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涿渡之战

    第六十一章

    涿渡城。

    有了狄其野的事先通知, 天还没亮,王识献就一共派出了五队小兵去浊河取水来浇城楼,为了保持城楼的不可燃状态,一刻不停, 担着水桶上上下下, 累得老黄牛一般。

    王识献也绷紧了心神,为了做出与守城兵卒共存亡的架势,天光亮起后, 他还特地身穿重甲登上了城门, 准备迎接楚军的攻势。

    然而来的不是楚军。

    是浩浩荡荡的浊河之水。

    用沙袋围坝阻拦了两日的浊河, 一朝宣泄而出,带着不容阻挡的气势, 浩浩荡荡地奔流而下, 浊河含沙量十分的高, 土黄色的洪流以气吞山河之势,眨眼间就冲到了王识献眼前,王识献吓得大喊一声, 反应极快, 迅速往城楼下跑。

    他兔子一般跑下城楼, 正要骑上马往城里跑,被浊河冲垮的城楼往里一垮,石砖俱下, 马吓得飞快跑走。

    王识献顶着头盔灵敏地左躲右躲, 在许多守城将士被冲进城内的情况下, 他甚至踩着垮塌的石砖越躲越高,眼见着能用奇迹一般的走位逃出生天,也许是老天爷看不过眼,摇摇欲坠的城门终于倒下,正好把王识献拍晕了。

    狄其野见城门一倒,立刻放出信号,站在安全山腰的士兵们斩断数根草绳,木架上的无数沙袋填入缺口,止住汹涌的水势,随后堪舆队带领准备好的分队一拥而上,紧急修补大坝。

    这边修补大坝,那边狄其野已经率领楚军,踩着齐腿深的水攻进了涿渡城。

    此战结果,已经没有了悬念。

    孙武认为火攻强于水攻,孙子兵法中说,“故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水可以绝,不可以夺。”意思是,用火来辅助进攻明显容易取胜,用水来辅助进攻只能加强攻势。水可以断绝敌人的联系,却不能烧毁敌人的蓄积。

    这话说得其实没错,狄其野也确实只用水攻来攻破城门,后续攻城还是自己带兵上阵,并没有只用水攻。

    然而也有反例,战国时,赫赫有名的秦国将领白起,就在修堤蓄水后开堤灌城,用水淹没楚国鄢城,其后不管不顾,任水淹死全城三十五万军民百姓,因为尸体都顺水势被冲至城东,泡水腐尸堆积成山,至今鄢城城东的坡地都被称为“臭池”。

    白起其心之狠,冠绝古今,不怪是天下第一屠夫,他手下近两百万亡魂,史称“人屠”。

    所以,这就是狄其野为何要自己跳下浊河去测水速和带沙量。

    水势易借难收,假如像白起那样放水不顾,涿渡城与战国鄢城必然是一个下场。而想要收水势,反过来一个弄不好就容易牺牲楚军自己的兵卒,故而狄其野十分小心,宁可自己大冷天跳浊河,也不想让自己手下兵卒无谓牺牲。

    顾烈被狄其野小心安排在水淹不到、能看清战场全貌的山坡上,还没看到最后,顾烈猜出了狄其野的布局,带领近卫王师打马下了山坡,赶到涿渡城外西北方向的涿道。

    狄其野领兵攻入涿渡城,把战场交给五大少,他带领一队亲兵施施然从西面城门出了城,绕入涿道,就等着把外逃的北燕守军将领一网打尽。

    他踏上涿道,却见到已经等在那里的顾烈。

    狄其野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带着亲兵与顾烈汇合,笑说“谁说主公只擅水战”

    顾烈不吃他灌来的这口迷魂汤,坦言道“我是窥得全豹,才猜到你的后招。要是这样都猜不到,我能带兵才是稀奇。”

    “主公过谦了,”狄其野指着慌乱逃入涿道的北燕将士,实事求是地说,“不止有人猜不到,还自投罗网呢。”

    楚军一拥而上,把这些北燕逃兵粽子似的绑起来。

    顾烈无奈地笑了一下,又收敛了表情。

    他有心想说说狄其野莽撞,可这话没法说,狄其野做事确实都占着理。

    顾烈要是说他不爱惜自身,这难道说狄其野爱惜兵卒是错顾烈要是说他太过急躁,可以把方法教给堪舆队再由堪舆队去测量,这难道说狄其野不该及时把握战机

    顾烈脑内演练攻防,发现不论自己说什么,狄其野都有能回嘴的话,而且狄其野很可能就是会这么回嘴,占着理反过来气他。

    所以顾烈不想说,但他心里又拧着。

    本来么,要是一般君臣,这种时候,主公大可以为胜仗高兴,把狄其野好好表扬一番,或许再称赞几句狄其野爱护将士,这事就结束了,没什么可担忧皱眉的。

    可是

    近卫的回禀打断了顾烈没理出个头绪的沉思。

    “主公、将军,”近卫急忙禀报,“敌将王识献跑了。”

    跑了

    狄其野挑眉,惊奇道“怂人命大。”

    顾烈凝神细思,对狄其野道“附近二城,若即刻出击,是否有把握拿下”

    狄其野一愣,笑道“我领兵去攻,只需一夜。派他们去,一天一夜足矣。”

    片刻后,顾烈下巴轻抬“就派他们去吧。”

    狄其野潇洒一礼“末将领命。”

    话音刚落,骑着无双往涿渡城去了。

    顾烈一边帮他善后,一边接着想,可是,可是什么呢

    王识献确实是怂人命大。

    他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在倒地的城门下面,幸运的是,城门虽然拍晕了他,但最终是倒在了城墙垮塌的落石落砖上,没有把他压死。

    此时楚军已经打入城内,王识献悄悄探出头去,看到楚军已经破入城门,立刻又缩回了门板下。

    王识献拼命把身上的重甲厚衣全都脱了,丝绸里衣也脱了,只穿着为了展示自己廉洁的蓝布外袍,用力在泥水里搓了搓,这才往身上一裹,灰不溜秋地爬出城门门板,匍匐而行,钻进小巷才一路疾奔。

    王识献仗着一早就思考出了数条逃生路线,成功抢在楚军之前,从北面逃出了涿渡城。

    所以说,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他对杨平发誓不到山穷水尽,绝不让楚顾军队踏足翼州一步。那现在城也破了水也尽了,楚顾把涿渡城打下来,也怨不着他。

    王识献在王家守军的城池要了匹马,然后不要命地往燕朝皇宫奔去。

    杨平还没收到涿渡城城破的消息,衣衫褴褛的王识献就出现在他面前。

    “陛下,”王识献满身泥水,活生生瘦了三圈,往杨平脚底下一扑,嚎啕大哭,“狄其野用兵歹毒,放水淹城末将本欲与将士们共存亡,奈何亲兵以命救我出城陛下,涿渡城惨败失守请陛下赐罪”

    不是说好了马革裹尸吗

    怎么还有亲兵以命相救这出

    悼亡诗草稿都打好的杨平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将军为我北燕守城至最后一刻,何罪之有”

    杨平说着场面话,意欲伸手把王识献扶起来,但视线触及他满身脏泥,当即嫌弃地缩了手。

    杨平掩饰地轻咳一声,又道“蛮荆楚顾,无道暴戾,竟然效仿人屠白起放水淹城可怜我北燕惨死的将士们。”

    “传朕的命令,为涿渡城守军将士发放抚恤赐王识献忠勇将军称号,抬禄重赏”

    王识献呜呜地哭倒在地“陛下重赏,末将必定以热血相报”

    顾烈帮狄其野完成俘虏北燕逃将的善后,回营没找见人,招近卫来问“你们将军人呢”

    近卫流利地回禀“将军为免夜长梦多,让左右都督和虎豹狼骑镇守涿渡,亲自带兵去攻打附近的柳家二城。将军说,明日,他必带着柳家降将们回营。”

    一听就知道狄其野教过他怎么回答。

    顾烈不动声色,让近卫出去了。

    他倒不担心狄其野打不下来,他本意是想让狄其野休息休息,不然的话,还是狄其野最适合速攻,听狄其野教近卫的回答,狄其野也很清楚顾烈的用意,明确说了会带柳家降将回营。

    以前狄其野虽然是个倔驴脾气,但他心中一本账目清楚明白,尤其是行军打仗,轻重缓急,这些根本不用顾烈来告诉他。

    怎么这一次出征,狄其野如此急于表现

    先是大冷天下浊河,又是连着攻城行军,前世狄其野可从来没这么莽过,他对自己可精细了,顶着敌我双方将领嘲笑,也坦然自若地把皮手套一直戴到三月份。

    就是两辈子都必须立刻攻下青州站稳脚跟,狄其野也是动静结合,一张一弛,这辈子还放手把后面的连番攻城分配给五大少去打。

    顾烈想不明白。

    天色大亮的时候,狄其野果然带着柳家降将回来了。

    柳家降将们心里苦。

    本来他们就被王识献抢了粮,接着被杨平下旨训斥了一通,然后又被柳家嫡系传信来教训了一番,责令他们必须守住城池。

    这下子,这些柳家旁系将领们心里憋屈得要死,狄其野轻兵突袭而来,他们就干脆降了好事没多少老子的份,挨骂都他娘的找老子,守什么守当然是保命要紧。

    反正没听说狄其野杀过降兵。

    因此这几位柳家降将十分温驯,乖乖跟着狄其野回了楚军大营。

    楚军大营也没太过难为他们,关起来粗茶淡饭招待着。

    狄其野一回来,顾烈就把营中军务又交还给了他,让他忙着,免得又闲不住跑出去。

    过几日,楚军大营对柳家降将们的看守越见松懈,柳家降将们见怪不怪,人之常情嘛,他们自己也这样。

    看守降将的守卫们没了以前正经看守一言不发的严肃模样,甚至聊起了八卦,他们说颜将军会算命,还说姜将军爱喝酒,柳家降将们听得津津有味。

    听听,一个个都不务正业,楚顾将军们也不过如此。

    又过几日,柳家降将听楚军守卫说起了北燕传来的消息,跟讲笑话似的,说那个抢了他们粮还反告他们污状的王识献,被杨平封为了忠勇将军。

    而涿渡城这些除了倒霉被水淹死几乎全部投降的将领兵卒,居然都成了守城壮烈而死的英雄,被杨平赏了厚厚的抚恤。

    柳家降将们当时就气炸了。

    当夜,守卫急着去打牌九,擅离职守,柳家降将们逃出楚军大营,气势汹汹地往燕朝皇宫逃去。

    狄其野望着他们鬼鬼祟祟的身影,撑起精神来,对顾烈感叹“他们难道真傻成这样”

    顾烈想了想,答道“人都爱推己及人,你觉得他们不可能这么傻,他们也许就觉得楚军守卫的松懈是正常的。再说,就算他们不傻,他们为了活命,还是会咬住王识献不放。结果是一样的。”

    狄其野笑笑“都说人心难测,主公却擅长得很。”

    他声音越说越低,顾烈险些都要听不清楚。

    “将军过誉了,”顾烈半认真半玩笑道,“本王还是没猜出来,你近日躲我做什么”

    倒不是顾烈要跟他计较礼节,只是狄其野近来早上不来见礼,晚上不来议事,都推说军务繁忙,可他就打下三城,军务再忙有顾烈手中七州政务忙就算姜扬祝北河他们只寄来紧急要事,也够顾烈忙得连轴转了。

    狄其野心道不妙。

    他根本就不该出将军帐,他本是怕顾烈继续生疑,现在恐怕是要当场露馅。

    “军务繁忙啊,”狄其野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走,“主公慢着,卑职先走一步。”

    顾烈真是忍无可忍,伸手拉住狄其野手肘“站住。”

    他这一拉,就把狄其野拉倒了。

    顾烈险险把人接住,神色一凛,拿手往狄其野额头一试,登时暴怒“先走一步你是急着去找死”

    狄其野闭眼装死,倒还记得回嘴“主公,落井下石要不得。”

    顾烈气糊涂了“再顶嘴把你扔井里。”

    狄其野假装配合道“唉呀,卑职好怕。”

    他嘴上还逞强,却是烧得嘴唇都干了,嗓子也渐渐哑起来。

    “闭嘴”

    顾烈一边把人抱起来,一边立刻去派近卫请军医。

    这是第二回了。

    顾烈心想,事不过三,事不过三。

    他手上无意识越抱越紧,狄其野气都喘不上来了,何况本就已经烧得有些晕乎,本能地挣扎起来,顾烈这才发觉异状,紧走两步,把人放到自己帐床上,怒问“军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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