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上京城里都在说白月心要嫁进楚王府的事。有人艳羡,能嫁进楚王府,以后便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也有人不屑,纵使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个侧室。上不告天地,下不拜父母,一顶小轿抬进王府便算是完礼。
夜幕低垂。
灯一亮,整个王府便沉浸在一片红艳艳的喜庆之色中。
晏梨带着忆妙跟流萤穿过长长的走廊,回迎霜院。
现下府里的人都聚在海棠苑,加之在迎霜院里伺候的人本就少,一进院门,四周顷刻间安静下来。
屋子里已经点了灯,暖黄的光透过窗户纸,衬得窗户上贴着的大红囍字格外好看。
晏梨看着那明艳的红,心口发闷,脚下不自主停下。
“小姐,怎么了?”流萤凑前去,小心翼翼开口问。
被这声音拉回神,晏梨眼睑微敛,回头的时候,换上笑脸,看向院子里的秋千架,走过去。
“今天月亮好看,坐会儿再进去。”说着,坐到秋千上。
听到这话,流萤跟忆妙对视一眼。
都心知肚明,这哪是什么月亮好看,分明就是心里难受。
见她这强颜欢笑的样子,流萤心里憋得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的时候,胳膊被忆妙轻轻一拐。
“流萤,夜里风大,你去给王妃拿件披风出来。”
流萤怔愣一瞬,像是大梦初醒般,点点头,“哦哦,好。”
应着声小跑进屋。
等从衣架上拿下披风,忽然反应过来——
自己又被忆妙使唤了。
从进府开始,她一直都被忆妙压着,尤其最近她越来越爱使唤自己干活。
流萤抱着披风气呼呼走出来,结果被忆妙“嘭”一声关院门的阵仗弄得原本到嘴边的话都忘了。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忆妙发火。
就连一旁的晏梨也满脸震惊。
忆妙把门关上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明明这些天,迎霜院外面探头探脑想看笑话的人就一直没断过,可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了,看到有人来,她只觉得气血只往天灵盖涌,什么都还没有想明白,人已经走了过去。
猛地回头,果然,院子里的两个人都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忆妙登时不自在起来,眼神闪躲, “夜里风大。”
这话一出,晏梨跟流萤不约而同笑出声。
流萤抱着披风大步走下台阶,到院中,“忆妙,没想到你也学会诓人了~”
难得自己扬眉吐气一回,流萤抬手指着忆妙,故意把语调拖得长长的。
这一笑,把人笑得恼了。
忆妙绷着脸瞪了眼流萤,伸手,“披风拿过来。”
“哦。”流萤敛了笑,乖乖走过去,结果快到面前的时候,猛地转弯,一溜烟跑向晏梨,自己把披风给晏梨披上,得意地冲着忆妙做了个鬼脸。
气得忆妙直接扑了过来。
流萤赶紧往晏梨身后躲。
“你过来。”忆妙瞪着流萤。
“我不。”
这两个字把人气得险些跺脚。
晏梨夹在中间,难得看到这样的忆妙,乐不可支。
这段时间,她终于消停下来,像是为了给她找乐子,原本沉静的忆妙忽然就像变了性子似的,时不时会跟流萤斗嘴。
看着流萤被追得满院子跑,晏梨笑到肚子疼。
刚刚还有些清冷的迎霜院忽然就热闹起来。
“停!”实在跑不动了,流萤跑到廊下,叫停。
忆妙也累得气喘吁吁,扶着柱子停下。
确认忆妙不会突然扑上来,流萤人一闪,跳上栏杆。不等忆妙想明白她想干什么,就见她一把廊下挂的红绸子全扯了,往手里胡乱一团,像是什么避之不及的腌臜物似的,往角落一扔,跳下来的时候,顺手把窗户上的囍字也扯了。
忆妙看得目瞪口呆,回过神第一反应是看向院门,想起自己刚刚把院门关了,才松了口气,而后气不打一处来,“流萤,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流萤一脸无辜。
忆妙被气得一噎,“……明日一早侧妃要过来敬茶请安,到时候被人看到这些东西都没了,王妃……”
话没说完,急急停下。
这个时候最不该提起这个的。
“没了就没了,这夜里风大,叫风吹跑了,关我们什么事?要追究也该追究苏嬷嬷,这些东西可都是她叫人来布置的!”流萤无视忆妙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理直气壮地说完。
要不是还顾忌着她家小姐,她早把这王府闹得鸡飞狗跳了,好把她家小姐受的欺负统统还回去。
不过话一说完,发现秋千架那边忽而安静下来,廊下两个人紧张投去目光。
在两人看过来的时候,晏梨浅浅笑,“忆妙。”
“王妃。”忆妙快步走近。
“我差点都忘了明早敬茶的事,你去趟海棠苑吧,跟人说一声,明早不用来给我敬茶了。”
忆妙变了脸色,“王妃……”
侧妃进门,最是该立规矩的时候。
晏梨知道她想说什么,却坚持,“去吧。”
她终究是要走的人,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况且敬茶起得早,今晚……
本也睡不了。
心口忽而泛开密密麻麻的疼痛,堪堪维持着脸上的笑。
就不折腾了。
“要是人还没散,你就避开点。”晏梨叮嘱。
忆妙好歹算是她的人,要是众人正是高兴的时候出现在海棠苑,纵使嘴上不说,心里怕是也会生出芥蒂。
她走之后,忆妙还要待在王府里,现在关系要是闹得太僵对她不好。而且府里总是和和气气的才好,这样,天凌才能安心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她现在还能为他做多少就算多少吧。
现在不做,以后就算想,也没有那个资格了。
“……是。”忆妙应声。
等忆妙一走,迎霜院就只剩下流萤跟晏梨。
流萤没了顾忌,走到晏梨面前,眼里的泪珠要掉不掉,“小姐……”
晏梨却抬头冲她笑,抓住绳子,“流萤,你来推我。”
流萤站着不动,“小姐,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晏梨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始终不肯叫那笑落下去,“流萤,这是好事。”
能有个更好的人来陪着他,是好事。
流萤嘴巴一撇,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好了,别哭了,待会儿叫人看到不好。”
“我……我就是觉得……觉得小姐你心里太苦了。”
晏梨眼眶蓦地一热,转瞬,又被一个更深的笑意压下去,摇头。
再苦,也是她自己求来的。
爹爹早就说过,帝王家的男人不是寻常人可以要得起的,是她不信。
晏梨看向院墙之外。
府里还灯火通明。
恍惚想起她嫁进来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灯火通明,她坐在大红的喜床上,满心欢喜地等着他过来。
她永远不会忘记,跟他并肩站在喜床边,嬷嬷们把果盘里的花生桂圆撒向他们时,他颔首垂眸对她的那个笑。
那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一首诗。她不喜欢背诗,唯独这一首,她可以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
长相见。”
*
忆妙往海棠苑去的时候,刚好碰上几人从海棠苑出来。忆妙驻足往后稍退,掩进落进廊下的树影里。
人走近,隐约传来说话声。
“白小姐生得可真好看。”
有人笑,“什么白小姐,现在是白侧妃~”
“哦,对对对。”
“可我还是觉得,王妃更好看。”
“得了吧,就因为拿了点银子给你爹治病,你这都说了她多少好话了?你这么护着咱们的王妃,王妃知道吗?她怕是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就是觉得王妃更好看,太皇太后不也夸过王妃长得好看吗?还说这上京城里,没有几个比她更好看的。”
“嘁!光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
眼看气氛不对,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声音又响起,岔开话头。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新娘子呢,就是没有看到闹新房。”
殿下一过来,她们这些人就被撵走了。
“谁敢闹?太热闹了,迎霜院里的那位以后能给侧妃好果子吃?”
说话声又渐远,忆妙从阴影处走出来,站了会儿,轻叹一声,才往前走。
这会儿,海棠苑已经安静下来,丫鬟嬷嬷都从房里退了出来。
白月心的陪嫁丫鬟竹雨刚把房门带上,就见一人从院门外走进来。
定睛一看,认清人之后,脸色陡变。
这人她今日见过的,一直跟在楚王妃身边,王府的丫鬟都叫她忆妙姐姐。
小姐出嫁之前,夫人就说过,这楚王妃怕是个不好相与的,叮嘱了又叮嘱。早料到会有麻烦,却怎么都没想到,这麻烦来得这样快。
竹雨赶忙迎上去,表面是迎,实际却是将忆妙拦在院中。
“忆妙姐姐。不知忆妙姐姐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什么事?殿下跟侧妃都已经歇下了。”
听说人已经歇下,忆妙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忽然一鲠,想起晏梨,竟有些怨。
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在怨什么,这上京城中妻妾成群的人她早不知见过多少个了,更何况是皇子。
默了片刻,忆妙开口,“我是替王妃过来传话的。王妃体恤侧妃,特意让我过来通传一声,免了明日的敬茶,叮嘱侧妃好生休息。”
忆妙第一次跟竹雨打交道,担心有人乱传话,给迎霜院泼脏水,自己留了个心眼,故意轻拔声调,好让院子里的其他人能听到。
显然她的话太过出乎意料,不止竹雨跟廊下候着的几个丫鬟嬷嬷,就连正惴惴不安站在房中的白月心听到这话也是一愣。
今晚的一切都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明明所有人都在夸她好看,可是偏偏她心心念念的人,她的夫君,从进门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原本心里的底气,在面对他连一丝笑意也无的脸时,消失殆尽,甚至连上前跟他说句话,竟然都张不开口。
现在,连晏梨也叫她捉摸不透了。
上京城中无人不知,楚王妃善妒。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放过明早敬茶这个名正言顺刁难她的机会?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好意,白月心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如坐针毡,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人,忙出声叫竹雨把人请到门外。当着萧天凌的面,她问了一遍,也让门外的丫鬟又答了一遍,然后才让竹雨将人好生送走。
外面一静下来,便衬得屋子里更静,静到透着一丝冷。
仿佛是因为晏梨的退让添了几分勇气,白月心朝着萧天凌走过去,“殿下该歇息了。”
想帮他宽衣,只是伸出去的手还没有碰到他的衣襟,手腕就被人蓦然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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