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窍流血的纸人,瞬间四分五裂。
这个人惊恐到了极点,以至于连尖叫也没有发出,只是瞪大了眼睛。
崩裂倒下的纸人后面,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站在那里,手中举着森寒的杀猪刀。
那个人的脸谢刹很熟悉,正是给他们开门引路的老常。
身后是一地支离破碎的纸人肢体,老常阴沉的脸上却露出近乎和善的笑容。
即便再迟钝的人,看到这样的笑容也不会觉得自己得救了。
这个人发软的腿脚向后一退,忽然鼓起了勇气,拉开门向外跑去。
大门推开,却没人跑出来。
片刻,一具人体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鲜血不断涌出嘴里。
他伸出手,努力想要爬出这个地狱。
发黄的满月下,街巷角落的纸人垂眸看着他,所有纸人的眼里都涌出了鲜血。
他却并不觉得害怕了,因为他终于发现,最可怕的究竟是什么了。
但是,他已经死了。
这个人死后,谢刹终于摆脱了固定在他身上的状态。
虽然还是没有自己的身体,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样,却可以随心所欲调整视角。
老常在地上唾了一口唾沫,将沾血的杀猪刀别在白色丧服的腰带上。
他走到尸体的旁边,弯下腰翻找着什么,很快找到一个钱包。
对皮夹里的现金和银行卡没什么兴趣,他翻了半天,直到找到了一张身份证。
对着朦胧的月色比了比证件,老常眯着眼睛打量。
上面写着,姓名:乐佑泽。
被翻转过来的尸体,仍旧充满恐惧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像是至死都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被杀。
那张苍白的脸,和谢刹在坟场棺材里看到的尸体一模一样。
老常小心地将乐佑泽的尸体背在背上,脸上是和善的笑容,他看了眼天上的满月,欣慰地说:“又是十五了,一家团圆的日子。”
就像是父亲背着儿子一样,一身染血丧服的老常,背着他亲手杀死的尸体,一路往外走去。
满街的纸人都躲了起来,就像一群围观了行凶现场的目击者,沉默地看着凶手大摇大摆离开。
谢刹就像是地缚灵一样,停留在乐佑泽被杀死的上空,一动不能,看着凶手带着被害者的遗体消失在黑夜里。
直到视线模糊,意识模糊。
就像他依附的那个视野的主人永远停留在了这里,慢慢消散了最后的意识。
……
一片黑暗,世界像是在黑暗里移动。
直到睁开沉重的眼皮,才发现不是世界在移动,而是有人背着他在走。
谢刹的下巴搁在蓝色西装的肩上,侧脸压着对方冰凉的发丝。
一丝不苟被蓝丝带束起的锦缎一样的长发,因为被他压着稍稍有些凌乱,那个看上去有些洁癖的男人却像是并不在意。
“醒了吗?”温雅奢靡的声线呢喃一样,随心所欲的样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刹乌黑的眼眸微微睁开,瞳眸静静的,毫无情绪和波澜。
对方没有回答,继续背着他往前走,声音一副好奇疑惑的样子:“你是吸血鬼吗?为什么在棺材里睡觉?”
谢刹很平静:“被死人拉进去的。”
“哦,”奢靡矜贵的声音无辜不解,“大白天讲鬼故事并不吓人啊。你说的对艺术感兴趣,就是挖人家的坟,在棺材里睡觉,醒来讲鬼故事吗?”
谢刹的声音毫无起伏,完全不会有生气这种情绪一样,和刚刚别无二致的平静语气:“说了,是被死人拉进去的。”
他没有从对方背上下去,就像对方也没有在意他垂下去的手臂随时可以反手制住自己,继续轻松地往前走。
“哦,哦,”好奇了然的语气,更加的无辜疑惑,“所以坟也是死人自己刨开的吗?”
即便看不见对方的脸,听着随心所欲的声音,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似是而非的笑容和难以理解的眼神。
谢刹:“我挖的。”
“嗯,你很理直气壮啊。”奢靡优雅的声音带笑,对话题里的灵异不以为意,就像是早晨出现在覃家的院子里的时候,对着周围一切的违和都视若无物,为所欲为的态度。
谢刹有些明白,为什么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明明这个人和虞星之那么像,明明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一样温雅矜贵,却叫人看着他的时候心底有一种凉下去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种明明极度不正常的情形下,却全然无视了正常人本该最在意的部分,在不正常的境况里游刃有余的正常。
谢刹睁开的眼睛眸光安静:“乐佑泽是被谋杀的。”
“乐佑泽是谁?”
“墓地棺材里的尸体。按你堂侄的说法,这是你外侄孙。”
男人的声音毫不在意:“不认识。覃家的人不管外还是内,不管血脉相隔多远,都姓覃。覃家并没有一个叫乐佑泽的人。”
谢刹没有意外:“他们果然在撒谎。乐佑泽是个路过的司机,车子出事了,进了柳树村,然后撞见了什么事,被覃家那个叫常叔的男人杀了。覃家的人却用他的尸体办了葬礼。”
“啊?这么可怕吗?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刹:“在棺材里的时候看见了乐佑泽死前的经历。”
“所以说,真的是在棺材里寻找灵感啊。”
谢刹半阖的眼眸完全睁开:“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个人走得路线并不是回村的路线,是谢刹完全不清楚的方向。
“嘘,不着急,马上就到了。”
谢刹的手指轻轻放在男人的喉结上。
他的手指苍白,对方脖颈的皮肤更加雪似的白。
那个人行走的脚步便停下了,将谢刹放下,回头看来,毫不在意他放在致命地方的手指。
清正温雅的面容一滴汗也没有,就连刘海都没有乱,这个人却看着谢刹说:“看不出来你这么瘦,居然还挺重的。背你可真累啊。”
金丝无框的眼镜,微微上扬的唇角,奢靡低沉的声线,本该让他的气质显得温柔亲切,但那黑栗色蒙着水雾的眼眸过于冷凉,就算微笑也全无温润,只觉得禁欲疏淡和危险。
谢刹乌黑的眼眸安静,一瞬不瞬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和黑眼圈,让他看着更不像活人,像个清隽阴郁的人偶:“想现在就动手了吗?”
那个人和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一样,浅淡的微笑都有些恰到矜持的礼貌,栗色眼眸澄澈温雅:“嗯?看到你在棺材里有些不安,怀疑是盗墓团伙内讧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就想找有信号的地方报警来着。”
谢刹面无表情:“……”
那个人连浅淡的笑容也和虞星之不一样,栗色的眼眸柔和,也像是在故作无辜的忍笑:“不是说发现了谋杀吗?前面就是有信号塔的地方了,是想要报警的吧。嗯,去吧。”
谢刹没有动,乌黑的眼眸猫科动物一样幽微,平静地说:“你们是一伙的。”
那个人愈发无辜了,微微抬着下巴,食指扶了一下眼镜,唇角上扬,水汽氤氲的沁凉瞳眸冷凉,又少见的浮现着真切的笑,奢靡的嗓音温和:“并没有跟他们一伙。之所以过来找你,因为当时忘记了回答这句话。这一点很关键,以后要记住了。”
谢刹静静地看着他:“你比他们更危险。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想怎么杀我。”
那个人抿唇微笑,清正温雅的面容上,栗色的眼眸澄澈包容地看着他:“原本我可以完美的以符合你喜好的方式出现的,可谁让你先听见了他们说我坏话呢?那就没办法了,之后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怀疑的,不如直接坐实了怀疑。”
他脸上清浅的笑容消失,微微抬着下巴,露出精致完美的下颚线,低沉奢靡的声音轻慢随意,用那种幽凉的难以理解的眼神注视着谢刹:“早点离开吧。晚了,说不定你也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这样说。”笑容一点一点再次回到那清正温雅的面容上,忍笑着微微挑眉,无辜又灿然,“符合你的想象了吗?”
谢刹一瞬不瞬盯着他,在乌压压的阴云和四野苍茫阴郁的暗绿里,这个人像是发光一样,有多完美就有多危险。
那样似有若无笑着的眼眸,这样看着竟然也觉得有些熟悉的温柔了。
“虞星之。”
那个人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难以理解的神情像一个谜。
谢刹慢慢走到他面前,伸手摘下他脸上的眼镜。
那个人没有阻止。
拿掉的眼镜后,面前长发栗色眼眸雾霾蓝西装的男人,在眨眼间变成了短发水蓝色眼眸白衬衫的青年。
缓缓弯起的水蓝色的眼眸,浅浅的清澈温柔,被那双眼眸看着像是被包容偏爱着一样。
谢刹:“我一直在找你,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个人和你……”
虞星之的手抬起来,指着谢刹的左手边,缓缓眨了下眼,温柔清透的笑容像阳光下濒死消融一样虚妄脆弱,毫无防备的看着谢刹。
谢刹抬起眼,在虞星之身后,站着那个没有戴金丝眼镜的男人。那个人好奇地微微偏着头,唇角高高扬起,沁着水雾的栗色眼眸冷凉,明明毫无笑意,却又笑容灿然。
一个面目模糊线条冷硬的纸人站在虞星之身后,举着一柄锋利雪亮的刀。
“住手!”
……
谢刹猛地睁开眼。
他并没有在棺材里,眼前也没有那个男人,更没有虞星之。
他躺在和梦境里极其相似的山坡上,四周满是绿林。
谢刹站起来,想起刚刚不知是梦境还是幻觉的画面,最后一幕虞星之手指着的方向。
他看向左手边,向那个方向走去。
低矮茂密的树丛,大朵大朵红色白色的杜鹃花。
早就过了杜鹃花的花季,这里的花却开得盛极,在空旷的山谷里唯美如画。
谢刹往前走的脚步却骤停,呼吸也一窒。
星际人的视力都极好,即便是这样的距离,他也一眼就看见了。
花丛里错落有致的白色,并不是什么杜鹃花,而是一具具发白湮灭的骨骸。
艳红的杜鹃花从半幅小孩头骨的地方长了出来。
谢刹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地看着,耳边忽然回响起那个人奢靡低沉的声音,像暗示着什么一样,对覃媛说:“……覃家已经很久没有小姑娘了。我很期待。”
还有那句微不可闻的,谢刹没有听清的呢喃,终于清晰了:“你会让她活下来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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