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五十五章

小说:是你先动心 作者:程渊
    番外年少是你

    昆城九月,据天气预报显示, 接下来一整个月都是阴雨天气。

    最低气温只有十三度, 街头冷风夹细雨,绒呢子大衣和围巾也抵御不住的寒冷。

    男孩抱着湿透的课本和被人用小刀割得破破烂烂的书包走在街头, 肩带淌过泥泞地里,脏污不堪。

    十二三岁的模样,浑身校服和鞋袜都被水浸透, 却不是因为这场绒毛细雨。头发湿淋淋地往下挂水,低温的关系,男孩清秀的小脸被冻出一种近乎纸质的苍白,嘴唇紧抿。

    他始终低着头, 过路行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正值下班放学高峰,行人群鱼入海般蜂拥通过马路, 霭沉被夹在中间,没有撑伞, 随着行人你推我攘,他沉默无言地往前走, 雨水和寒气渗进骨头里, 四肢仿佛被冻得失去知觉。

    前面红灯。

    霭沉停下脚步。

    细雨落在水洼地里, 溅开一圈圈纵横交错的波痕。

    他垂下眼睫, 那片小小污脏的积水中, 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同样是凌乱不堪的。

    身旁忽然有人撞了他一下。

    怀里的课业本掉进水洼, 散开, 几张纸页漂浮在水上。

    是同校的一个女孩子。

    女孩匆忙上前, “对不起啊,我刚才没看见”

    她话没说完,被身旁另一个女孩拉住。

    另外的女孩如同见到什么鬼怪,脸色都变了,在耳边低声提醒道“你疯啦,你还敢靠近他他就是那个啊,学校里都没人敢和他一起玩的”

    “那个是哪个”女孩没听明白。

    另外的女孩警惕地扫了霭沉一眼,赶紧拉着旁边的人后退两步,讳莫如深道“就是怪胎啊”

    女孩很快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个人”因为忌讳,她不敢直接喊他的名字,只是用学校流传的暗语替代。

    她原本想帮忙的手立马缩了回来,不可置信道“就和传说中的一样,他妈妈是做”

    霭沉用力捏了捏拳头,飞快捡起散落在水里的课本,闯了红灯,一头扎进川流的马路当中。

    回到家已经六点半了,天色昏暗,细雨在鹅绒色的路灯光影中翻飞。

    这带是城区里旧楼,总高不过七层,每层六户,因为建成年久,外墙灰漆大多剥落,楼道边角布满青色霉斑,厚厚结成块状的蜘蛛网。

    钥匙放进楼底大门锈迹斑斑的锁孔,铁块扭转的声响艰涩,要费足浑身的劲儿,又担心过于用力,一不小心把钥匙断在里边。

    一楼不足十平米的平层,毫无章序地停满了各种自行车、电动车、小孩的滑板车,楼道狭窄,最多只能容纳两个大人并肩通过。没有灯光,感应灯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坏了。

    周遭都是拔地而起的摩天高楼,遮天蔽日,低矮的居民楼围困其中,半丝月光也捞不到。

    就这样又破又小的居民楼里,每户二三十平米的小房子,因为临近市区,每个月仍然要好几千块钱的租金。

    七楼顶层。

    墙外挂着白面黑字的广告招牌,“陈氏推拿”,是他在夜里唯一的光源。

    霭沉低头在一串钥匙中找出家里大门的那一把,刚准备开门,忽地听见里面传出女人的惊叫声。

    他手一颤,钥匙掉在地上,声响在空旷的楼道内格外明显。

    现在六点三十六分。

    他忘了答应过妈妈,七点以前不回家的。

    隔着门,他听见落下清脆的掌掴声,伴随男人的低骂。脚步细碎而急促,紧接着,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陈珊的脸出现在门后,头发凌乱,半张脸浮着鲜红的五指印,看见面前的孩子,猛地怔住。

    陈珊一把攥住霭沉的胳膊,慌乱地道“你怎么就回来了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七点以后再回来吗”

    霭沉皱眉,陈珊的力道很大,攥得他生疼,“妈”

    视线越过陈珊身侧,望见屋内衣衫不整的男人。

    四十岁出头的样子,肥头大耳,肚腩突兀,霭沉对这个人有印象,是街头一家小卖部的店主,叫刘伟的。每回陈珊带他去那家店买东西,这个男人总会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把陈珊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刘伟正在穿上衣,看到门外的男孩子,心头怒意未消。他刚才不过是在按摩的时候伺机摸了一把陈珊的腰,陈珊竟然用刮痧板狠狠扎进他的后背里

    刘伟提好裤子,从钱包掏出一百块钱扔在床上,骂骂咧咧地道“给你的钱妈的贱货,老子肯给钱跟你干是看得起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在老子面前装什么高贵你男人要是要你,他早回来了”

    陈珊如同被戳中什么痛点,眼眶霎时红了。她失控地举起柜子上的花瓶砸过去,“滚你马上给我滚”

    花瓶在脚边四分五裂。

    要不是刘伟闪得快,花瓶会迎面把他砸个头破血流。

    刘伟看着手背被瓷片划开的血痕,心头怒意更盛,大步上前揪住陈珊的头发,“你这个贱货”

    陈珊痛得惊呼。

    霭沉冲上去用力推了刘伟一把,“放开我妈”

    男人身材巨型,根本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能抗衡的。霭沉用尽全力的一推,刘伟仅是往后踉跄了两步,脚后跟踩在花瓶碎片上,割开血肉,痛得他龇牙咧嘴。

    刘伟反手攥住霭沉,怒骂“妈的,一家子贱货”

    “放开”霭沉挣扎着,看见母亲痛苦的神情,他抬起刘伟的手,狠狠咬下去

    刘伟痛得大叫。

    霭沉一脚踹在刘伟肚子上,刘伟没反应过来,竟硬生生被他踹出门口,往后几步便是台阶。一路痛叫着滚下去。

    霭沉趁机把大门反锁。

    陈珊的情绪已近崩溃,双手捂住眼睛,脊背贴沿着门板缓缓无力地滑坐下去,脸颊埋进双膝,哭声破碎。

    霭沉走到她面前,蹲下,低声说“妈,我们搬走吧,好不好”

    陈珊摇摇头,声音哽咽,“搬走了阿宁会找不到我们的,阿宁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那个男人不会回来了。”霭沉咬牙,攥紧的拳头不住地发抖,“他要回来早就回来了。”

    “阿宁一定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陈珊忽然抬起头,冲他大叫,“你怎么这样说你爸爸”

    霭沉无言地望着她。

    陈珊怔住。

    孩子的衣衫是湿透的,脸色苍白,因为长时间在外面吹风淋雨,削瘦的身躯遏制不住地颤抖。他的书包和课本都是破的,被人恶意用小刀割破的。

    陈珊一阵慌乱,握住他的肩头,“在学校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我,是我不小心摔伤的。”霭沉说。

    陈珊眼眶愈加泛红,眼泪滑落下来,痴痴地说“是妈妈不好,是妈妈连累了你。”

    “妈,这不是你的错。”他说。

    陈珊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摇头,落泪。

    霭沉想安慰她,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在他这个年纪,他无法理解大人之间的感情,也无法理解母亲对那个男人的执着。自他有记忆那天起,他从没见过母亲口中那个叫“阿宁”的男人。

    在他的生命中,有关爸爸这一栏是缺失的。

    他唯一知道的是,阿宁和母亲是同一个村里的,和母亲交好后阿宁便去了城里打工,起初还会断断续续给母亲寄上几封信,但时间不定。从一周一次,变成一个月一次,变成几个月一次。

    而最近的一次,已经是在三年以前。

    他们很穷,为了维持这家按摩店的租金,母亲每天必须接待许多客人,一小时三十元的按摩费,从早到晚,才勉强能支付店面。

    但近年母亲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精神状况也很不好,夜里隔着门,他总是能听见母亲压抑的哭声。

    但她仍然守着,守着那个叫阿宁的男人会回来的诺言。

    夜晚陈珊吃了安眠药睡下,霭沉替她盖好被子。她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头发却已掺杂了银丝,脸色憔悴,瘦得不成样子。

    她实在太累了,一挨床便睡着。霭沉抽了一张纸巾,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

    桌上座机的电话铃声响了,怕吵醒母亲,霭沉飞快拿起话筒。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是三姨妈家里打来的。

    那边接起就是一顿臭骂“陈珊欠我的三万块钱什么时候还给我你生病要看病,你儿子要读书关我屁事要钱找你男人要去,要不是看在昔日姐妹情分上,我根本就不会借你这个钱”

    “另外我听说啊,时宁早在外面又别的女人了,你别一天到晚傻兮兮的”

    霭沉没等三姨妈说完便挂了电话。

    时宁。

    那个男人的名字。

    霭沉静静看着陈珊憔悴的睡颜,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对那个在生理学上姑且可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毫无印象,一直以来谈不上多鲜明的恨,也谈不上好奇想要求知的记挂。

    他只知道母亲深爱着时宁,为了时宁一句口空承诺会回来娶她的话,辛苦支撑到现在。

    他不想让母亲知道这个消息,因为他觉得母亲会承受不住。

    掩上房门,霭沉离开了母亲的房间。

    他坐在书桌前,开始用透明胶粘贴被人撕烂的课本。

    被水晕开的字迹里,变成大片大片的模糊。

    有的能粘好,有的不能粘好。

    一本书歪歪扭扭,凌乱不堪,被撕碎了好几回,又这样粘上,早已不知道原本的样子。

    但他已经无所谓了。

    他唯一想要守护的只有母亲而已。

    暮色四合,旧城区内几盏昏黄路灯笼罩着这片低矮逼仄的小巷。

    对面楼一户长久空置的屋子搬进了新租客,是一对很年轻的夫妻。似乎是一周前搬进来的,那天他偶然看见搬家公司的货车停在楼外,年轻的男人和女人在上面忙碌着,指挥工人从搬下来一架用布罩笼着的,看起来非常昂贵的钢琴。

    每到这个点数,对面那间屋子的灯光总会亮起,因为楼距很近,他能清晰地听见对面弹奏的琴音。隔着半透明的纱帘,女人坐在琴前弹奏,男人在旁边打节拍指导。

    “好,很好。就是这样,再来一次。”男人温和地说。

    女孩娇纤的身影投映在纱帘上,看不清模样,却能见到她美丽的身姿。裙裾随着她飞旋的动作飘舞,像初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

    那应该是他们的孩子。

    霭沉在心里想。

    一段琴声结束后,女孩左脚尖朝后点地,双臂展开,掬了一个非常优雅而标准的谢幕礼。

    她飞扑到男人的怀里,声音甜甜的“谢谢爸爸”

    结束了。

    这是在这样阴雨不断的世界里,他每天唯一能看见的色彩。

    霭沉把粘好的课本重新收进书包,正准备起身的时候,看见纱帘后的女孩松开脑后盘起的长发,褪掉舞服肩带。

    霭沉动作顿住。

    女孩逐渐靠近窗口的方向,勾住帘子,往旁侧一掀。

    他和女孩的视线毫无预警地对上。

    纱帘的背后,是一张纯真而清丽的脸蛋。

    那么近的楼距,他甚至清楚看见女孩对他眨了眨眼,又歪了下脑袋,似乎在奇怪地判断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手上还扶着褪到一半的舞服肩带,就这样滞在半空。

    霭沉第一次感觉到无措。有点像是偷看被当场抓包的可耻,被那样一双纯澈的眼睛一下看到了心底。

    过了会儿,女孩瞪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对屋里大喊“妈妈对面楼有个大哥哥在偷看我换衣服”

    霭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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