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梦后数日, 狄其野担忧前线局势, 选择了日夜行军。
事实证明了这个决定的正确性。
乌拉尔江全线冻成坚冰, 连绵的鹅毛大雪在冰上又盖上了厚厚的雪层, 为刺伊尔族骑兵的南犯了天然捷径。
白衣铁甲的将军在风雪呼啸中驻马瞭望, 直背如松,目光如炬。
在他身后,残破的挲图城寂静得像是已经在这样的风刀雪剑中死去了。
“将军”前来马边禀报的近卫,声音是粗粝而喑哑的。
狄其野垂眸看他“如何”
近卫咬牙道“十户, 九空”
刺伊尔族的野蛮, 出乎翼州都督府的预料,因为当年狄其野连袭五城, 不费一兵一卒就吓退了刺伊尔族骑兵, 所以他们都认为刺伊尔族不足为惧, 甚至认为陛下派定国侯来是多此一举, 等真正交上手, 才知道不妙。
他们没有守住冶庚城, 伤亡惨重,只得后退, 退到挲图城,挲图城也最终失守。
若不是狄其野率兵及时赶到,在他们再次溃退之际一举攻上, 不止将准备继续南侵的刺伊尔族杀退, 甚至一鼓作气将挲图城重新抢回, 恐怕连后面的三座城池也无法幸免于难。
可等进了挲图城一看, 就连资格最老的楚兵,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能抢走的,都被抢走了。
能杀死的,都被杀死了。
挲图城成了一座毫无生机的死城。
刚刚被刺伊尔族占领数日的挲图城都是如此,最早被攻破的冶庚城,已经没有乐观猜测的余地。
不论是跟随狄其野北上的精兵,还是翼州都督府的残余兵力,数万兵马,寂然无声。
“走吧。”
狄其野调转马头,面向东北“我们去将冶庚城抢回来。让刺伊尔族人的血,染红乌拉尔江畔”
将士们怒吼着,齐声上马,跟随他们的战神,奔赴冶庚。
与此同时,被打退回冶庚城的刺伊尔族,他们的贵族将领们正在争吵。
刺伊尔贵族将领们分成了意见相左的两派。
一派认为,昨日被大楚军队打得落荒而逃,只是因为后来加入的那支楚兵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并不是那支楚兵有多么强,他们应该反杀回去,消灭那支楚兵,继续南侵。
另一派认为,他们已经犯下了轻敌的错误,他们中有人还记得狄其野,尤其是狄其野的那匹黑色战马。在昨日的遭遇战中,他们惊讶地发觉大楚骑兵的每一匹马,都比他们引以为豪的蒙古马更加高大健壮,这说明大楚与先前的大燕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应该及时带着战利品撤出大楚。
他们曾经远征欧罗巴,打下了一座又一座城池,打到哪里就杀到哪里,他们没有文明,从来只征服劫掠,不同化不治理,他们的刀就是他们的信仰,他们对奴隶狠,对外族更狠。
就如同他们征服这些城池的方式,蛮力打破,从不退防,要么生要么死。以绝对的凶狠野蛮,杀光那些自诩文明的外族。
即使被外族灰溜溜地揍回了老家,他们还以为,他们依然能够胜过南方大陆上这些孱弱的邻居们。
骨子里同样的傲慢让两派争执不休,互不相让。
“老爷们,”刺伊尔奴隶兵跪在地上爬了进来,“大楚,白衣将军,打来了”
“什么”
刺伊尔贵族将领们急忙穿好皮毛,跨上大刀,赶到外面一看。
千军万马动地而来,楚旗在风雪中屹立不倒,冲在最前头的,是昨日斩杀了他们无数奴隶兵和三位贵族将领的那个白衣将军。
那匹令他们眼红的大黑马,怒嘶一声,前蹄一扬,就踏破了面前奴隶兵的胸膛,白衣将军长刀斜砍,一颗长辫人头高高飞上天空,又重重落下,被大黑马一脚踢出去。
飞血溅上那人白玉似的脸。
他在斩杀的空隙中抬起头,往他们的方向看来,随后,催动kua下黑马,疾驰而来。
刺伊尔贵族将领们心中一凛,匆匆上马,呼喝着奴隶兵为他们垫后。
狄其野心头燃烧着怒火。
刺伊尔族人犯下了不可原谅的侵略罪行。
他说了要让刺伊尔族骑兵的血染红乌拉尔江,他就一定会做到。
“杀”
这一仗,打了两天两夜。
乌拉尔江畔的雪都被染成了红色,随后变黑,随后被厮杀来去的双方战马踏成泥污。
最终,楚兵获得了胜利。
刺伊尔贵族们被打得心惊胆战,带领着残余奴隶兵仓惶踏上了乌拉尔江冻得厚实的江面。
他们从挲图城和冶庚城劫掠的战利品,一部分已经送回了乌拉尔江的另一边,而剩余的,被他们丢弃在江畔,再也没有运回刺伊尔族的机会。
让他们疑惑的是,那白衣将军准备了弓箭手,却迟迟没有放箭。
难道大楚到底是畏惧刺伊尔族的实力,不敢真正做绝他们一边疑惑着,一边催马狂奔,恨不得一步越过乌拉尔江宽广的江面。
等到刺伊尔族骑兵大部分走到江心附近,狄其野轻举小臂,做了个手势。
箭头缠上火油布条的利箭被点燃,疾射而出。一支支燃着火苗的箭落在雪里,引发刺伊尔族人更为疑惑地驻足。
往雪里射箭有什么用
蓦地,烈火冲天而起,火烧化了雪,雪水蔓延到哪里,就烧到哪里,离得近的刺伊尔族骑兵化作烈火中一个个火球,若是他们跳下马来,指望在雪中打滚灭火,雪水中刺鼻的火油味将宣告他们的生机在此彻底断绝。
不过是短短数息,超过半数的刺伊尔族骑兵都被困在冰面上的熊熊烈火中翻滚嚎叫,及时上岸的刺伊尔人心怀余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面上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冲天烈焰。
挲图城的地方志记载,挲图城北有黑水泉,不可饮用,可燃火炊饭,故又名为脂水、火油。还可添入墨料中研制墨条,比松烟墨更黑更亮,所以也有名为漆水、石漆。
在数千年后,它被成为石油,是人类历史上曾经最广泛使用的能源之一。
顾烈没想到狄其野打仗是一如既往的快。
他原想找理由把北滨道道台给办了,为狄其野帮姜通筹备北域都护府铺路,但那毕竟是个道台,不可能说办就办,结果由于挲图、冶庚二城被屠,遣调人口安抚民心等等问题接踵而来,他根本没来得及做。
结果大胜的捷报传来,再过两天,翼州知州就小心翼翼上了折子,说北滨道道台在挲图城失守中责任重大,被定国侯给拎到城门上砍了。
有言官参定国侯动用私刑。
顾烈板着脸说,定国侯不是等闲将领,寡人让他便宜行事,战时岂可如此迂腐。
那言官被陛下兜头扣了迂腐两个大字,好几天都没缓过来。
有同僚劝他,说您也不看看您参的是什么人,开朝四年了,您什么时候见过陛下跟定国侯生气啊
顾烈何止不生气。
顾烈简直要为他家将军骄傲坏了。
前世打了多久整整一年。耗费多少粮银十倍不止。
这叫家有贤妻。
顾烈这话也不能对外说,只能隐晦地对着姜扬感叹“定国侯,贤也。”
姜扬也拱手道“我大楚兵神,自然天下无双。”
“无双战马,也是立功甚巨,”顾烈爱屋及乌,把无双也给夸上了。
“是,”看出陛下那点嘚瑟心思的姜扬捏着鼻子附和,“马好,人更好。”
史官往纸上记陛下甚悦。
“也不知什么时候回京。”
“快的话,这月底或下月初,”姜扬是丞相,北域都护府的筹备进度,他自然是知道的,狄其野只需要帮姜通把大致体系和章程弄出来,于是推测道,“最迟,下月中也该到了。”
史官往纸上记陛下甚思之。
“将军,”姜通再三劝阻狄其野,亦是有些惭愧,“您没日没夜地帮我,都没怎么休息,还是好好养几天伤,再走吧。”
狄其野保持右臂不动,左手扯着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不必了。我在京城,还有要事。”
姜通退而求其次“那至少换上马车。”
“不用,”狄其野俯下身,揉了揉无双的脑袋,“我陪这老伙计,再跑上一趟远路。”
再跑上一趟远路,还是最后一趟远路大楚兵神,如此良将,为什么就非得回去,困在京城中,当一个定国侯呢。姜通心中一梗,在马边跪下,声似梗咽。
“将军。”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山高水远,惟愿后会有期。望将军多多保重,属下姜通拜别”
他这样,狄其野不知从何解释,干脆不解释了。他急着回去见顾烈。
簌簌落雪声中,骤然一声马嘶,随后是整齐的马蹄声。
白衣铁甲的将军身骑黑马,带领数十近卫,闯入茫茫大雪之中,渐行渐远,向京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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