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距离那场抵抗命运的最终决战,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月。
尽管主公大人早就召集所有人员并宣布了解散事宜,但大多数长期紧绷着神经的鬼杀队士们没有立刻离开,不知是突然解散的不真实感在作祟,还是出于责任心,依旧自发地对可能潜藏的危险警戒了一些时日。
最终,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因为不同的原因离队,随着手握日轮刀的手感变得有些陌生,人们似乎才意识到世间真的已经没有鬼的存在了。
尘埃落定,鬼杀队也会逐渐湮没在历史的洪流里,过去在前线与恶鬼厮杀的队士也面临着新的生活。
……
某日某时刻,东京府某郡的一家料理店内,摆起了比平时更多的桌椅。
“……这是?”
栗花落香奈乎眨了下眼睛,看着刚和炭治郎一同走进门不久的灶门祢豆子。
而后者在注意到她的视线后,向她打了招呼,紧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双手背在身后。
已经完全变回人类之姿的少女穿着浅色的和服,深棕色的皮靴与长袴,一头长发也好好地梳理过,顺服地披在身后。
“是学校的制服,来不及换就过来了……香奈乎会觉得奇怪吗?”
“不,我觉得很好看。”
栗花落香奈乎的眼神很认真。
“小香奈乎也想去学校吗?”蝴蝶香奈惠从她身后不远处走过来,向祢豆子打了声招呼后微笑着看向自己的义妹,“虽然主公大人只安排了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去上学,但去拜托一下应该也可以的。”
“不,不用了,”浅紫色眼睛的少女连忙摇头,面对义姐开口道,“我更想留在蝶屋。”
“对了,请问蝶屋的大家也来了吗?”祢豆子问。
“很可惜,今天来的只有我们两个和小忍,”香奈惠回答道,“虽然我也问了葵和小菜穗他们,但她们不是很想过来,说让身为队士的我们聚一聚就好了,她们负责看守蝶屋……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回去的时候,带上伴手礼。”香奈乎提议。
披着蝴蝶羽织的温婉女子点点头,再次看向祢豆子。
“想找小菜穗她们的话,随时欢迎来蝶屋,大家都很想你呀。”
“是,有时间一定会前去拜访的。”
听着不远处的对话,和自己的三位妻子一同前来聚会的宇髓天元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的时透无一郎。
“我记得时透你也在上学吧?学校生活怎么样?”
“别多管闲事。”
正在喝茶的少年咚的一声放下茶杯,又像猫一样趴了下去,将脸贴在木质的桌面上,把不耐烦一词表现得淋漓尽致。
“跟一群小孩呆在一起一点意思也没,如果不是主公大人的请求,我才不会听。”
宇髓笑了:“明明自己也是小孩。”
时透无一郎没有理他损自己的话,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对着不远处落座的灶门炭治郎道:“炭治郎,我记得你在信里说想开一家面包店是吗?”
“嗯?”灶门炭治郎看向他,虽然不太明白情况,但还是很快回答道,“啊,是的!虽然现在准备去隔壁镇上的一家面包房学习,但以后还是想开属于自己的店。”
“那我以后来炭治郎的店里工作好不好?”
“?”
“拜托你了。”
眼中带着赤色的少年不解:“原来时透君这么喜欢面包吗?”
“你别当真,他明显是懒得思考,直接随便找个地方混日子,”宇髓天元毫不留情地揭穿道,然后在少年的瞪视中抱起双臂,“小鬼就是小鬼,等你长大就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有多不好混了。”
无一郎不屑地啧了一声。
随着人员逐渐到齐,聚会正式开始,也许是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所有人都比平时显得更加活力充沛。
这家店的工作人员也都是鬼杀队的知情者,所以不用担心言辞会扰乱普通人的生活,这也是作为聚会发起人的甘露寺蜜璃的特意挑选。
“要是能邀请到主公大人就好了,可惜被婉拒啦。”理由是有他在场的话其他队士就无法放松,虽然是客套的推辞,但也是实话。甘露寺蜜璃看着在场的众人道,“还有一些人没法过来,悲鸣屿先生和善逸君都有事来不了。”
“那是挺可惜的。”蝴蝶忍道,“以后有机会再聚吧。”
“嗯。”
聚会没什么规矩,更像是普通的散伙饭。聊天的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话题自然免不了对未来的打算。
宇髓天元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向一人承包了一整个牛肉火锅的炼狱杏寿郎。
“炼狱以后是打算直接继承家业吗?那你弟弟呢?”
“唔姆!不论是作为鬼杀队士还是一名长子,我都会履行自己的职责。”金红色头发的青年放下手中碗筷,“虽然世上已经没有鬼,但家族传承的炎之呼吸我还是会继续教给后人。至于千寿郎,无论他以后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不错啊。”宇髓赞赏地看着他。
“嗯,我的事情暂且不提,锖兔,听说你开办了剑道道馆?”
“是的,就在这个郡。”
“被踢馆了?”
“啊?”
话题转换的太快,锖兔疑惑地皱起眉,然后听见蝴蝶香奈惠开口道:“我也听到传闻了,这事在那一代还挺有名的,说是新开办的道馆馆主以一己之力单挑了对方十几个人。说的应该就是锖兔先生吧。”
“这传的也太夸张了些。”
“不仅如此,听说把馆长击飞了二十米远喔。”忍补充。
“……那会坐牢吧?”
“请让我来说明,”看见锖兔头疼的表情,九原柊主动接过话,“他在镇上开办了道馆,而附近有一家同样教授剑道的狩魔道馆,被影响了生源,所以上门挑战而已。但狩魔馆主在领教锖兔的剑术之后已经心服口服。”
“狩魔也是喜欢剑道的人,我跟他只是普通的竞争对手而已。”锖兔心情复杂,“把人打飞二十米远这种事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一旁,富冈义勇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义勇先生有什么想说的吗?”炭治郎问。
“不,只是好像在哪里听过,狩魔这个名字……”黑发蓝眼的青年思考一会儿,抬起头来,“成步堂先生放在事务所里的日本刀好像也叫狩魔。”
几月前在那场战役的最后,如果不是在场的成步堂龙之介反应及时,以他的辩护才能和御琴羽寿沙都的魄力说服了警卫和民众,可能来不及撤离的鬼杀队士会被当成破坏地基的现行犯,等着主公大人去狱里捞了。
“富冈先生跟那位律师先生很熟?”蝴蝶忍看起来有些意外。
“不,只是他正好有个复杂的案子要处理,可能会遇到危险,就找到我去事务所工作。”反正也没别的事要做,他就先答应下来,“他们知道鬼杀队的事情,似乎是过去遭遇鬼之后进行过调查。只是很奇怪,他经常不让我陪同,调查的时候也不让我说话。”
“……”
旁边的人都默默移开了视线,店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最后还是香奈惠好心主动岔开了话题,她看向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吃饭的不死川实弥:“不死川先生和玄弥君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别的事情,玄弥在镇上生活,我在担任主公大人一家的护卫。”
银色短发的青年话音未落,就收到了一众队士的注目。
“咦?主公大人居然同意了吗?”
“怪不得我去申请的时候天音大人说已经有了人选,原来被你这家伙抢先了?”
“唔姆!护卫一职实在令人羡慕!”
“来打一场吧,输了就将这个职位让出来。”
“哈!?有本事你来试试!”
不死川实弥一如往常那样凶狠地笑了。
“大家都很喜欢主公大人呀。”正在吃甜点的甘露寺蜜璃将一只手放在脸侧,看着争起来的众人,“伊黑先生是怎么想的?我们要不也过去?”
伊黑小芭内摇了摇头:“没有必要,主公大人让不死川留在那里一定有他的理由。”
“说的也是。”身着和服的原恋柱点了点头,然后注意到伊黑小芭内始终未动的碗筷,又问,“伊黑先生不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我不是很饿。”
“可是光是伊黑先生看人家吃东西,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啊。”蜜璃说着,拿起放在桌子一旁的菜单。
“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跟后厨说一声。”
“不,人家只是想点一些清淡的食物,结束之后打包带走。”
“在这里吃不饱吗?”
“这是报复哦伊黑先生。”少女握起一只拳,面上泛起红晕,“光是您看我吃饭也太狡猾了,人家也想回去看着伊黑先生吃东西……可以吗?”
黑色短发的青年愣了一下,将异色的双瞳看向别处,以掩盖一闪而过的其他情绪。
就在不久之前,在甘露寺蜜璃的坚持下,伊黑摘下绷带给她看了被划开的嘴角,但少女完全没有觉得可怕或是恶心,而是用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两道疤痕。
“会觉得痛吗?”
“不,早就不痛了。”
“那就好。”甘露寺扬起笑容,浅绿色的眼里满溢着单纯的欣喜。
“不会觉得可怕吗?”
“完全不会。”甘露寺扬起笑容,浅绿色的眼里满溢着单纯的喜爱,“眼睛,嘴巴,还有其他一切,总之人家现在,好像觉得伊黑先生什么都好!……嘿嘿,这样是不是有点傻呀?伊黑先生会嫌弃人家吗?”
怎么会呢。
简直是……再喜欢不过了,喜欢得恨不得永远将这一幕映在脑海里。
我这样流淌着罪恶血脉的人,居然也能有如此幸福的未来吗?
如果这是梦,神明啊,我只希望它能长久一些……
回到现在,伊黑小芭内看着对自己提出请求的甘露寺蜜璃,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一起吃吧。”
得到答复的甘露寺蜜璃笑着眯起满溢着幸福的眼睛。
果然,比起和某个地方的普通人度过一生,像现在这样能与拥有共同经历,能够托付背后与生命的伊黑先生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谁的声音。
“哦哦!甘露寺大人和伊黑大人是终于在一起了吗?”
说话的是一脸兴奋的莳绪,也就是宇髓天元的妻子之一。
“诶!?”少女闻言吓得差点跳起来,只能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摆起手,“那,那个……!”
“等一下,莳绪,你问的太唐突了。”稳重一些的雏鹤无奈地说完,向甘露寺道歉道,“抱歉,这家伙喝了点酒就喜欢乱说话……但如果有消息了请务必告诉我们,特别是婚礼的日期。我们与天元大人不准备在某个地方定居,所以赶过来可能需要时间。”
“婚、婚礼!?”
“是呢,毕竟是人生大事。”旁边真菰微笑着搭话道,“蜜璃有考虑过礼服的样式吗?”
“保守一点会比较好吧?感觉甘露寺小姐很适合白无垢。”忍提议,“但是西式的洋装最近也很流行。”
甘露寺蜜璃被一众女性队士围着拖入了谈话中心,而她旁边的伊黑小芭内静坐着宛若一尊石像。
一句话也插不上,不,不如说已经渐渐听不懂了。
但是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还是会被卷进去,伊黑心里敲响了警钟。要是答不上来会辜负甘露寺的期待,得赶紧找人岔开话题。
他转头看向宇髓天元,但后者正背对着这边,于是他默默跳过了富冈义勇,看向炼狱杏寿郎,却得到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和点头,仿佛是在让他加油。
……炼狱你这家伙迟早也会面对这些事,到时候你就等着。
他掩盖在绷带下的表情有几分咬牙切齿,而这时,正巧路过此处的锖兔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个男人就好好面对这一切啊,伊黑。”
银色眼睛的剑士提出的建议一如既往的正直又郑重,仿佛挑不出毛病,但是……
“你给我等一下,锖兔。”
注意到对方嘴角强压下去的幸灾乐祸的笑意,伊黑小芭内以一个迅敏至极的速度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然后,毫不留情地问道:
“你应该很有经验吧?”
“什……!”
锖兔的瞳孔一缩,同时心中也敲响了警钟。
被蛇缠上了。
他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但伊黑似乎铁了心要他留在这里,手背上都暴出青筋了也没有丝毫放松。
“我能有什么经验,你别开玩笑。”他义正言辞,“眼下要考虑这个问题的是你。”
“怎么,我跟甘露寺是从杀死无惨之后才开始交往的,算下来,你跟九原都快在一起大半年了才对,想不到居然连对未来的打算都没有吗?”
“……”
伊黑你这个叛徒,居然利用我转移话题!
锖兔咬了咬牙,但是这种时候露怯就输了。
……
那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九原柊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看着杯里的茶叶。
色泽鲜艳,条索完整。
茶是好茶。
只是没有水。
他刚才拜托锖兔去取些热水而已,没想到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一身深色和服的青年只能无奈地看向另一边,然后就看到不远处祢豆子,香奈乎,伊之助和玄弥几个年龄相近的人已经聊在了一起。
祢豆子和伊之助看起来很开心,香奈乎偶尔也会插几句话,但不死川玄弥面对两个女孩子,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大家关系真好啊。”
听到从旁边传来某人的轻声感叹,九原柊不置可否地点头应道:“只可惜我妻善逸不在这里,否则估计会更热闹些。”
“善逸说他要去桑岛爷爷那里处理一些事情,地方离得太远赶不过来了。”说起同伴,灶门炭治郎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但下一刻就打起了精神,“但他在信里说,之后会回到城镇里发展,和我恰好就在一个地区,真是很巧啊。”
“那的确是很巧,你们可以多见见面了。”
也许是被热闹的气氛所影响,九原柊心中突然有个猜测,下一秒脱口而出,“他是不是为了祢豆子……”
“哈哈。”
一声干笑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九原柊愣了一下,莫名觉得这个笑声有点瘆得慌,但看炭治郎人畜无害的表情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他想了想觉得善逸只能自求多福,于是转移了话题。
“你以后要在镇上定居?”
“嗯,是有这样的打算。”说到这,少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本来想回到老家,但又觉得祢豆子不能在山上过一辈子,连吃点金平糖都要精打细算……那我这个做哥哥的为免太没用了些。所以就准备学些手艺赚钱,我家里是卖炭的嘛,对烘烤这一类的工作很拿手。”
“真了不起。”
要是伊之助也这么有干劲就好了。他在心里默默想着,但就算没有想做的事情和目标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把人直接扔回山里,他只能先委托了擅长教导,又难得能管住伊之助的蝴蝶忍对其进行一些常识教育。
至少得学到会写信的程度,之后要去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了。
……等等,不对。
就算会了,那家伙真的会写吗?
九原柊有些头疼,最后决定暂时不去思考这些,然后就听见从另一边传来了祢豆子的声音。
“真是的,哥哥你怎么又把责任和辛苦的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
“嗯?”
炭治郎刚回过头,视线就对上了妹妹突然伸过来的手指。
“疼!”
少女纤细的弹指猛地打在自己哥哥的额头上,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嘭的一声。
九原柊愣了,他看着因疼痛捂住额头的炭治郎和手指毫发无损的祢豆子,只觉得这对兄妹永远能超乎自己的想象。
能打疼炭治郎的头,该说不愧是一家人吗?
“请不要再说自己没用之类的,”浅粉色眼睛的少女认真地道,“哥哥好不容易在鬼杀队攒下了一些工资,只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了。而且之前说好我们两个要一起努力的吧?我也会去打工,等毕业之后……”
话题完全被长女力全开的祢豆子掌握了主动权。
“没想到权八郎这家伙也有这种时候。”为了吃饭暂时摘下头套的伊之助一脸稀奇地看着他们。
“祢豆子,好厉害。”香奈乎道。
完全看不出曾经被变成鬼的痕迹,这么有活力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九原柊的表情柔和了些许,然后突然想起被自己遗忘许久的某人。
他转过头看向锖兔,正好与其对上了视线。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从锖兔生无可恋的眼神中,读出了这样的信息。
于是他忍住笑意,从一旁的桌子底下拿出自己带来的几个茶叶罐,站起来走到正在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那桌。
前世为了四处习武,经常要给各个门派的人送礼以打通关系,虽然基本上都是时安负责打听和准备,但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对茶酒这些适合作为礼物的东西有了些研究。
鬼杀队里对茶叶有兴趣的人不多,但也有几个,香奈惠和忍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莳绪等人又被宇髓招呼回去一起喝酒,很快深陷话题中央的几个人就解脱了出来。
“这些茶是怎么弄到的?”真菰看着上下游动,簇立杯底,像是雨后春笋一样的君山银针,有些意外,“没想到阿柊对茶也有研究。”
“只是略知一些。我打算开办一家茶馆,所以提前弄通了些渠道。”
“茶馆?”
“嗯,想打听一些事情。”九原柊解释道,“关于九原家的。”
原本经商并且有一定家业的九原家,在家主变鬼死亡,二小姐亚月纪在结婚前失踪之后已经作鸟兽散。他后来问过认识自己母亲的珠世小姐,但珠世也知道不多,只记得亚月纪有个姐姐,早就嫁人了,名字记不清楚,只知道是在东京府的某个郡。
就算已经与自己没有什么关联,他也希望能见上一面,不仅仅是想要找到亲人,更是想将母亲身上发生的事告诉对方。
要是以母亲的名字开办茶馆,对方看到了,应该会过来。但也有可能她早就搬走,或者不在人世了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样,等待和寻找的过程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
“明明你那一身功夫,来我的道馆工作多好。”
锖兔默默将他有几分沉重的神色看在眼里,一只手直接捏上九原柊的脸。
“反正都在同一个郡,我帮你打听不行吗?”
“这叫有备无患。”
九原柊皱了下眉,拍开他的手,将庐山云雾茶以上投之法放入沸水,顿时,茶杯上白雾笼罩,出现云蒸霞蔚之景。
“当你因为严格过头而生源流失,道馆关门的时候,好歹还有条后路可以走。”
锖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
“是,是,我祝你生意兴隆,请务必记得不要因为沉迷斗促织而让茶馆变成花鸟市场,毕竟家里已经沦陷了。”
“你对我养的东西有什么不满?”
“不敢,它们比我贵重。”
“你再这么说话我就把促织罐放到你的道馆里。”
“……”
锖兔不说话了,而九原柊心里也稍微轻松了些,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将一罐茶叶递给了真菰。
“这一罐是方山露芽,如果你接下来要回狭雾山,能不能替我转交给鳞泷师傅?”
“可以啊。”真菰笑了笑,“但你和锖兔也得一起过去。”
“……”
……
天色渐晚。
小镇的街道上,一些门店已经到了打烊的时候。
“电器都关掉了吗?”
“嗯,放心吧。”
走出挂着‘桃屋’木牌的面包房,狸之进一边锁门一边看着等在门口的妻子,扬起笑容。
“对了,最近会有个小子会过来学手艺,还是我的同门。”
“是你师弟?”桃枝想了一下,“是那个叫炭治郎的孩子吗?”
狸之进有些惊讶,“你认得他?”
“他在我们隐部队里还挺有名的,毕竟那么有礼貌的孩子现在可不多见了,”桃枝感叹道,“而且据说他可是超乎寻常的努力派,你这个做前辈的要小心不要被轻易超越了。”
“那是当然。”狸之进说道,“不过店里能有第三个人加入,应该也会比平时热闹一些吧。”
“是第四个人哦。”
“嗯?”
狸之进疑惑地挑起眉毛,然后过了几秒,他反应了过来。
紧接着,感受到了差点让心脏跳出嗓子的激动。
“……啊,你、我、你……这……什么时候?”
我成为父亲了。
过于强烈的喜悦让他几乎失去了语言功能,但就在差点叫出声的下一刻,啪地一声被桃枝捂住了嘴。
“敢在路上大喊大叫或者哭出声,我就打得你一周都说不出话来。”
狸之进含泪点头。
然后他抱着自己的妻子,久久没有说话。
……
山中,某间寺庙。
“悲鸣屿是在对着落叶流泪吗?”
寺中的僧人们结束庭院的洒扫,看着不远处站在树下的高大僧人,都显得有些诧异。
“可我记得他双目失明?”
“不清楚,但据住持师傅说他过去是那个叫什么……鬼杀队的人?”
“难道那个队里的人都能以心观景?”
“慎言。”
僧人们回过头去,看见一脸严肃的住持正站在身后,顿时为自己背后议人的行为面露愧色,低声念了句佛后,就纷纷转身离开。
见他们这样,住持也不再追究,而是看向悲鸣屿行冥,想了一下,几步走了过去。
“这棵树是我的师傅所栽种,他是寺里上一位住持。”他将双手背在身后,面色有些怀念,“寺里曾经遭到恶鬼作祟,东西都毁得差不多了,师傅也往生极乐。但这棵树因为地势较远,反而躲过一劫。”
“……世事难料。”
“是啊,若不是恰巧有鬼杀队士前来借宿,恐怕我到最后都会被那恶鬼蒙蔽心神……那件事已经过去快八年了,可现在想想,还像昨天发生的事。”
“原来如此,所以您在见到我这身鬼杀队士的制服后,才询问我要不要入寺。”悲鸣屿行冥低声念了句佛,“无论如何,还是非常感谢您,道信住持。”
“是我受你们恩惠在先,不必言谢。”
道信话音刚落,就在这时,他听见从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这些小孩无一例外都是由寺庙收养。
“啊,是悲鸣屿先生!”
眼尖的某个男孩首先发现了站在树下的僧人,看上去有些高兴地向他跑了过来。
“悲鸣屿先生,能玩上次那个吗?就是把我举得很高再放下来的那个!”
“明子也要玩!”
“悲鸣屿先生,我能去找您养的猫吗?”
看着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终于露出笑容的高大僧人,道信笑着摇了摇头。
的确,世事难料。
……
桃山,原鸣柱的木屋内。
我妻善逸一边吃饭,一边滔滔不绝地向桑岛慈悟郎讲述着最终决战时发生的事。
“是吗?你用出了自己的柒之型。”
“是的!虽然被敌人打得很痛,痛到我现在都不想回忆起来,但我还是跟狯岳师兄一起战斗了。”
他说到这里,却又将声音压低下去。
“抱歉,爷爷,这次只有我回来,但师兄也是有原因的,他有些事,所以……三个人一起吃饭可能得等到下次了。”
“不要太在意这些,善逸,你们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桑岛慈悟郎不紧不慢地说着,“多亏你们和其他队士在前线的战斗,已经不会再有因为鬼而失去重要之人的孩子,到我这里学杀鬼的技巧,再去为此拼上性命战斗,我真的很感谢你们。”
“是,是吗……”
金发的少年听到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脸上的开心却是怎么都收不回去。
桑岛爷爷咳了一声:“狯岳给我写了封信,就在你回来的前一天到的。”
“咦!?真的吗?他写什么了?”
看着弟子睁大的眼睛和有些期待的目光,老人特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他说你战斗时的尖叫声能穿透鬼王的脑子。”
善逸的表情瞬间僵在原地,随后爆发出了足以掀翻屋顶的喊声。
“什么啊!!!居然还在告我的状吗!?亏我还替他说好话!!”
“哈哈哈……”
……
乡间路上,天空明净无云,仿佛河流一样缓缓延伸。
“愈史郎,你拿的行李是不是有点太重了,还是分给我一些……”
珠世担忧地看向同样回到人类之姿的愈史郎,而后者只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完全没问题!”愈史郞说着,又把行李又往上提了提,以表明自己还很轻松,“比起这个,珠世大人不用叫辆车吗?您现在也已经变回人类,走这样的路应该会感到疲惫吧?”
“下一个村子离的很近,不用坐车也可以的。”珠世说着,看向已经能远远看到的村中炊烟,“若是村中有情况危急的病人,今晚可能无法休息,你还是将行李分我一些吧,别累坏了。”
就算变回人类,她依旧过着四处行医的生活。
只希望在这颗心脏还跳动的期间内,能偿还一些变成鬼时犯下的罪孽。
愈史郎想了想,将一个小巧的医药箱递给了珠世。
“你啊。”
珠世无奈地将那几乎没什么重量的小箱子提在手中,嘴角却是泛起了笑意。
而愈史郞看着珠世的侧颜,看着她日暮下无意识露出的浅笑,脑子里几乎已经容不下任何别的东西。
啊啊,变回人类的珠世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
注意到那笑容中所蕴含的幸福和对未来日子的期望,他忍不住想。
——这份美丽,要更甚于以往。
……
夜深,聚会也到了曲终人散之时。
“那炼狱,下次一起去泡温泉吧,不死川和富冈也一起。”宇髓天元一边提议一边走出料理店,“我这边知道几个不错的天然温泉。”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对吧富冈?”
“不死川看上去并不愿意。”富冈义勇平静地道。
“啧!你这家伙……!”
“那我们也告辞了。”另一边,蝴蝶香奈惠对九原柊说道,“伊之助今天就先跟我们回蝶屋吧,毕竟明天的课不能落下。”
“是,麻烦你们了。”
伊之助没有反驳,只是有些不爽地踢了踢路上的石子。
见状,九原柊安慰他:“过两天我教你怎么将石子扔出像是狮子在吼的声音。”
那是什么,好帅。
“老子记住了,你说话算话!”
“嗯。”
过了一会儿,看着那重新套上野猪头套的少年渐渐走远,走到柊身边的锖兔忍不住道:“你还真是会一些奇怪的功夫。”
“只是学的多了,门道自然就摸出来了。”
“那你不打算将太吾的武学传承下去?”
“太吾本就是为了击退相枢而成,如今伏虞剑都消失了,已经没有人需要担负起那样的命运,当然,我会适当写一些东西。”九原柊平静地道,“至于传授就算了,难道你会想将自己的剑技尽数传给某个人吗?”
“说的也是。”
要传承下去的东西,从来不是单纯的战斗技巧。
……
并排走在回去的路上,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九原柊看着无云夜空中,不知已经存在了多少世代的皎月,突然觉得有些感慨。
“我居然能这样和你走在路上,真是不可思议。”
他停下脚步,看着路灯下的虫,看着路上落叶被风吹到一起。
他曾经以为命运这么安排,就是为了让他过来解决鬼王,至少他曾经以为那就是一切,不管几辈子都只是被推着走而已。
但这是错的。
命运不过是一个概念,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那也只是‘我在活着’这件事而已。
“你怎么了?”锖兔问。
“不,只是突然……有种活着的实感。”九原柊转过头看着他,“而且只要你存在于这个世上,我就会思考着活下去这件事……就算下次见面会是千年后也一样。”
一头罕见发色的剑士脑子空白了几秒。
他眨了下眼睛,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听见自己问:
“你是说,觉得我很重要?”
“嗯。”
“这是在告白吗?”
“嗯。”
这家伙……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坦率。
借着从天空缝隙倾泻的银河,他有些惊讶地从那双眼中看见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
仿佛千年前的宫闱楼阁,在汹涌不定的波光中颤抖,又像是雾霭深处的高山在地震时稍事休息。
然后他移开视线,回到秋夜日渐冷却的余温中。
……
又是这样。
‘不好好看着这家伙就不行。’
‘没有我留在这家伙身边就不行。’
其实这些,说到底都只是借口而已。
虽然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活着,做好了随时牺牲的觉悟,但每当看到那熟悉的,可靠的,难以忘怀的身影时,总会忍不住想着‘要是他能永远在我身边就好了’。
传达着与我一样的想法,不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就能填补着心里的空隙。
所以,就像不知何时你给予我的一样。
在战场,在黑暗中,
在任何你需要的时候。
“如果我也能成为你的支柱,那就再好不过。”
高山豁然崩塌,碎成散落一地的海底花藻。
他看见眼前的人笑了起来,一如记忆中那样温柔。
“谢谢。”
无疑,在这个地方,飞洋过海的白鹤找到了安宁的巢。
九原柊继续迈开脚步,和他一同向归路走去。
“天好像变冷了。”
“那明天我去买些炭火。”
“一起去吧,而且夜晚也要变长了,你的道馆里要安装瓦斯灯吗?”
“训练又不需要灯,应该无所谓……”
如果我们跨过无数牺牲活了下来,抱着淡然的梦想过好现在的日子。
是否在那些代表着过去的骸骨上,就能堆积起鲜花和犹存的希望?
……
“您不打算将这一切记录下来吗?”
看着孩子们在庭院落叶中扔球玩耍,产屋敷天音轻声问。
“没有必要。”耀哉回答,“再有鬼舞辻无惨这样的存在出现时,总会有人会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与事而拿起武器。”
“然后在适当的时候,他们会重新书写同样的历史与故事。”
“所以归根结底,任何东西都不会真正消失。”
落叶遍地,但当年岁又一度从休眠中醒来时,紫藤花就会重新出现。
天空,大地与海洋,会赋予万物以新生。
也许这对于人,对于任何人来说,
也就足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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