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萧蘅口中, 楚昭游知道了吴氏原来是掖庭的大宫女,二十五岁那年被放出宫,一直未曾嫁人,二十七岁时, 经人介绍,嫁给了谢老将军续弦。
谢堃在战场上几次受重伤,年仅四十已经内伤外伤一堆,他无心续弦, 但陆丽华一直游说他找一个贴心人照顾养伤, 顺带有人帮着操持一双儿女的婚事。
谢堃怕耽误人家姑娘, 陆丽华又说, 她这边有个宫里放出来的大宫女,为人老实,惯会照顾人,离宫至今婚事未定, 她也有些着急。
于是吴氏嫁进将军府,她出身微末, 没有大操大办,私下家里一起吃顿饭, 两个孩子喊声娘, 就当完成了。
嫁进来没两年,谢老将军旧伤发作, 来势汹汹, 不久命归西天。
谢朝云看了吴氏毒发的症状, 才察觉到不对。太医来了一验,果然,这是一种无色无味、能使人伤痛猛烈爆发的催命毒。
她为了降低谢朝云的警戒心,先是用谢朝云的婚事打感情牌,恰到好处地提醒谢朝云给妹妹定亲,并举例了一门靠谱的婚事。
一谈到妹妹的婚事,谢朝云便把心思放在了谢朝云身上,险些丧命。
吴氏身体一直很好,没有小病小痛,她就算和谢朝云一同服下,暂时也毫无症状。直到摄政王一脚把她踢出内伤,亲卫又断了她的胳膊,伤痛一出,催命毒开始爆发,吴氏嘴里涌出大量鲜血,若不是萧蘅发现她出血量不对,恐怕都会认为是他下了重手。
谢朝云是武将,身上哪能没有旧伤暗伤,吴氏直接下了大剂量的药,就算谢朝云身体比父亲好,这遭也扛不住。
谢家赤胆忠心,谢老将军死的时候,朝中还是太后掌权,她记恨其不肯归顺,竟下了毒手。
太后当年放出去的很多宫女,都是她的棋子,直到现在萧蘅都没拔干净。毕竟棋子一旦沉寂下来,细雨般悄无声息,你不知道她到底下到了哪个大臣家里。
太后被摄政王软禁,沉默的棋子们纷纷响应作妖。吴氏见自己任务完不成,被谢朝月怀疑,而服毒意味着以后不能受伤,一不做二不休,拖楚昭游下水泄愤。
吴氏是一个,类似吴氏的还有很多。萧蘅抓了掖庭的黄总管,严刑拷打,又结合摄政王府连日“找人”拔出的暗钉,总算拿到一份相对完整的名单。
谢朝云的伯母陆丽华虽然不在名单上,却不知哪次宫宴上,被太后拉拢,开始热衷于给人做媒。
楚昭游有些明白她的心理。谢立百是将军府长子,却平庸懦弱,远不如弟弟有出息,弟弟死后,侄儿横空出世,青出于蓝。丈夫窝囊,长房被压了一头,当时风头正劲的太后抛出橄榄枝,陆丽华哪能不接
护龙卫围了将军府,谢立百夫妻双双下狱。
楚昭游摸着肚子叹气,朕招谁惹谁了,差点代替谢朝云上天。
他有些紧张,谢朝云这第二十万的剧情点已经过了,接下来就轮到他了吧
虽说还有二十万,但要是这个作者写文发大水,摄政王吃一顿饭写三章,路人对摄政王的敬畏崇拜吹捧废话十章,一直唠叨到四十万字,摄政王把傀儡皇帝发配皇陵,开启大男主新纪元最新章节尽在bimidu
他从被子里一骨碌坐起来,这次的借口一定要编圆乎了。
万一此事就是呢
他仔细又想了一遍,剔除不确定的部分,留下他觉得可信的消息。
楚昭游忐忑地等着萧蘅来,心情一紧张嘴巴就停不下来。
崔庚如实记录了楚昭游装病这两天的零食量,总觉得陛下没病。
摄政王其实只是把崔庚安插在这里震慑一下楚昭游,让他老实点,别偷偷干坏事还骂他,倒也不会真丧心病狂到每天检查。
实际上,因为崔庚写的起居注无关内容太多,摄政王不太乐意看。
起居注简直是摄政王本人公开处刑现场。
你说他胡编乱造吧,摄政王自己心虚,说对吧,萧蘅又没那个老脸承认,干脆眼不见为净。
他完全忘记自己答应谢朝云远离楚昭游试试,从决定到推翻不到一个上午。
唯一能稍微监督他的人,谢朝云,因为救命之恩,再也说不出口,只能远远观望,时不时敲打妹妹,“看吧,你没戏。”
楚昭游十月份因为反胃,翘掉了不少早朝,他读书时都没这么张狂。
“朕那时的戏剧老师都是老头子认识的,哪敢翘啊。十一月,朕一定重新做人。”楚昭游小声发誓,仿佛这个月头三天他都有准时上朝一样。
看见萧蘅过来,他立刻虚弱地躺回床上。
“朕的胃有些胀气。”
胀气,难受,反胃。
薛公公艰难挤出担忧的表情“奴才帮你揉揉”
哪里是胀气,分明是撑着了。
萧蘅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一点担忧,“今日好些了么”
楚昭游“谢家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萧蘅盯着他,“陛下可以说说吴氏的事了。”
每次一来就问谢朝云的事,楚昭游心里翻了个白眼,谨慎措辞“朕幼时在寿康宫里无意间听太后说过,世上有一中无色无味的毒后来谢姑娘进宫,朕和她聊了几句,觉得老将军的死有些蹊跷,症状正好和太后说的那种毒对的上。”
萧蘅挑眉,脸上看不出情绪“你便因此怀疑吴氏”
“对,谢将军是戍边大将,难得回一次京,朕怕她故技重施,便提醒谢姑娘。吴氏平时深居不出,谢老将军忌日,她才会出来。”
萧蘅追问“陛下每次夸谢朝云,也是提醒他”
“唔也算。”朕其实就那么随口一夸,又不要钱。
萧蘅宣布“陛下以后就别夸了,否则本王会怀疑陛下有意拉拢武将。”
楚昭游撇了撇嘴,朕都救了他,以后轮他夸我了好吗
他一不小心把心里话吐露出来,萧蘅看了他一眼“你很希望谢朝云对你另眼相看”
楚昭游诚实点头“谢将军读过书吗会夸人吗实在不行,你让他写篇文章,请人代写也可。摄政王记得帮朕传达一下。”
萧蘅额头青筋直跳“你还想私相授受”
他还得帮忙传话
“谢将军是你的人,朕不敢求他结草衔环报答,夸几句也不行”楚昭游怒了,“要不摄政王你替他夸”
“你”萧蘅竟然认真地在考虑这个建议。
楚昭游仰头眼巴巴瞅着他,他倒要看看,摄政王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他心里存了几分期待,他救谢朝云不过举手之劳,对这老狗逼才是大恩大德
摄政王憋了半天话,他不曾奉承过别人,虽然听得多,从不往心里去,词汇贫乏得厉害。
在楚昭游亮晶晶的眼神里,萧蘅反复思索。
最后硬邦邦道“你皇帝当得不错,不惹事。”
摄政王耳后根有些红。
傀儡皇帝叫不错也许对于摄政王来说确实不错。
还不如不夸。
楚昭游胸闷,你哪怕说朕好看呢。
“朕要午睡了。”
萧蘅皱眉“陛下最近睡得有些多。”
楚昭游目光含怨,摄政王管天管地还管这个他没搭话,在床上寻了个温暖的地方,和被子滚成一团。
“只准让他睡半个时辰,时间到就叫醒,不肯醒直接掀他被子。”
人睡多了精神不济,晚上还容易失眠。虽然萧蘅看楚昭游精神头还好得很。
楚昭游想起上次被摄政王掀被子的经历,真是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他瞅着摄政王走了,从被子钻出来,向崔庚勾勾手,脸上哪有一点困意。
“接下来,朕说的话,请崔大人如实记录,一个字都不能少。”
崔庚心里升上不好的预感。
就听楚昭游一口气不停地骂道
“摄政王这个老狗逼天天威胁朕要篡位,牛逼死他了,活该二十七了还娶不到媳妇眼看过年就二十八了哪个姑娘眼瞎能看上他,朕断言他这辈子都单身”
“写快点,朕还有”
摄政王日理万机,崔庚惯会脑补,一天能记录几十页,楚昭游经过观察,发现摄政王没时间看起居注,骂了个痛快。
崔庚“陛下等等。”
楚昭游不得不教他速记“朕五好青年,骂人也就那么几个词,你把这几个词用符号代替,熟记于心,能少写一半。”
崔庚大彻大悟“臣这就开始记。十一月初四”
“十一月初四”楚昭游听到一个敏感的时间点,脑内白光一闪,兔子似的从床上一蹦而起。
今天是小黑喝药的日子啊
朕居然忘了
楚昭游叫道“快,朕要更衣,马上出宫。”
他弯腰蹬上靴子,心里把刚才骂人的话又升级了一遍。
那合心蛊跑到朕身体里来,朕一定是被传染傻了
药一送到摄政王府,他马上就暴露。摄政王根本不想找他,他才不要凑上去挨骂。
现在去找陆淮善肯定来不及,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摄政王府守株待兔。
京郊离这里挺远,如果陆淮善命人早上出发,此刻应当还没到。
崔庚记录了陛下这一月来的懒虫生活,第一次看见楚昭游跑得比兔子还快。
摄政王府。
萧蘅在书房里连打了几个喷嚏。
谢朝云无语道“早就建议你书房也接上地龙,你非自己扛。被雨淋了也不马上更衣,非要先送陛下回宫,得风寒了吧”
“有人明目张胆骂本王罢了。”萧蘅笃定,楚昭游痛恨睡着被掀被子叫醒,他心里有数。
“谁敢”谢朝云一问出口,自己就想明白了,忍不住道,“骂你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他虽然不能倒戈向楚昭游,但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顺手帮一把没问题。
萧蘅“本王说要罚他了”
“你脸色是这么说的。”
萧蘅沉默,楚昭游这几天变着法跟他打听,小心思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吴氏的毒药不是从太后那里拿的,而是她出宫之后,机缘巧合在一个南洋商人手中购买。
萧蘅故意说错。
楚昭游上钩了,说自己是在太后那里听到的。
他向谢朝云简单解释。
“陛下救了我,这肯定不假,吴氏想害他,这也不假。”谢朝云分析道,“或许陛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有人告诉了他,但他因为某些原因不能透露这个人”
“姑且这么想。”萧蘅敲了敲桌面,“彻查陛下身边的人。”
他不允许楚昭游身边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存在。
萧蘅敢保证,他要是拿这个去问楚昭游,那人马上又能给他圆回去。
不想听假话,又舍不得严厉审问,就只能这样耗着。
“有什么能让他开口的方法”萧蘅问道,“要自愿。”
谢朝云不靠谱建议“酒后吐真言”
萧蘅直觉不合适“喝酒伤身。”
谢朝云默默看着他,这话你也说得出来。
“这么看本王干什么”
摄政王一遇到楚昭游就犯傻,谢朝云想了想,还是提示道“我觉得,陛下似乎对你找的人很有兴趣或者说,很有把握他能找到。”
这也符合他们之前的猜测,有人暗中给小皇帝递消息。
否则,小皇帝一个人办不到这些事。
萧蘅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个挟持楚昭游出城的采花大盗,轻功卓绝,能突破钱世成的防守。
哪有采花大盗抓了人又痛快放的
摄政王以己度人,他抓到手,肯定是不会放的。
难道采花大盗看不出楚昭游聪明伶俐貌美如花吗
楚昭游受人喜爱,说不定三言两语,哄得采花大盗替他卖命。
就跟陆淮善谢朝云谢朝月一样。
“咔”摄政王不小心掰断了一块木雕。
谢朝云看了他一眼,觉得摄政王脸色有点绿。
楚昭游急急忙忙冲到摄政王府前,
摄政王府安静古朴,守卫庄严肃穆。楚昭游下去走了一圈,暂时没发现有人来过的端倪。
他不能问,万一陆淮善还没来,他一问给自己找麻烦了。
顺着摄政王府往城门走,楚昭游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分外显眼。
百姓自觉分开一条路。
“陛下长得真好看”
“要不说,怎么宫里的水土养人,顿顿燕窝鱼翅,能长不好么”
楚昭游长得漂亮无害,在大楚也没什么威信,百姓窃窃私语都围绕着他的外貌。
亲卫怕楚昭游觉得冒犯,询问地看向他。
“没事。”他听得还挺高兴。
前方一骑白衣人靠近,楚昭游眼尖看见了他衣服上陆家的标志,不怕死地直接伸手拦了下来。
反正有亲卫在,他不会有事。
马蹄高扬,陆勃紧急勒马,看清了拦路的是小皇帝。
楚昭游伸手“陆将军是不是有东西要交给朕”
陆勃犹豫了一下,陆将军说这些东西是陛下交给摄政王的。
但随即他想起临行前,陆将军自言自语了一句,“也不知道陛下是忘了还是怎么,你见机行事,若有不对,即刻回来向我汇报。”
陆淮善怕楚昭游没来拿东西,是被摄政王关起来了。
楚昭游疯狂暗示“陆将军说两天前就能送到,是忘了给朕吗”
快给朕。
陆勃从善如流“最近军营事情多,耽误了两天,陛下见谅。”
楚昭游接过小包袱,倏地揣进怀里。
“辛苦你了,要不宫里小住几天”
“属下公务在身,不便久留。”
楚昭游点点头,“有几句话,烦转告陆将军。”
楚昭游拉着陆勃走了几步,亲卫想跟,被楚昭游瞪了一眼。
怕亲卫耳力太好,楚昭游一半说,一半写在手心,防贼似的。
亲卫觉得回去得挨摄政王一顿批了。
成功拿回虎符,楚昭游把两块虎符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腰杆都挺直了。
龙威军,朕的。
他揣回兜里,看着剩下一包药发愁。
怎么喂给摄政王
请他来宫里吃饭
正发愁着,晚间,摄政王不请自来,兴师问罪。
楚昭游一点不敢浪费地下到了茶盏里,晃了晃,故作镇定地坐在桌边。
“陛下今日出宫”萧蘅不拐弯抹角,劈头盖脸地问道。
还敢在小将掌心写字
楚昭游“朕上次送陆将军一个食盒,陆将军说京郊的柿饼好吃,投桃报李。约好了今天给,朕差点忘了。”
萧蘅会信楚昭游的鬼话,他发觉楚昭游的秘密越来越多,仿佛要脱离掌控。
“抱歉,朕吃光了,忘记给摄政王留一个。不如你喝口茶消消气”
楚昭游笑眯眯递上一杯茶。
摄政王脸色微变,推开了楚昭游的茶,仿佛知道了楚昭游的小把戏。
他脑海里闪过七年前的一幕,老皇帝病入膏肓,叫来太子楚昭游和萧蘅。
“从今日起,萧蘅就是你的太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昭儿跪下,拜师敬茶。”
“太傅。”
小太子递上一杯茶,萧蘅一饮而尽。
“魏氏专权,萧蘅,太子就托付给你了。若有不敬不尊,尽管打就是。”
“臣定当竭尽所能”
原来,合心蛊就在茶里。
没有几个人知道,萧蘅头顶的类目繁多的官衔还包括太傅。
萧蘅自己也不愿承认。
直到今天,楚昭游再次端起一杯茶,一如当初,神态举止渐渐与七年前重合。
萧蘅瞳孔缩了下,已经逐渐被他掩埋的仇恨卷土重来。
谢朝月打翻了他哥哥的茶,萧蘅是庆幸而羡慕的。
可七年前,没有人替他拦下那杯茶,一屋子的人都眼睁睁看着。
没有人可以信任,他只能靠自己。
萧蘅一扬手,抓住茶盏,往地上掷,带了决绝的狠戾,他忘了这是一杯无辜的茶水,仿佛要隔空砸碎七年前的荒诞愚忠。
楚昭游骇然变色,他猛扑上来,双手抱住了茶盏。
不喝也别往地上砸啊,难道他晚了几个时辰,小黑又犯病了
萧蘅动作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昭游,眼里闪过剧烈的震颤。
这茶
楚昭游还敢来他妈第二次
他冷笑出声,眼神凉薄地把茶盏放回去,捏住楚昭游细软的脖子“陛下也配给本王敬茶”
师者,传道授业,整个楚氏都不配提这个字。
楚昭游简直被这发展惊呆,为什么有种下一刻就要被遣送皇陵的预感
还有,萧蘅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呢
过于震惊,楚昭游甚至迟迟才意识到,摄政王还掐他的脖子
“咳咳咳”楚昭游不断干呕,脸颊憋红,眼泪打转。
他再心疼摄政王他就是傻逼
萧蘅气自己不敢使劲,冷笑一声放开他,往外走去。
楚昭游扶着桌子大口喘气,硕大的眼泪砸到桌面,他颤抖着从袖子里掏出半块虎符,朝萧蘅背影狠狠砸了过去。
摄政王后脑勺猛地一痛,往后一抓,抓住了一块暗器。
他废了多大劲儿才劝服自己换个地方冷静,楚昭游给他下毒还敢砸他
他抬起手,目光陡然凝住。
半块虎符。
不是楚昭游的,是他的。
楚昭游直起身,笑意不达眼底,威胁道“摄政王今天不喝也得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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