斯底里地吼道。
崇文馆派来了第三位史官,杨平此时怒气渐渐消散了一些,急冲冲地命令道“改之”
第三位史官行大礼,对着杨平一拜,拜伏于地,不说话。
杨平简直要疯了。
眼前这个固执跪在地上、连官服都洗得掉色的贫穷小吏,让他打心底后怕起来。
此时杨平才意识到,完蛋了,他做了极为错误的一件事连杀两位史官,他的名声,再也不可能像他想象得那样惹后世怜爱了。
杨平当即为自己落下了不甘的泪水。
从那天之后,杨平按部就班地发了罪己诏,然后就沉溺于柳嫔的温柔乡,躲在柳嫔宫中,连日不肯上朝。
说老实话,他上不上朝,对朝政毫无影响,没了他坐在上面,四大名阀放开手明争暗斗,大家都更舒服。
在柳嫔的纵容配合下,杨平越玩越大。
柳嫔已经显怀,但她如今对杨平不安好心,自然不会自讨苦吃去劝他维持体面,反而是万分的顺应配合,不仅把自己带入宫的贴身侍女送上龙床,还鼓励杨平一一实现他不可对外人道的风流妄念。
这日,王后被请去柳嫔宫里时,心里虽有无数猜测,却并无惧怕。
她是王氏庶女,踩着嫡姐的贞洁牌坊入的宫,这气运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入宫后,陛下如传闻中一般儒雅文弱,待她彬彬有礼,也算得是举案齐眉。
虽然获得的宠爱不如柳嫔,杨平新鲜一阵后就待她有些冷淡下来,可她毕竟成了名正言顺册封的王后,和柳湄那种自甘下贱、打烂一手好牌的女人怎么一样
未出阁时,她是王氏庶女,没少被嫡姐找借口搓磨,在四大名阀的贵女圈中,柳湄自诩清高才女,也没少给其他女子难堪。现在嫡姐被家族逼着跳了井,柳湄再受宠,每日都得乖乖给她请安,这让王氏如何不洋洋得意。
所以,王氏一路上,还一心想着该如何见招拆招,打脸必定对陛下告了她污状的柳嫔,她根本想象不到,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王氏魂飞魄散,不知是被杨平不耐烦的怒气吓得失了魂,还是被杨平和柳嫔秽乱不堪的模样丢了魄。
她明明嫁的是九五之尊,明明已经贵为王后,怎么会像是下贱暗娼一般,被迫在已经显怀的柳湄面前褪去衣物,被眼前这队伥鬼似的男女逼迫着一起做出许多不堪的事情她也学的是女戒女德,此刻整个内心都被惊吓到麻木,羞耻欲死,可她完全不敢对抗动辄就要上手的杨平。
杨平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后宫中玩二女同塌,对柳嫔的体贴小意更是喜欢,而王氏的羞耻忸怩也别有趣味,他享受着不同风味,欣赏地看着柳嫔叼着一颗蜜饯,强行喂到王氏口中,灵舌缠斗,没两下就令不合作的王氏不知不觉把蜜饯吞了下去。
这让杨平更是意兴大发,到天蒙蒙亮时,才堪堪睡去。
王氏缩在床脚,背对着那对男女,将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发生的一切超出了她的接受底线,她满心惶惑,揣揣不安,想恨又不敢恨。
忽然,有个人攀上了她的背,像是阴间勾人发疯的小鬼一般,对她轻声道“好妹妹,这等不知廉耻、软弱无能、国之将亡还沉溺床榻的男子,怎么配作你我的良人”
王氏被这张狂疯语惊得大睁圆眼,不自觉回身看去,正对上柳湄妖狐一般的眼睛。
狄其野打下西州,带着风族降臣来归,自然该赏,没多久,敖戈与陆翼也将秦州收入楚顾版图,顾烈开了庆功宴,给他们三人加封。
顾烈这回加封,加的是俸禄财物,完全按照军功大小赏赐,狄其野最多,陆翼敖戈二人同等。
陆翼和敖戈依然都不服气。
西州毕竟地广人稀,风族来降也有主公和姜扬用密探布局的功劳,凭什么都算给狄其野
更何况,论资排辈,敖戈是信州降将,早就跟着顾烈四处征战,陆翼虽然是顾烈打到蜀州才打下的降将,但不管怎么说也比狄其野早,先来后到,他们的俸禄现在居然少于狄其野,这说不过去。
但陆翼一如既往地知进退能忍,敖戈就似乎已经忍不下去的样子,他找过姜扬,言语间颇有挑拨之意,想让跟着顾烈打天下的功臣老将们出来主持公道。
姜扬是个以大楚为先的,怎么可能在天下未定的时候出手打击眼下最会打仗的狄其野他现在其实已经无法完全站在武将立场了,只是敖戈看不清楚局势,姜扬也只能不咸不淡地劝说敖戈放宽眼界,这当然是没什么用。
他们毕竟并肩作战多年,姜扬虽对顾烈从不藏私,却也不愿把敖戈私下发的牢骚煞有其事地报告主公,只是隐晦地提醒主公“狄小哥行事,是不是该收敛一二了”
顾烈从来赏罚分明,按狄小哥的战绩,这次加封本该没有异议,但敖戈就是对狄其野过不去,姜扬想来,和狄小哥一来就和敖戈争锋相对不无关系,而且狄小哥确实是过于任性肆意了,哪有将军嚣张到亲自开口讨赏的
顾烈不以为意“随他去。”
姜扬的苦口婆心都被主公三个字堵了回去,也就不好再提了。狄其野如今的声名地位,姜扬这个预备丞相再怎么想劝,也得开始避嫌了。
所以当祝北河亲自押送粮草和战马到秦州时,就听说狄其野手下的虎骑都督犯了事。
犯了什么事
还不是小事。敖戈手下亲兵抓住他派亲信往秦州外送信,而且是每回楚军议事后必定有信送出去,疑似与北燕私通。
敖戈危言耸听,将虎骑都督的罪状说得无比确信,上告顾烈,据理力争,一定要将虎骑都督问斩。
狄其野开始还不当回事,这事很明显是个误会,阿虎往外送的不是密信,而是和订婚姑娘鱼雁传书,为什么每回楚军议事后必定有信送出去这根本是句危言耸听的废话,阿虎当然是回楚营才有时间写信,那打仗前、打仗后,楚军不议事才奇怪吧
但他没法这么为阿虎辩驳。
阿虎和那姑娘虽然已经订婚,但他们两人私相授受的信件一旦被揭发,不仅婚约会告吹,那姑娘甚至可能被逼着以死殉节。
狄其野坚称那是阿虎的家书,这说服力就小了很多。敖戈咄咄逼人,一定要阿虎问斩。
狄其野只能私下去找顾烈。
顾烈就等着他来。
“你有两条路,”顾烈给他分析,“一,斩了虎骑都督,严肃军纪,以后别再给敖戈抓到把柄。”
狄其野不予考虑“我手下的军纪没问题,是敖戈蓄意栽赃,这和军纪有什么关系斩了阿虎,让敖戈奸计得逞,我还当什么将军”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你快说啊。”
居然还敢催,顾烈凉凉地看他一眼,徐徐说道“你求到我这里,主动退回加封赏赐,我看在西州大胜的份上,对你的虎骑都督网开一面,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主动对虎骑都督大施惩戒。随后整顿军纪,不给敖戈留任何把柄。并且,从此悉心关注楚顾局势,早做防备,免得下回被人栽赃了,又来找我哭。”
“我可没哭,”狄其野迅速为了自己的面子严肃反驳,“我是信任主公,才舍远求近找主公出主意。不然我自己也能处理。”
顾烈哦了一声“那你是打算如何处理”
狄其野蹭了蹭鼻子“其实,我先去找了牧廉。”
“他说,敖戈急功冒进,很容易在战场上失机,稍作手脚就可以除掉他。先去求他放过阿虎,或者干脆放弃阿虎,诱得敖戈洋洋得意,就更容易除掉他,一劳永逸。”
“牧廉又说,但除掉敖戈,既是上策,也是下策,因为这事明摆着是主公你想要等着我来求你。”
“你看,我也不想让你痛失良将,”狄其野很好意思地说,“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顾烈真想把他和牧廉立刻赶出楚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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