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白月心焦虑不安地坐在桌子旁, 闻声倏尔抬头, 看到松枝从外面走进来,忙起身。
松枝进门之后, 转身将房门关上, 快步走到白月心面前。
“怎么样”白月心急问。
他的那个眼神太叫人不安,尤其是在听说他带回来的一个女子之后。
松枝也是一路匆匆赶回来, 缓了口气,“皇上的房间外面全是御林军,严限制进出, 就连长公主都没有进去过几回,所以奴婢只打听到一些。”
“快说。”
“那个女子是行刺那天晚上皇上从外面带回来的,至于从哪里带回来的,没有人知道。自从回来, 就一直没有出来过。”
听着这些话, 白月心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紧张问“可知道那女子长什么样”
松枝轻轻摇头, “都说那天晚上太混乱,没人看清。近旁伺候的人倒是见过,但都是皇上的人。倒是”
松枝忽而迟疑。
“倒是什么”
松枝看着白月心, “有人说, 那女子被带回来的时候, 穿着一身大红石榴裙。”
白月心面色一紧, 眼里满是错愕, 怔怔低头, 看着自己身上
垂在鞋面上的石榴裙。
原来
如此。
“娘娘。”看她神情不对,松枝担心。
“皇上可曾临幸”
松枝默了片刻,“听说皇上,第一天晚上就宿在房里。”
白月心默然走到桌子边,手撑在桌上低着头站了会儿,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半晌,开口,“沁宁说得对,他心里只有一个人,我就算学得再像,也只是那个人的影子。他会满天下地找那个人的影子,越来越多,我只是其中一个,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说完,点点头,了然,“也难怪不让沁宁进去,她们两个关系那么好,怎么能忍下我们这些赝品。”
松枝见她如此颓然,上前,蹲在她面前,手覆在她手背上,“娘娘。”
目光一如既往地坚定,“娘娘,眼下我们绝不可能乱了自己的阵脚。”
白月心无助地看着她,“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能做什么呢皇上把人护得滴水不漏,不知姓甚名谁,不知什么相貌,连她究竟是什么地方像那个人都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娘娘。”松枝握了握她的手,“娘娘莫慌,娘娘细想想,若是是那位还在世,娘娘或许是没有了机会。但是那位已经不在了,不管皇上带回来谁,绝不可能比娘娘更好。”
白月心眼底燃起一丝希冀。
“皇上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也并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或许带回来的人是长得像,可是最后还是要性子像还能长久。但是那位的性子,不说有多少人清楚,就算清楚又岂是一般人学得会的。”
“现在皇上看得紧,不过是因为新鲜,等后面发现性子大相径庭,谁也料不准会发生什么。”
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娘娘的身份何其尊贵。那个女子,就算出生在淮州,虽然淮州富庶,但是身份也上不得台面。娘娘就不同了,娘娘身后有老爷,还有王相帮扶,后宫又有太后撑腰。等登上后位,权势握在自己手中,何惧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白月心手指轻蜷,握拳,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良久,“你们说得对。”
出嫁时候母亲的叮咛响在耳畔。
从嫁入楚王府开始,所有的恩宠荣辱都不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整个白家的。
这世间,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就是权势,只有权势握在自己手里,才可以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这些道理她早早就明白的,只是只是
都怪晏梨。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之中。
凭什么那样一个人竟然可以得到他的心
她有什么好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只能是她晏梨
而她就不行如果他能将她放在心上,她一定会做得比晏梨好百倍千倍,她一定会比晏梨多百倍千倍地对他好,哪怕把心掏出来给他为什么他连一个机会都不给
她拥有得还不够多吗沁宁,萧天琅,大长公主都对她青眼有加。楚王府里,忆妙跟王管家都被她收买了。还有为了她不惜开罪楚王府的母家,明明已经拥有这么多了,为什么到死了还不安生
难道还不明白,就是因为拥有得太多,所以才会短命吗
“啪”的一声,茶盏被摔碎在地。
伸手一扫,桌上的茶壶杯盏全摔了。
一阵凌乱响声之后,白月心气息不稳地趴在桌上,通红的眼里是不甘,是愤恨。
“娘娘”
白月心坐直身体。
开口提到却是另一个事,“这件事太后那边肯定也知道了。皇上把人护得这么严实,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到现在太后都没有任何反应,为何”
无比肯定,“她是等我。等着看我作何反应。”
白月心扭头看向松枝,满目凄然,“松枝,你说我以前多蠢,竟然觉得太后是真的喜欢我。”
松枝宽慰,“娘娘不必心伤。无论如何,现在太后还是会帮着娘娘,等娘娘成了后宫之主,生下龙子,母凭子贵指日可待。太后不就如此吗如今王家如日中天,太后地位无人可撼动。”
“母凭子贵,指日可待”白月心喃喃。
一滴泪顺着脸滑落。
白月心起身,走到窗边,静静站了许久,“母亲之前不是派人传过话来,春祭的时候,皇上曾出宫放过河灯吗”
“是。那日会做灯的人全被找了过去。”
“做了无数盏梨灯。”白月心接话。
松枝知道她的意思,道“皇上每日都会让人准备梨,放在御书房和华清宫,但从来不吃。”
白月心闭了闭眼,沉沉开口,“松枝。”
“娘娘。”松枝看着那个站在窗边的背影,等了一会儿,只听到她说
“你说,小梨这个小名如何”
沁宁站在高处看到白月心带着人从下面走过。
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身后有人靠近也浑然不觉。
“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乍然响起,沁宁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清人,放松下来,“九哥。”
萧天琅走到她身边,“想什么这么出神”
沁宁回头,“没什么。”
萧天琅一抬头,刚好看到一个月白色身影走下御船,“你这几日都不怎么去找阿梨。我们这些人,她好像就对你熟悉点。虽然皇兄心里嫉妒,但不会拦着你不让你见她的。”
沁宁低头,声音也跟着沉下去,“就是因为她对我熟悉,所以我才不能去。”
“嗯”萧天琅不解。
沁宁长舒一口气,“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把什么都忘了,对阿梨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想起来一切,跟我们一起回上京,真的是她心里最想要的吗”
“当初我以为阿梨不在了,姑母安慰我说,也许离开对于阿梨是一种解脱,她从小长在漠北,跟我们本来就不一样。待在上京,处处受拘束,也是折磨。”
“现在我成了长公主,但我觉得谁其实谁也护不了。我们都是看起来尊崇无上,可其实什么都抓不住。当初二哥不算是尊崇无上吗父皇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二哥,可是最后呢最后连二嫂都没有保住。太傅一家死的死,流放贱卖的流放贱卖。”
被戳到痛处,萧天琅抿紧唇沉默。
“这些,真的是阿梨想要的吗不说后宫的规矩跟楚王府比起来只会多不会少。还有”
“你跟皇兄从来不会跟我说的那些事。我以前羡慕阿梨生在漠北,从小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跟她一样幸运。不,是比她更幸运。你,皇兄,姑母,你们都护着我。即使在上京城,也没有几个人比我更自在。”
“我知道,你跟皇兄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也知道,你跟皇兄想要的东西,和母后他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到时候阿梨难保不会被牵扯其中。”
沁宁抗拒摇摇头,“一想到这里,我就会想,我真的想要她在卷进这些事情里来吗一个好好的人,说得病就得病,说没就没了。丈夫,父亲兄长,所有至亲之人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下葬了。可是现在,人还活着,却忘了一切,身体虚得每天要把药当饭吃。当初我光顾着伤心了,现在现在脑子是清醒的,可是越清醒就越不敢细想。”
萧天琅唇轻启,几番欲言又止,“皇兄跟阿梨的事,我们都是局外人,做不了决定,就让他们自己怎么处理吧。”
一顿,“不过,沁宁,九哥跟你保证,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齐国终有一天会变成我们小时候记忆里那个齐国,可以自由自在活着的齐国。”
不知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沁宁眼眶忽然灼热。
萧天琅摸摸沁宁的头,“我去看看阿梨,之前皇兄不是买回来一堆小玩意儿,我给她送几个过去,要跟我一起吗”
沁宁犹豫良久,还是摇摇头,“我就先不去了。”
萧天琅没有强求,“嗯。”
今日像是要下大雨,过了晌午愈发闷热。
尤其是喝过药,整个人都软趴趴的,昏昏欲睡。
见她困得厉害,忆妙手上打扇的动作没停,轻声说“夫人若是困了去床上睡会儿吧。”
听到她的声音,晏梨强打起精神来,执拗,“我不困。”
“林公子说了等办完事就会回来,奴婢会在这儿守着夫人。夫人一觉醒来或许林公子就回来了。”
晏梨还是没动,“屋子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说完,又补了一句,“就在门外面,不走远。”
她深知自己现在的处境,关着她的人是随时都可以要她的命的人,不止是她,是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要任何一个人的命。
而他们连一分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今天惊尘走的时候,纵使她有千百万个想让他带自己一起走的念头,却连半个字都不敢提。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更加不知道会以什么方式结束,所以害怕不结束,又害怕结束。
对于她的要求,忆妙想了想道“那夫人等奴婢片刻。”
知道她是要去做什么,晏梨点点头,“嗯。”
萧天凌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晏梨,搬到对面的房间去了。不过说是对面,中间隔着一间不大的茶室,要走过一个拐角才能看到。
忆妙转过拐角,却见房间门关着,陈公公守在门口。
得知慧妃在里面,忆妙只说待会儿再过来,便折身往回走,过了拐角,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转头,见到来人。
福身行礼,“晋王殿下。”
萧天琅抬手,“起来吧。阿梨呢”
忆妙谢恩之后,起身回话,“夫人刚喝完药,在房间里。”
萧天琅看了眼她过来的方向,“你是刚从皇兄那边回来”
“是。”忆妙如实答,“夫人说觉得屋里闷,想要出来在廊上透透气。奴婢刚刚去找皇上,不过慧妃娘娘在,奴婢打算过会儿再去。”
萧天琅看了看她身后的房间,今天像是要下雨,的确有些闷热。
“你去带她出来吧,我在这儿看着。”
闻言,忆妙心里一喜,“是。”
萧天琅看着忆妙快步回房的背影,轻轻叹气,浅笑。
忆妙一向沉稳,不过只要跟晏梨有关的事,总是要多些情绪。
世上的事都是公平的,比如只有人心可以换人心。
思绪落下,萧天琅转头看向那个拐角。
慧妃
眉间轻蹙。
湖面上的风吹过来的时候,晏梨重重叹了口气,好像几日压在心头的沉闷都被风吹走了。
不过看远处,黑云团团压着远山,像是要下雨了。
萧天琅站在远一点的地方,似乎没有有要过来的意思,叫她觉得更自在一分。
人一放松下来,困意像浪一样,一波一波地扑过来,没过整个人。晏梨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却始终不愿意离开。
见她每次只要听到脚步声就会看过去,忆妙知道她在等人,没有开口提要不要回房休息的事,只是默默给她搬了椅子出来,让她坐着。
坐下来之后,便只能看到远山的山尖。
渐渐的,风有些凉了,驱散了这夏日的闷热。
周遭很安静,窗户对着一眼看不到边的淮湖,淮州城在背面,城里的热闹显得有些缈远。
突然,后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急促却低沉。
“快传太医”
“娘娘,出什么事了”陈公公见人一出来就说传太医,忙问。
“皇上心症犯了。”白月心惊魂未定,下意识走远,想要离远一点。
“心症”陈公公微微惊讶。
每次皇上心症发作都会大发雷霆,可是今天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还愣着干什么皇上龙体要是有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是。”陈公公赶紧叫人去请太医。
大雨将至之际,御船上,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夫人,奴婢扶您回房间吧。”忆妙说。
这边廊道里只剩忆妙跟晏梨。萧天琅在听到白月心跟陈公公的对话之后,吩咐忆妙好生伺候,穿过茶室旁的过道,到另一边。然后带着白月心一起离开了。
晏梨被这一阵骚乱吵得清醒了些。
不过没有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心里不由疑窦丛生,起身,跟着萧天琅离开的方向走过去。
忆妙犹豫一瞬,最后没有拦,跟上去。
等穿过那有些狭窄的过道后,晏梨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当即愣住。
这边的廊道里后半段跪满了太监宫女,最前头还有几个太医,却没一个人进那个房间,即使房门半掩着。
就这样跪着,没人进去,也没人说话。
晏梨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声问“为什么没人进去”
不是说心症发作吗
惊动了这么多人,明显不是什么小病小痛,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跪在外面
忆妙回话,“皇上犯心症的时候,不喜欢看到有人在跟前。”
晏梨更不解,“可是他不是发病了吗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待着”
忆妙一时沉默。
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以前贸然进去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过。
晏梨觉得这太
难以理解。
想起第一次见面,他突然晕倒,后来又无端吐血。
这个心症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现在发病,连一个进去看他是死是活的人都没有。
心里窜上一股无名之火,晏梨抬腿,径直走过去。
“夫人”忆妙下意识想要拦住她,却慢了片刻。
见有人上前,跪在后面的人皆是震惊,绷着脸纷纷抬眼,小心打量,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晏梨一把推开房门,已经做好准备看到血流满地的惨状,然而进去之后,却发现人坐在软塌上,一动不动。
像是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头看过来。
视线对上的时候,晏梨心口一紧。
难过得有点疼。
不是因为他眼里那仿佛要把人压垮的复杂,而是在看到她之后,瞬间的放松。
他好好坐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随时要倒下去。
晏梨站在门口,不知怎么的想起那天他离开的那个背影,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他先开口,手伸向她,“过来。”
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疲惫,明明两个字好似用光了全身力气。
晏梨不知道该怎么移开眼,不自主地就走了过去。
没去牵他的手,“你怎”
话没说完,手腕蓦然被人抓住,往前一带
人往前栽,惊吓出声的时候,被人抱住倒在榻上。
被他抱在怀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晏梨挣扎着要起来。不过一动,却被抱得更紧,他的手臂一上一下压在她后背上,人动弹不得。
气不打一处来,“你”
“一会儿。”他脸埋在她颈间,“陪我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声音很低,近乎哀求。
窗外,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下来了。
打在湖面上,船上,刷刷作响,却衬得周围愈发宁静。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傍晚刚过,已经黑漆漆一片。
林惊尘走下马车,若不是小厮追上,差点连伞都忘了。撑着伞快步走上御船,雨太大,不过几步路,衣角已经全湿。
走进廊道,因为太着急,脚步声有些沉。
快到的时候,看到忽然从拐角走出来的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人,林惊尘蓦然止步。
看清他怀里抱着的人,林惊尘心一提,快步上前,下意识伸手想要探她的脉,不过还没挨上就顿在半空中。
她呼吸均匀平稳。
“只是睡着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林惊尘一时没了反应。
她那么害怕打雷,雷雨夜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雷声什么时候停止,什么时候才敢睡。
而现在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
林惊尘站在边上,看着人小心把怀里的人小心放在床上。
这会儿外面的雨已经小了,没有打雷闪电,安静下来。
等人掖好被子,林惊尘低声开口,“能借一步说话吗”
没有称呼,没有君臣之礼。
萧天凌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人,没有治他的不敬之罪,深深一眼之后,不躲不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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