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才知相思(一更)

    第六十七章

    一愣过后, 顾烈才想起前世姜延闹出不少故事的断袖之好。

    顾烈沉声问“你要姜延。是什么意思”

    牧廉耐心等待了许久, 结果等来主公这么一句废话, 疑惑反问“我要姜延的意思就是我要姜延, 还能有什么意思”

    牧廉努力忍住了没有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顾烈。他在心里感叹, 自己真是好忠心耿耿一幕僚。

    亏他还一直觉得主公是聪明人。

    唉,主公和师父都不行。

    顾烈不得不说明白了“你对他, 心生爱慕”

    牧廉却像是恍然大悟似的, 眼神一亮,又对顾烈反问“原来这就是爱慕”

    他如此颠三倒四,闹得顾烈微微皱眉“你不知道那你跑来本王面前要什么人”

    “我只是不知道这就是爱慕。我知道我想要他, 他是主公密探, 那我自然就来问主公要人, ”牧廉说得理直气壮, 顿了顿,还补充道, “我原本问师父, 但师父做不了主。”

    顾烈把脑子里千头万绪都暂搁一边,眉头皱得更紧,问牧廉“你想要他,那他呢他对你怎么想的”

    牧廉没觉得哪里不对“这得问他,他又不在这。所以,主公, 你能把姜延给我吗”

    “他是个人, 不是个东西, 本王说给你就给你”顾烈思及姜延前世情路坎坷,尤其还牵涉到了狄其野的名声,说话语气不自觉地重了起来。

    牧廉为心上人委屈“您干嘛骂他不是东西。要骂骂我好了。”

    顾烈都要被他气笑了。

    不过牧廉这回答,比他之前那些自说自话,倒都要有说服力一些。

    “牧廉。”顾烈看在这人脑子不好的份上,缓和了语气循循善诱,“你爱慕姜延,但不知他是否也爱慕你”

    牧廉很有自信地打断主公的苦口婆心“我觉得他也很喜欢我啊。”

    顾烈被他炫了一脸,干脆换回了寻常语气,严肃道“那就算他也爱慕你。你一心要死得人人称颂,你若同他在一起,就是断袖,必定因他声名狼藉,你可还愿意就算你愿意,就算你与他两情相悦,你看准时机开开心心去死了,你把他一个人留在世上,他怎么办”

    牧廉沉默了。

    顾烈无声叹息。

    一个被教得连爱惜自身都不会的疯子,要怎么去爱人

    牧廉不知该怎么办。

    就算他知道前任师父前任师兄其实都不喜欢他,都对他不好,可是他从小被教导那些,做幕僚、搅动天下风云、死得人人称颂,都已经扎根在他的脑袋里,层层裹在他的心上,成了习惯定规,他根本不知从何改起。

    他的脑子告诉他要找机会死得人人称颂。

    可是他的心,穿透层层泥泞,契而不舍地告诉他,他想要姜延。

    除了转投楚军跟着小师弟,不对,是转投楚军跟着师父,这是他第二回完全依着自己的心,自愿自发的,想要做到的事。

    他想要姜延。

    他好想要姜延。

    牧廉抱着头痛欲裂的脑袋,恨不得拿头去撞地。他的脸还由于和顾烈刚开始的对话而满脸疑惑,他的眼底却现出了血丝,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睛里掉下来,他却连面露悲容都做不到。

    顾烈不忍心看他,垂眸望着桌案上的断肠匕。

    “主公。”

    不知过了多久,顾烈才听到蹲在地上的牧廉开口。

    他说话时伴随着嗓子里卡壳一般的吞咽声,像是他的嗓子不许他说话,不停阻拦他似的。

    “我,还是,想要,姜延。”

    “我不要,死了。”

    “我,要姜、姜延。”

    说到最后,牧廉抬起头来,紧紧盯着顾烈,眼神像是怕被赶出门的家犬,害怕顾烈不答应。

    顾烈不禁动容。

    顾烈低叹一声“你过一阵,姜延回来复命,你把你今日所作所为都告诉他,若他愿意和你一起来见本王,本王再做答复。”

    牧廉给顾烈咚咚磕了两个头。然后他抱着脑袋慢慢站起来。

    他站直了,才对顾烈感叹“主公,你还是比师父聪明。”

    他恢复了寻常呆呆的模样,顾烈心里也松了口气,好笑问“这又是怎么说”

    牧廉老神在在地说“师父不会关心人,主公会关心人。”

    顾烈皱眉“你师父待你还不好你怎么”

    “不是这么说,”牧廉畅想着等姜延回来把姜延拐到手的美好未来,不自觉又抢了主公的话,“师父不是不关心人,他是不会。”

    牧廉面露悲戚,语气却轻松快活“师父还傻傻地问您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还为了在您面前表现跳浊河。您只需要他打仗,他做这些,都是无用功呀。”

    牧廉只是顺手帮师父卖个乖,刷个忠心耿耿的贤名。

    可顾烈这一回,是真真正正地愣住了。

    “你出去。”

    “是。”

    楚军三线高歌猛进,北燕节节败退。

    除了陆翼行军路线上的城池为了保命不敢投降,颜法古拒不接受王家将领的投降,接手敖戈大军的祝家将领和狄其野都乐得偷懒,只要敢降,他们就收。

    顾烈三日前把兵权交还给了狄其野,狄其野还不想要,被顾烈直接轰出帅帐“别躲懒,赶紧打。”

    既然顾烈说赶紧打,那狄其野自然就赶紧打,攻城速度比先前顾烈领兵要快上一倍。

    一时间狄其野兵神之名再度大噪,风头无两。

    楚军和北燕都认为是楚王敲一棍子给个甜枣,先给狄其野一个下马威,然后又把狄其野放出来打仗,说到底就是既忌惮狄其野又离不开狄其野的战力。

    唯独狄其野不这么想。

    攻城不在话下,弄清楚顾烈的心思是真的有点难。

    顾烈自从和牧廉密谈之后就有些躲着自己,气得狄其野把牧廉挖出来仔细拷问,结果牧廉老老实实把二人对话说了一边,狄其野听来觉得毫无问题,甚至觉得牧廉这次是神来之笔,顾烈听完该开窍才对。

    可这人怎么不但不开窍,还开始躲着自己了

    狄其野心焦气燥。

    然而过几日,顾烈又不再躲着狄其野了。

    但他有时看向狄其野的眼神,隐隐约约带着一丝狄其野看不懂的东西,分不清是悲伤、愧疚或是挣扎。

    而且顾烈还偶尔还会问出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比如“你喜欢瓷器”

    狄其野诚实回答“一般吧,我也没见过多少瓷器。”

    他只想着打仗,无心注意这些奢侈摆设,也从来不在打胜仗后抢掠富豪,哪里有那个品味瓷器的闲工夫。

    然后顾烈眼中又闪过那种狄其野看不明白的东西。

    难道顾烈喜欢瓷器

    哪一州的瓷器好

    等等,他的俸禄够买瓷器吗

    顾烈注意到狄其野的焦躁,他反省,也许自己的躲避态度让狄其野不舒服了,于是不再躲着他。

    可顾烈那几日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牧廉一语惊醒梦中人,让顾烈不得不认真去想,狄其野对自己的种种关心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狄其野在他心中,虽任性决绝,却也是绝对的风光霁月,前世因为初遇分桃的误会,文官文人们没少编排狄其野,他们越诋毁狄其野,顾烈就越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越不愿意将狄其野往狎昵那方面想。

    而且今生顾烈主动亲近,解开了狄其野前世的风流、谋反两大污名之谜,前世顾烈本就不怎么信,只是气狄其野不肯解释不肯上朝,如今疑虑全消,更是再不愿冤枉狄其野。

    所以不论狄其野怎么试探,顾烈都坦然接受,抑制自己多思善谋的本性,不胡乱猜测他言行背后是否有深意。

    他们君臣二人相处,比前世舒服太多太多,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彼此在世上最了解也最能够理解对方的人。

    可顾烈吸取前世教训,认了自己命中注定孤凉,但凡接近自己的都要遭殃,他不该爱人,也再也提不起心思来爱人,所以早早决定今生不再娶妻,甚至瞒骗天下,收顾昭为子。

    他怎么想得到,他那目下无尘、半点牵挂都不想有的狄将军,会主动喜欢他,还对他示好

    顾烈对狄其野的喜爱,从前世纵容就可见一斑,今生忽然想明白狄其野对自己的种种示好,心中欢喜,远大于其他思虑。

    牧廉说狄其野不懂关心人,今生狄其野的种种示好,顾烈细细想来,确实傻得可爱送特产风物、不顾自身安危为他征战、问那些顾烈听了还以为是在小看自己的傻话。

    可顾烈顺着思绪往前世一想,当即寒透肺腑、冷彻心扉。

    狄其野打下半壁江山,封定国侯。

    那些狄其野送的,绿豆糕的手作方子,琉璃灯,蒲草编的兔子,瓷碗里装的睡莲

    临死时,狄其野说“怎么办你还要再孤零零过四十四年,你得学着,学着找些有意思的事来做”

    狄其野利刃穿心,在他怀里痛得发抖,一声声,慢慢的唤着。

    “顾烈。”

    “顾烈。”

    狄其野叫的是谁

    是亡燕复楚,为大楚呕心沥血却保不住一个定国侯的开国楚帝

    还是瞎了眼,聋了耳朵,蒙住了心的顾烈

    顾烈才知相思,就满口都是相思苦。

    他欠了一笔隔世的相思血债,所记所载都是香血书就,一勾一划,利如匕首,令他魂销肠断,悲从中来。

    故而才有了那几日对狄其野的躲避。

    可狄其野的焦躁不安让他醒悟,这都是他犯的错,都是他该面对的,不该让狄其野跟着他心神不安。

    于是顾烈不再躲着狄其野。

    顾烈不是不想回报这份赤诚无欺的爱意,可在那之前,他需要斟酌清楚,究竟怎样才是对狄其野最好的。

    前世狄其野是死在了他的怀里。

    也许他当真是命中注定孤凉,不可爱人,不可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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