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演出开始了(五)

    幻夜姬的眼睛被白布蒙上,嘴被堵上,手脚都被绳子一样的东西缠住。

    嘻嘻嘻嘻恶意的笑声。

    幻夜姬被绑起来,轻飘飘的抬着,即便看不见她也感觉到了,这些纸人把她抬着往祠堂的棺材那里走去。

    棺材盖打开的声音。

    她被放进去。

    幻夜姬挣扎起来,碰触到旁边的东西,顿时一僵。

    她下意识以为那是个死人,但很快发现了,躺在她旁边的是个纸人,穿着活人衣服的纸人。

    幻夜姬的恐惧却比真的死人更深。

    她想起昨天晚上覃越对她说的话“它们虽然是纸人,但想要成为人,会想办法让女人怀孕,钻进女人的肚子里,以新生命的方式诞生出来。”

    “叶子叶子”哽咽嘶吼叫着幻夜姬的,是覃越的声音。

    他似乎还没有放弃努力,在一群纸人的围攻下,试图冲过来把她从棺材里救出来。

    隔着棺材,可怕的声音,嘻嘻嘻嘻的笑着。

    她似乎听到了放鞭炮的声音,敲锣打鼓的声音,到处都是人声,说着恭喜什么。

    就好像外面不是可怖的杀人现场,是结婚的喜堂。

    纸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整个世界远远近近都被掌控了,就算她出了棺材也无处可逃。

    粗哑可怖的声音,像最苍老的鬼的嗓音发出的“一拜天地。”

    在一种恐怖的声音里,覃越锲而不舍拍打棺材的声音狼狈“叶子叶子我一定会救你的”

    像是纸人揪着覃越的头一下一下撞在棺材上,他的声音虚弱“叶叶子”

    哐,哐,哐

    再无声响。

    很快,棺材盖再次被打开,一个人被扔了进来,棺材盖再次合上了。

    幻夜姬一动不能,眼泪渗出蒙眼的白布,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

    “呜呜呜”

    颤抖的手摸索着给她解反绑住双手的绳子,在空间狭小的棺材里却怎么也解不开。

    幻夜姬闻到了血腥味,嘴里的东西被取了出来,她颤着声音“覃越”

    “嗯。”覃越的声音哆嗦,极力呼吸着,想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你别怕,我在这里,我会救你的。”

    她感觉到他的手上都是滑腻的液体,血腥味越来越浓,都是他的血,导致绳结无论如何无法解开。

    “你受伤了流了很多血。”

    覃越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呼吸“是流了一点,不过不要紧,我们还活着。叶子你一定要撑住,那些人,那些人很快会过来的,他们会救我们的。”

    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的事,却努力向她保证着。

    幻夜姬沉默了一下“傻瓜,你别死啊。先给自己止血吧。”

    外面阴阳怪气的声音还在继续,或许是因为现在是两个人,便不再那么可怕。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嘻嘻嘻”

    幻夜姬绝望地听着“纸人,它们想干什么”

    覃越努力呼吸着,浑身都因为失血发抖“它们,它们想活着,想出生。”

    缺氧和失血让覃越渐渐失去意识,伏在她身上像是晕了过去。

    “覃越”

    棺材里的空气稀薄,血腥味很浓,幻夜姬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因为缺氧意识恍惚起来。

    仿佛慢慢脱离了身体,漂浮在半空中。

    她被限制的精神力就像被关在棺材里的身体一样,一动不能,但无形的触角却敏锐延伸,仿佛和什么东西勾连共情。

    她仿佛“看到”了棺材外面的画面。

    一群面目模糊的人形围着棺材拍手转圈,跳着祭祀一样的舞蹈。

    “麒儿而立兮子嗣延绵夙愿得偿兮伦常有续他日官高嵯峨兮”

    “章兮玉兮承我门楣”

    无数婴儿一样大小的纸人,围绕着棺材,争前恐后地爬向她。

    那些小纸人并不可怕,和外面那些嘶吼着的纸人不一样,并不狰狞,并不粗制滥造。

    像是承载着爱意小心翼翼制作出来的,栩栩如生,穿着绣着年年有余的红色的小肚兜,年画娃娃一样白净可爱。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无数细小的声音夹杂在喧闹神秘的祭祀声音里。

    像是奔着生的希望一样朝她爬过来,像饥饿的群蚁朝着蜜糖蜂拥。

    “走走开”幻夜姬一动不能,声音也发不出来,眼泪从眼皮下渗出。

    好可怕,好可怕。

    从未有一刻,觉得小婴儿那么可怕,仿佛一个个要撕碎吞食她血肉的怪物。

    幻夜姬甚至忘记了,这只是一个游戏。

    骤然崩溃的精神力,意识高高的飘向天空,像濒死的幻觉一样,灵魂和万物共生感应。

    她“看到”无数个跟她一样的女人,被绑在棺材里,被困在黑暗的屋子里。

    被囚禁,被毒打。

    “看到”那些从她们的肚子里诞生的婴儿落地长大,长成高大冷酷的男人,掐着另一个女人的脖子,轻飘飘的扇着耳光“又是女的,生不出儿子要你有什么用”

    “看到”奄奄一息的婴孩还未睁眼发出第一声哭泣就被扼死,丢弃在白骨累累的山头。

    谢刹站在那片山头。

    看着这片满月柔光下的土地,山岚云海笼罩的杜鹃花海,每一朵艳红绽放,就爬出来一具稚嫩的白骨。

    山风夹杂婴灵的鸣泣呼啸而过。

    漫山遍野的婴灵,漫山遍野没有面孔的纸人。

    谢刹失控的精神力游荡在天空,就像他变成了一尾透明的鲸鱼,感应到其他鲸落的悲鸣。

    看见这些消散天地的灵魂所见

    年长的女人刻薄威严的面容隐在烟锅的雾气里“这样不行,村子里已经很久生不出男孩了,这些丫头片子阴魂不散,世间生男生女是有数的,她们把女人的肚子都给占了,生魂就不敢进来。”

    “会不会是杀孽太重了,一入夜到处都是这些女婴的哭声。那片地都被尸骨占了,除了尸体就是垃圾,野狗越来越多了,要不要立个碑超度一下”中年男人轻飘飘的语气,并无丝毫对鬼怪灵异的畏惧。

    拐杖用力杵在地上,女人苍老的声音严厉“夭折的女娃不能进坟墓,这是祖宗的规矩你是当家的,你该清楚。”

    中年男人不以为然“那怎么办”

    沉默,厉声“把这些女婴的魂困在纸人里,把她们做成纸人。这样看她们还怎么投生”

    男人一愣“做成纸人”

    “刺瞎她们的眼睛,她们就不认得家;刺聋她们的耳朵,她们就听不到母亲生产的声音;剜了她们的鼻子,她们就闻不到妈妈的味道。知道你心狠了,她们就怕了不敢来了。”

    头发花白的男人声音沉重“还是不行,已经三年没有生出男孩来。这样下去,村子要绝户了。”

    昔日的女人已经变成了老太太“是女人太少了吗买来的女人不够就再买一些。”

    男人摇头“不是女人的问题,覃家的男人被诅咒了,生不出男孩。”

    “诅咒谁干的那些纸人吗”老太太怒气勃发。

    男人沉默了几息“母亲,您还记得,第一个被做成纸人的女人吗”

    “记得,你父亲发迹后买的第一个女人,你是第一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怎么想起她了”

    “她死的时候肚子里那对龙凤胎,您还记得吗”

    女人的声音苍老冷酷“棺材里爬出来的野种,给我儿子陪葬都嫌晦气,早就烂在杜鹃花田里了。”

    “母亲”男人古怪地看着她,“为了覃家的血脉能够延续,什么代价都可以吗”

    “当然。你想说什么”

    男人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门外逆光站着一个青年,挺拔瘦削的身影笼着一层薄光。

    奢靡呢喃的声音,矜持优雅“日安。”

    男人恭敬地说“是不是只要给纸人覃家的人做祭品,就能解决覃家生不出男孩的诅咒”

    那个人并不进来,手肘撑在门框上,轻慢地点头“当然。”

    男人看向屋内的老太太“覃家的列祖列宗都会感激母亲的。父亲也会。”

    “他是”老太太慢慢恍然,惊惧愤怒地瞪着门口的青年,“应该把你和你妹妹一起做成纸人的你这个魔鬼”

    那个人低着头,线条完美的肩膀微微抖动着,像是极力忍笑,奢靡悦耳的声音颤抖癫狂,无辜地重复她之前的话语“刺瞎她的眼睛,她就不认得家;刺聋她的耳朵,她就听不到声音;剜了她的鼻子,她就闻不到味道。知道你心狠了,她就不敢再来。”

    他抬起头,微微挑眉,张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灿然有趣“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棒的诅咒了但你好像忘记了,你也是个女的,这个诅咒同样适用于你啊。”

    那雪白面容上的笑意消散,栗色沁凉的眼眸像氤氲着一条流向死地的河流,一眨不眨温柔地盯着她,矜贵狂妄又疏淡无趣“怎么样,让我见识一下覃家用活人做纸人的技艺吧。”

    天国无辜的美和地狱极致的恶,如光影共生,在那张颠倒众生蛊惑生死的俊美面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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