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到厨房里放好水桶之后，将瓦罐端了下来，提着铁夹子将煤炉子最底下的煤球给提溜出来，将剩下的三个放下去后加了一个新煤球上去。封好炉火之后，他揭开瓦罐，只看里面汤色清凉，老鸭汤气味鲜美。他用勺子挖起一勺吹了吹喝下去，味道不咸不淡正正好。挖了一碗汤并几块鸭腿肉，舀了稀饭，一起端了过去。
“煲了一只老鸭子，你尝尝看。”孟瑶搬条凳子放下托盘，扶着蓝曦臣坐起来，背后放两个软枕。
蓝曦臣闻着觉得滋味香醇。
孟瑶挖了一勺汤给他润喉，蓝曦臣喝了一口后，道：“味道鲜美。”
“老鸭子降燥滋补，你体虚喝这个正好。喝点粥。”
一人喂一人吃。
蓝曦臣打从记事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照顾，心中蓦然觉得温暖。姑苏蓝氏家规条条整整，这也不可那也不可，人的一举一动都在“规矩”里，笼子外面的人羡慕姑苏蓝氏一个个气质端方，走出去就是如玉公子。一言一行赏心悦目，让人钦佩。笼子里面的人却宛如枷锁在身，时时刻刻绷紧着心弦，生怕行差踏错。
“阿瑶，你辛苦了。”
孟瑶默而不答，心想照顾你我甘之如饴，哪里来的辛苦？就算是辛苦那又何妨？只盼着你好。
“今日外面没有下雨，气候暖和，等会儿我开了窗给你透透气。蓝涣，你这伤起码要将养一个月才能下地。”
“我知道的，只是拖累你了。你眼下青黑，是没休息好吧？”
“拖累我吗？”孟瑶忽而小声问了一句，蓝曦臣看着孟瑶，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他对孟瑶道：“我现下手中一无金银二无珍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孟瑶将碗勺放下来，目光认真专注的看着他，蓝曦臣被他这露骨眼神瞅得心慌意乱。
“别人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如你……”
“阿瑶，有些话可说有些话不可说！”
孟瑶眼神一瞬晦暗随即装作逗趣般笑起来：“只是开玩笑罢了，蓝涣你真是一点都开不起玩笑啊。我救你又不是为图报答，你且放宽心好了。要是你伤好回家了，待得有空我来寻你玩，你别将我拒之门外就好了。”
“怎会？”
蓝曦臣松了一口气，温言笑着道。
孟瑶收拾好碗勺，“你躺着休息，我去收拾收拾家务。”顺便吃个早餐。
蓝曦臣目送孟瑶出了门，他看着孟瑶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心中在想这人是不是认识自己？总觉得他待自己没有陌生人的拘束。
不过他也不想太多，眼下养好伤最要紧。
孟瑶浆洗了衣物后晒在竹竿上，支起窗子，窗外一片绿意。院子里的腊梅树已经绿意森森，很是好看。两边的迎春花也开得黄橙橙的艳丽至极。
蓝曦臣的目光落在修剪枝桠的孟瑶身上，这人对着他的时候笑得很好看，好像心情很愉悦。可是一个人修剪枝桠的时候，却发现他很安静，面上一丝笑容也没有，眼神也很沉寂。
蓝曦臣觉得这像是个有故事的人。
蓝曦臣看了孟瑶很久，孟瑶忍了很久，终于没忍住对上他的目光。他微微笑了笑，蓝曦臣隔窗也笑了笑。不多久孟瑶将减下来的枝桠修剪了一番，团团放入了一个破了的瓦罐里放在窗台上，那瓦罐里的枝桠合成了一个圆球球，很是可爱。让人喜悦。
“蓝涣，我刚才修剪枝桠的时候发现你看了我很久了，怎么？是不是觉得我长得也挺帅的？”
蓝曦臣被他逗笑了，笑着点了头，“阿瑶的确品貌上佳。”
“貌佳我同意，可是蓝涣……”
蓝曦臣看他。
“我人品真的不行。”孟瑶趴在窗子上看蓝涣。觉得就这么静静的看他也挺好的。一个人看另一个人的时候，看不到对方长得好看还是不好看，只看得到对方的“心情”，那可能就再“糟糕”不过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可别忘了我是青楼里的管事，做了多少逼良为(娼)的事情我自个儿可数不过来。”
蓝曦臣一时语滞，一则这是人家的工作，二则人家救了自己，三则他又不是人家什么人凭什么对对方指手画脚，四则天底下有那么多不堪之事藏匿阴影之下他又不是天道。
“阿瑶不像个没本事的人，还是做些良心安稳的事情吧。”
孟瑶看他支吾出这么一句话来真是啼笑皆非，阳光晒在他身上将他晒得暖洋洋的，语气也带着懒调：“啧，良心安稳……有良心怎么会安稳了？没有心才安稳，有心者多是患得患失。蓝曦臣，我不在青楼干，你养我吗？”
蓝曦臣不敌孟瑶唇舌擅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缓了又缓，开口道：“等我回云深不知处，你可与我同去。届时若有一口汤喝绝不会少了你那一份。”
孟瑶听后大笑起来。
“那可是你说的。泽芜君乃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第二日黄昏左右，孟瑶替蓝曦臣擦了身喂了粥之后就换了一件青灰色的窄袖衣袍，腰带束得紧紧的。头发也束得一丝不苟。
他若是佩剑，比任何人都要像个贵公子。
“我要去上工了，明早回来。”
“荟萃楼里的早点十分不错，届时我给你带点回来。”
“你总是穿我的衣服这样也不好，毕竟我的衣服你穿着不合身。我让楼里的绣娘帮你缝几件里衣，楼里的衣服总是烂得快她们的手艺是个顶个的好。”
蓝曦臣前边都没有（插）话，但是听到这里，却问上一句：“为何衣服会烂得快？”莫非洗的太勤快？
孟瑶转过头来，“因为有些客人太猴急了。”
蓝曦臣面红耳赤呛了起来。
孟瑶对着镜子整理完自己的衣摆衣袖，对蓝曦臣轻声道：“我走了。”
蓝曦臣听出他不舍之音，心中莫名颤动。只得颔首：“夜晚寒凉，你上工别太累了。”
孟瑶笑了起来，“蓝涣，你我这般，像不像妻子送丈夫出门？”
蓝曦臣顿时微恼，“阿瑶，你说话越发无状了。”
孟瑶不以为意，“蓝涣，你生气的样子也不像生气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温柔的人了？”
蓝曦臣再听不得这人嘴里吐出来的话了，分明是赞赏的话语到他嘴里就变了味道，带着浓浓的（色）情味道……
孟瑶见蓝曦臣头转向另一边背对着他，知道不能再过分了。
喉咙里闷笑一声，他转身打开门关上后，走出了院子。
蓝曦臣听到门关上后又转过头来，这黄昏之色越发黯淡下去，屋子里的烛火都显得熹微。好安静。
云深不知处长年累月的安静他适应了。
可是这里的安静，他却有点不适应。
孟瑶来到荟萃楼，老(鸨)正在训话：“一个个的懒骨头横着长，越发没个样子了。才放了三日假，一个个的就跟圈里的猪似的。如花，你看看你，头发都没弄好，你头上簪的花那是花吗？那是俗气！春归，你看看你，穿得是个啥？你干脆把被子裹在身上好了，还出来卖甚？”
“湾湾今天就不错，气色好颜色佳！”
那是一个穿着浅碧色衣裙的女子，腰间露出雪白的皮肤，两条白嫩的大长腿若隐若现。
“一个个的，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晚上要开门迎客了。”
“是，妈妈！”
孟瑶站在楼下，面上恭顺的听着老（鸨）说话，还以为老（鸨）话说完了。结果她突然叫到孟瑶：“孟瑶，楼子里这几日来了十个新人，一个个的贞洁烈妇似的，你这几日就好生将人教出来。大堂里的事情先让宝喜顶着！”
孟瑶应声：“是，妈妈。”宝喜就是那个头被砸的老(龟)公。
老（鸨）瞟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孟瑶再瞅那眉飞色舞的宝喜，脸一垮：“宝喜你个老东西，越发不中用了。要是大堂再折腾出乱子来你就去倒夜香去，几十年的老人了，还比不上孟瑶顶用。”
宝喜：“……是是是，小人一定尽心尽力尽心尽力。”
老（鸨）挥手散了众人。
外面红灯高挂，姑娘们倚着栏杆娇(吟)婉转，引得外面寻欢作乐的人心痒痒。
不多久楼子里就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
孟瑶进到关押那十个新倌的房间，房间两边有六个人把守。他推开门走进去，里边儿有六个姑娘四个公子。
听到门响一个个都害怕得缩了缩。
显然这之前已经被人打了好几顿了，自然用的是棍子，青紫的伤愈合后可以不留疤，有疤就是破了身相，卖不出好价钱。
孟瑶走进去后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走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面前，他慢慢蹲了下来，看着这个畏惧着的女孩子。突然开口说道：“啧，好可怜，被打成这样。”
这姑娘看着孟瑶的脸，即使这人长得再好看，此时也像是个恶魔一样了。
孟瑶缓缓道：“你是被谁卖来的？”
“我、我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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