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外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百官包括楚昭游都不由自主向张望。
在几十道目光中,摄政王大踏步走了进来,大楚最高等级的官服尊贵无匹, 配上那张威严俊逸的脸,金碧辉煌的宣政殿瞬间黯然失色。
摄政王进来的那一瞬,天光也只能改道从他身后照进,像给周身披上一层亮光。
百官讶然无声,心底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摄政王穿了七年黑衣, 不苟言笑, 冷若冰霜,甚少人敢直视他的脸,以至于他们都快忘了,摄政王的容貌与才能一样惊艳。
百官不敢过分解读摄政王的容貌,但这其中透露出的信息, 可就值得好好品味了。
官服,说到底有一个“官”字, 是为臣。摄政王恣意妄为了七年,突然规规矩矩地穿起官服,是不是意味着他要退居为臣,尊楚昭游为君
皇陵这一趟发生了什么大事,让摄政王改变了随时篡位的心意
当比以往更加震撼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涌来时, 楚昭游才堪堪从摄政王身上收回目光。
完了, 朕可能真的是个颜狗。
他敏锐地感觉到大臣们对他更尊重了, 心里却不太理解, 难道是他去皇陵这几天,大臣们终于意识到,被摄政王强悍把持的朝政,是多么需要一个吉祥物
楚昭游唇角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人生价值不一定要像摄政王这样靠独揽大权体现,当吉祥物有什么不好
他饶有兴味地坐在上面,一边听他们辩论,一边观察百官。
那个严大人偷看摄政王两次,金侍郎偷看了摄政王三次,被朕抓到了。
不就是换了一件衣服嘛,何必要偷偷摸摸地,像朕这样光明正大地看不好么
楚昭游都能发现的偷瞄,摄政王怎么可能没感觉,他想到谢朝云说的孔雀言论,总觉得其他人也看穿了自己的意图,于是脸色更冷,眼神几乎到了能冻死人的地步。
百官收到严厉的警告视线,纷纷把头低着,再没人敢看摄政王。
熬到下朝,百官如释重负地退出宣政殿,不约而同地希望明天摄政王穿回黑衣。
萧蘅慢条斯理地走上玉阶,随手翻阅摆在龙案的奏折,“陛下昨晚睡得如何”
楚昭游嗅了嗅鼻子,摄政王今天身上的味道似乎不一样,“尚可。”
他昨晚一个人睡在福宁殿,没有摄政王暖床不如前两天暖和,但好歹不用提心吊胆,睡着了还在防备着有人摸他肚子。
中途醒了一次,有些想吃冰糖雪梨,但是想到外边值夜的小太监也不容易,就没叫醒他。
萧蘅又凑近了一些,垂下眼,果然看见小东西偷偷蹭了下他的袖子,像馋肉骨头的小狗一样。
这套官服昨天特地让下人用普通胰子泡水,浸了一个时辰捞起来拧干,烘了一天一夜。
味道不说呛鼻,比陆勃那套白衣服厚重多了。
一来是试试楚昭游说的是不是真话,二来萧蘅把楚昭游的脑袋压在自己衣服上,“陛下在本王身上找什么嗯”
楚昭游猝不及防陷入摄政王胸前的九蟒图,脸颊一红,“没干什么”
“脸怎么红了”
“你压得朕有些窒息,放开。”楚昭游一边说,一边抓紧吸了两口皂角香,摄政王府的胰子都跟别人家不同,瞧瞧这触目惊心的含皂量简直就是往他心坎上怼
萧蘅眼里全是笑意,他揉了揉楚昭游的脑袋,“最近京城鱼龙混杂,陛下暂时不要轻易出宫,出宫前要经本王同意。”
“为什么朕不同意。”楚昭游撇嘴,朕在皇陵呆得好好的,你把朕弄回来就算了,还不让他出门
宫门都出不去,难道他要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大肚子吗
萧蘅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不小心下手重了,捏红了一片,赶紧用手背搓了两下当发生过。
楚昭游顾不上脸疼,他现在就担心这一年被摄政王困在皇宫。萧蘅应该是察觉到了他不想呆在皇宫,但又猜不透原因,在想方设法囚着他。
萧蘅“本王对外散布了一些消息,京城可能会汇聚三教九流之人,其中不乏高手,怕你走在街上,一国之君目标太大,招致危险。”
萧蘅把桌上的奏折收拾成一摞,待会儿带走。大臣们上的奏折,薛公公照单收了放在龙案上,退朝之后不送御书房,全部送到摄政王的议事堂。
明着找合心蛊,有利有弊,弊端就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摄政王的位置太多人觊觎了,一路走到今天,不可能没有树敌,得知摄政王在不惜代价找合心蛊的解法,稍有头脑的都会认为是摄政王自己中蛊。
就算对合心蛊一无所知,某些人也会判断形势,认为摄政王受蛊毒困扰,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好在幽州之患已除,剩下的都是小虾米,来也是送死。
其实不会有人想对楚昭游动手,小皇帝对大楚不重要,杀了他威胁不了任何人,说不定还正中摄政王下怀。
萧蘅很清楚,但这不妨碍他找理由把楚昭游关在皇宫。
动不动就想在皇陵呆六个月,加上他有逃出宫的前科,萧蘅笃定楚昭游瞒着他做别的事。
想撂挑子有他在一天,小东西就得老老实实在皇位上坐着
楚昭游还想商量“朕可以乔装改扮,绝对不让任何人怀疑。”
萧蘅脸一放“不行。”
还敢乔装改扮,万一借这个机会溜了他上哪儿找去
楚昭游自暴自弃地瘫在龙椅上,这样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他绝食减肥
绝食是不可能绝食的,他现在就想吃一只烤鸭。
萧蘅见他真的气着了,松口道“一个月,下个月恢复正常。”
楚昭游闷闷不乐,把摄政王推开一点,离朕远点,抵着肚子了。
皇宫对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楚昭游来说,确实过于单调乏味,萧蘅只好道“你想出宫,本王带你出去。”
萧蘅顺势道“这样,以后下朝你可以和本王一起出宫,为了安全起见,晚上本王也要贴身保护陛下。”
摄政王故意把宫外渲染地极其危险,仿佛哄三岁小孩子,没有大人带不要擅自出门一样。
楚昭游头痛地喝了一口水压惊,晚上还要睡一起,朕不要命了是么。
“既然京城危险,就请摄政王多花点心思在安保上,朕在宫内安全得很。”
多关注百姓,少关注朕的肚子。你好我好大家好。
看着楚昭游气鼓鼓离去的样子,萧蘅眼眸深不见底,他敲了敲奏折,让护龙卫把它们搬走。
楚昭游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如果找不到合心蛊的解法,就八个月了,就算用铁链把楚昭游捆在床头,也不能让他得逞了其他把戏
武功高强前途无限的谢将军,不知为何,眼圈青了半个月,引得京城万千未婚少女纷纷猜测。
谁敢打谢朝云谁又打得过
谢朝云青着眼眶,敢怒不敢言,不再招摇过市,每每抄小路回府。
摄政王过分了,自己天人之姿,还要对本将军的脸下毒手。
他路过摄政王府后门,前两个月这里还菜市场似的,如今门庭冷落,百姓渐渐清醒过来,不再被摄政王妃的头衔冲昏理智。
摄政王妃是什么神仙娘娘,岂是碰运气能碰到的
负责寻人的暗卫拍苍蝇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时,终于又有一位姑娘上门。
这位姑娘一身红衣飒爽,头顶插着几根漂亮羽毛,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
暗卫紧急开张,笑容可掬“请姑娘先回答十个问题。”
苗若秋没接暗卫递来的笔,像是嫌脏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我问这里是不是摄政王府”
暗卫纳闷,那你为何不直接去正门看看匾额,年纪轻轻眼神不好
“这里是摄政王府后门。”
苗若秋“听说你们摄政王中蛊,我要见摄政王。”
暗卫对视一眼,想见摄政王可以递名帖,来这后门干什么还诅咒他们主子
来路不明又想见摄政王想得美。
“姑娘直走右转,在角门递名帖。”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苗若秋右手一摸头上的羽毛,不起眼的粉屑落在她手心。
谢朝云闪身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
“谢将军”暗卫喊道。
苗若秋动了动手腕,发现对方武功深不可测,顿时换了一副脸,柔声道“我有要事找你们摄政王。”
谢朝云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惊涛骇浪,“你要治的是什么蛊”
“天下之蛊,没有我引不出来的。”
谢朝云评估了一下她的可信度,放开手,“摄政王暂时不在府中,请随我来。”
即将进摄政王府时,谢朝云顿了一下,“为表诚意,请姑娘把身上的暗器卸下来。”
“将军说笑了,小女子不会武功,没有带暗器。”
“你确实不会武功,但毒也不行。”谢朝云目光落在她头上淬毒似的光泽亮丽的羽毛。
苗若秋目光闪了闪,不是很甘愿,但最终荣华富贵占了上风,她抬手拔了那几根羽毛。
只要她治好摄政王的蛊,要什么没有。
暗示齐齐惊讶,漂亮羽毛下面竟然连着一指长的毒针。
谢朝云安顿好苗若秋,急忙去宫里找萧蘅。
他兄弟有救了
短短一段路程,谢朝云使出这辈子绝顶的轻功,甚至已经想好喝陛下和摄政王喜酒时穿哪套衣服喜庆。
啧,不知道谁嫁给谁。
楚昭游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摄政王后面,一晃半个月过去,萧蘅没放松警惕,他还是不能随意地出宫。
如果出宫就得摄政王带着,那还有什么意思,踩点都不能。
这期间摄政王想晚上也留下来保护他,楚昭游说什么也不同意。
明明就是监督,说什么保护,皇宫哪里都安全,只有睡摄政王旁边危险。
萧蘅现在对他有戒心,老是阴谋论他,楚昭游老老实实装乖半个月,发现摄政王除了夸他一两句,没有任何变化。
大地渐渐回春,青石缝里钻出了绿芽。
楚昭游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简直为回暖的天气愁秃了头。
朕总不能一年四季都靠衣服掩盖肚子吧
马上就掩不住了。
太愁了。
楚昭游在前日把龙威军从皇陵调了回来,他心里有个不成熟的计策。
或许朕可以学学那些下江南的皇帝。
先出一趟宫,看看外面的春意,然后开始找借口想念江南风光。
先斩后奏,说要去看陆怀善练兵,马头一转直奔江南。
有龙威军在,他吸取教训,先和陆淮善说好,这次总不能再让摄政王拖回去。
一会儿他就连背三首江南好铺垫一下。
快踏出宫门口时,谢朝云突然飞过来,在摄政王耳边快速说了什么。
楚昭游隐隐觉得这次出宫要泡汤,果然就看见摄政王脸色变了变,往他这边深深看了一眼,声音发紧“本王有急事,下回再带陛下出宫。”
楚昭游被晾在原地,眼疾手快抓住了谢朝云。
“发生了什么事”
谢朝云倒是不急了,说白了解蛊不需要他,把话带到就成。
“陛下不必担心,是摄政王府来了位难得的客人。”
“客人”楚昭游灵光一闪,不会是又有人冒充他
看这次谢朝云和摄政王的反应,恐怕这次足以以假乱真。
“女的”楚昭游试探。
谢朝云神情一凛,要说小皇帝对萧蘅没意思他可就真不信了
什么人才会第一时间关心性别
怕给萧蘅追妻路上添麻烦,谢朝云郑重道“是一位郎中。”
大夫不分性别,懂吧
楚昭游明知故问“之前你劝朕忍忍时就说过,摄政王有病”
谢朝云含糊地点了点头,没说是合心蛊。
楚昭游心里一咯噔,看来是位有本事的女郎中,来给摄政王治合心蛊的。
那她肯定能看出摄政王的合心蛊已经解了,如果她所掌握的解法和老头和一样,萧蘅再因此识破了朕的身份
看完先帝的铜卷后,楚昭游便猜出自己也中了合心蛊,只不过合心蛊对他不痛不痒,对萧蘅却能夺命。他本来不想往这方面猜,但是合心蛊的名字太有指向性,很明显是两个人用的。
偏偏他的体质巧合能解蛊,接着他怀孕了不把锅推到合心蛊头上说不过去。
萧蘅得知自己已经解蛊,必然要怀疑那三天,如果此时有人告诉他,帮他的人必须体质特殊,联系先帝的卑劣手段,萧蘅不难猜出这个人应该是楚昭游。
楚昭游脸色一白,脑补出摄政王抓着他的手腕给郎中把脉的情景。
决定救人是他一瞬间的念头,决定自己生孩子也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可以一往无前,单枪匹马无所畏惧只要另一个人不告诉他,你这样错了,我不需要,你造成了我的困扰。
楚昭游出不去,只好对谢朝云道“摄政王乃是国之栋梁,朕十分关心他的身体,谢将军,朕命你马上去探,一炷香内朕要知道全部情况。”
谢朝云觉得这话有点耳熟,陛下是不是对他也说过。
“呃陛下,臣进不去王府,不敢肆意窥探。”
这话说得太假,楚昭游尽量心平气和道“你也知道朕的奏折全是摄政王批的,朕只想知道他的病严不严重,能不能治。朕不是和你商量,朕是在挟恩图报”
这是他第一次拿救命之恩说事。
谢朝云无法,反正又不是要他全盘托出,小皇帝历来没有什么坏心,关心摄政王身体,也符合他的期望。
“臣去去就回。”
楚昭游焦急地在宫门口踱步,中途甚至想回福宁殿收拾包袱,谢朝云一回来听完消息不对,马上跑路。
跑不出去这个残忍的事实使他冷静。
一刻钟后,谢朝云如期返回,脸色有些奇异。
“什么病,能治吗”
“回陛下,郎中说此病已经埋伏数年,不过她有办法治。”
楚昭游迷惑了一瞬,这是什么庸医治好了都看不出来
“你们相信这个郎中”
谢朝云回想了苗若秋的话,答道“她只是把了脉,所说病症与摄政王的症状相符,并且说只要摄政王愿意治,她用性命保证能治好。”
谢朝云眼神复杂,只不过这女子狮子大开口,摄政王大概不会如她的愿。
进退两难。
楚昭游犀利地问“怎么,谢将军似乎有些为难,那庸医、那郎中要价很高”
谢朝云摸了摸鼻子,今天是怎么回事,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么,居然被陛下一眼看出来。
他挫败地承认道“是,摄政王可能要考虑一下。”
楚昭游深呼吸了下,是什么样的要求,狂妄如摄政王也要考虑再三。
权势、钱财还是王妃之位
有人想窃取朕的劳动果实
朕不生气不,朕咽不下这口气。
冷静冷静不了。
好气啊,气到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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