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齐史载, “平德四十八年冬,帝崩, 四子凌继承大统,二年, 改年号为明昭。”
春回大地。
落进御书房的阳光明媚而温暖,四下却静悄悄一片, 端茶送水的宫女太监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像是生怕惊扰了书房里的人。
御书房外隐约传来说话声。
“狗东西, 太后你们也敢拦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张嬷嬷厉声指责。
“太后恕罪。皇上有令, 今日谁也不见。”侍卫太监跪了一地,就是没有人退让。
气氛紧绷的时候,一道笑声插进来。
“呦, 这是在干什么呢”
众人循声看去,看清来人,不管情愿还不是不情愿, 纷纷请安,“给大长公主请安。”
“都免礼吧。”纯嘉抬手,看向站在对面的人,笑笑,“这是出了什么事,竟然叫太后生了这么大的气”
被嬷嬷宫女簇拥在前的人嘴角轻牵, 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 “大长公主倒是很有闲情逸致, 这日日进宫, 倒像是以前没有封府的时候了。”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纯嘉笑容不改,“我一个闲散人,除了到处溜达,也没什么好做的事情。自然是比不上太后。我听说户部尚书邹玉章今日上朝直接罢免扔下大狱了”
说着,面露惋惜,装作没有看见面前的人脸色难看,继续道“这样一闹,王相怕是有得忙了。”
满朝皆知,邹玉章是王家的人。
又道“太后不会是来给邹玉章求情的吧”
说完,不等回答,话锋一转,笑意盈盈,“看我,在说什么胡话那个邹玉章犯下的罪那可是罄竹难书,铁证如山,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已经下了决断,太后又怎么会为了这种人去质疑皇上呢,毕竟皇上可是太后的亲儿子啊。”
王太后脸上的笑出现一丝裂痕,不过片刻之后恢复如初,不理会纯嘉,转身对跪在地上的人道“皇上既然在忙,哀家就不进去了。你们仔细照顾着,要是圣体有损丝毫,哀家定不会轻饶”
“是。”
纯嘉侧身,看着一行人走远,很快便消失在夹道转角。
等彻底看不见了,纯嘉才收回视线,叫还跪在地上的人都起身之后,带着嬷嬷也走了。
两个人走在夹道里。
纯嘉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今天这太阳落在身上终于有点暖乎劲儿了。”
“这才初春,往后会一天一天更暖和的。”嬷嬷说。
纯嘉看着万里晴空,缓缓舒出一口气,声音低低道“是啊,会一天一天更暖和的。”
“今天这事一出,怕是有不少人都坐不住了,皇上这是打算连根拔起吗”
纯嘉轻轻摇头,“他没那么蠢,这里面的牵扯盘根错节,不能急。”
“主子说得是。不过今日皇上让太后吃了闭门羹,回去还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
听到这话,纯嘉却笑得开怀,“这就不用我们操心了,她不是早早就给自己物色好了受气包嘛。”
嬷嬷想了想,恍然大悟,“主子是说毓秀宫的那位”
纯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喃喃,“她应该慢慢走才是,毕竟,这下坡路还长着呢。”
夕阳西斜。
整个皇宫披上一层橘黄光辉。
人影都被拉得长长的。
两个人从永寿宫出来。
走在前面的人一身宫装,正红色石榴长裙,浅粉色上襦,发髻上带着灵动的步摇,被这暮光一照,身上的红色愈发明艳,像盛开在沙漠里的花。
看打扮应该是个活泼之人,可若看她的步伐仪态,却是极为规矩,挑不出来一丝错处。
透着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右手垂在身侧,手腕僵硬地保持着一个角度,就像是做什么事,许久没有舒展,一直半会儿伸不直了。
身后的宫女安静地跟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走在夹道里。
这个季节,到了傍晚还是透着丝丝寒意,尤其是起风的时候。
风惯过来,前面的人瑟缩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似乎并没有打算理会,下一刻肩上微微一沉。
回头,只见身后的人把手里的短斗篷披在她肩上。
“娘娘,小心着凉。”
“松枝”
刚开口,话忽然被人打断。
“我还以为这是谁呢”
这边两人闻声看过去。
沁宁手里拿着一只风筝径直朝这边走过来,似乎是刚放完风筝回来。
见到沁宁,有人单手不自主握紧了自己身上的短斗篷,有一瞬想要退缩,不过却知道自己躲也躲不过,硬着头皮站在原地没动。
沁宁走近之后,将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嘴角高高扬起,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抬手,“步摇,花钿,衣裙”
手挨着往下。
“这倒是学得越来越像了呢,我刚以为是阿梨回来了呢,是不是,白月心”沁宁笑道,只不过声音里满是讥讽跟厌恶。
被叫到名字的人身形一僵,就像是什么被隐秘被戳破,堪堪维持脸上的镇定,“妾身不知道长公主在说什么。”
沁宁最厌恶她这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模样,猛地上前一步。白月心被吓得轻呼出声。
“不知道”沁宁咬紧牙关才忍住自己想动手的念头。
步步紧逼,“你竟然敢说你不知道既然你不知道,那不若我去告诉皇兄吧,也不多说什么,就只问他,还记不记得有个叫晏梨的人”
白月心脸有一瞬煞白。
片刻后,眉眼低垂,难掩悲伤的样子,“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都说血浓于水,长公主难道还要皇上以身犯险去找一个根本就已经不在了的人吗”
沁宁被反将一军,精准无误地被踩到死穴,冷笑。
“这一切不都拜你白月心所赐吗如果不是你说阿梨是疫症,阿梨不会就那样就走了。如果阿梨还好好活着,皇兄就不会心痛难忍到神智不清,就不会离开上京,不会在城外受伤,更不会现在还要受你蒙骗”
白月心诚惶诚恐,“长公主慎言欺君乃是大罪,长公主就算再厌弃我,也不至于要将如此大的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我身上。”
“既然如此,那你去皇兄面前告诉他,告诉他,他一直在找个那个喜欢穿颜色鲜艳衣服的人根本不是你,不是你白月心,你敢吗大家不都夸嘛,说白家小姐,才情出众,性情温和,最喜白色。你们这些人,以前不都说大红大绿俗气吗怎么,现在竟然也愿意舔着脸穿这些俗气的东西了”
“人的喜好都是会变的,长公主难不成还不允许别人改变喜好吗”
沁宁笑出声,“你现在不过就是仗着有母后给你撑腰,所以你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若说我是肆无忌惮,长公主又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呢”
白月心抿了抿唇,“皇上到鬼门关一趟,好不容易保住性命,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王妃,长公主为何不愿意试着相信,这其实是一种天意呢”
“天意”沁宁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看了白月心好一会儿,“那我们看看这份天意会维持多久吧。”
“他会忘,是因为受了伤。是伤总有愈合的那天。到了那天,连带你曾经做的那些事都会被记起来。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不过我更期待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战战兢兢度过的每一天。”
“就算你仗着母后帮你掩盖一切,就算你穿阿梨喜欢穿的衣服,戴她喜欢戴的首饰,但你永远不可能成为她,你只能像个影子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一顿,“而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往白月心肩上一撞,大步离开。
白月心踉跄两步才站稳,直到沁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人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娘娘”松枝轻声唤她。
白月心怔怔回神,转头,看了松枝半晌,低声问“松枝,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
松枝是竹雨事后,家里想办法送到她身边的,这偌大的皇宫里,她能信的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松枝没有半分迟疑,“娘娘做的是对的,与其让皇上沉溺在过往的悲痛中,倒不如让皇上能开心点。娘娘做的这一切都只是想要让皇上开心而已,没有任何错。”
“可是如果真的有一天皇上想起来了呢”因为极度焦虑声音急切。
“娘娘。”松枝握住白月心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所以,娘娘要在皇上想起来一切之前,得到皇上的心。”
白月心微怔。
“等到皇上真正把娘娘放在心上之后,就算真的有那样一天,娘娘也是出于对皇上的一片赤诚心意,皇上难道会为了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而为难娘娘吗活着的人才是更应该珍惜的,难道又要等到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吗皇上绝对不会那样的。”
“所以,娘娘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不是担惊受怕,战战兢兢,而是想着怎么抓住皇上的心。娘娘,您要明白,在这后宫,唯有恩宠才是最重要的。也只有这样娘娘才能跟太后有个交代,娘娘在太后眼里才会是无可替代的。眼下老爷跟王相在前朝,后宫有太后,正是娘娘的绝佳机会。”
“娘娘若是当上皇后,白家一门以后荣光自然不必说,以后沁宁长公主以后也要敬您一分,而且也是您的护身符啊。皇后那是正妻之位,皇上不可能轻易动的。您不是一直都想跟皇上白头偕老吗您若当上皇后,那从今往后能名正言顺站在皇上身边的人就是您了。”
白月心犹豫不决,“可是皇上根本不愿意见我。”
之前她听从太后的意思,穿了件颜色鲜艳的衣服,他终于肯让她进御书房,可只有那一次,后来这个法子便再也行不通了。若不是他看着自己眼神充满探究,她甚至都要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
“只要娘娘下定决心,办法总会有的。”
暮色渐深,晚风阵阵。
白月心看着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夹道,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握紧。
忆妙跟着松枝走进毓秀宫。
进屋之后,见到坐在软塌上的人,福身行礼,“给慧妃娘娘请安。”
白月心说“不必多礼。你现在在御前伺候,难得见上一面,不过我们在王府的时候也有过一段主仆情分,自然是不必旁人,不必如此生分。”
忆妙只说不敢。
“你在御前侍奉辛苦,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太后说皇上近来胃口都不怎么好,我听说以前皇上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姐姐都会煮馄饨给皇上,不知道你会不会做”
忆妙心里闪过一瞬不适,只道“王妃以前都是亲力亲为,奴婢并不会。”
又道“不过,若是馄饨,王妃曾经亲自教过娘娘的,娘娘仔细想想或许就能知道怎么做了。”
白月心被她这句话噎得哑然片刻。
当松枝回来告诉她说皇上这几日变着花样让御膳房做馄饨的时候,她竟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晏梨曾经说要教她做馄饨竟然不是为了刁难她。
白月心起身,上前,“忆妙,你那么冰雪聪明,你肯定知道怎么做的,对吧”
“姐姐曾经亲自教我,是我愚笨没有学会,但姐姐的本意肯定也是希望我学会之后可以好好照顾皇上,现下皇上胃口这般不好,姐姐在天之灵怕是都不得安稳,你忍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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