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 身体一轻, 人被抱起来。
晏梨惊而抬眼, 看到萧天凌的脸, 挣扎, “放开。”
萧天凌喉结轻滚,刚才那一番折腾,已经耗光了她的体力,人虚弱得连挣扎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 “这里就这么让你不能忍受吗”
就算是放下所有尊严, 哪怕爬,也想要离开
“是。”毫不犹豫。
萧天凌后背一僵。
片刻后道“但你输了。”
他低头,摧毁她最后一丝无畏的挣扎,“就算我放你下去,你连自己挣开我都做不到,你觉得你能走下这御船”
一针见血,干错利落。
晏梨抬头看着他, 眼底怨恨绝望交织,许久
“我恨你。”一字一顿。
滚烫的泪顺着眼角滑落。
萧天凌站着, 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左肩处, 一点猩红从龙袍下透出来,一点一点蔓延开。
而当事者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抱着人折身往回走。
湖岸上的树上知了叫个不停, 尖利刺耳的声音狠狠拉扯着夏日的闷热。
上京城昨晚淅淅沥沥下了一晚上的小雨, 暑气非但没有降下去,上午太阳出来一晒,潮湿闷热,还没到正午,就跟蒸笼似的。待在屋子里不动还好,要是稍一走动,连喘气都费劲。
“眼见着夏天要过去了,这秋老虎又来了。大长公主,这会儿正是热的时候,不如等到太阳下山了再过去吧”嬷嬷一边伺候更衣一边劝说道。
纯嘉双臂平抬,“待会儿路上走快点就行,再说我这在府里待了这么些天了,再不出去晒晒太阳都快发霉了。”
嬷嬷走到身前,笑,“老奴不劝了。您啊,以前就喜欢那位王妃,昨儿听了沁宁长公主的话,都熬了一晚上了,今天哪儿还坐得住”
纯嘉也笑,“我怎么能不着急这自打登基后就没有进过后宫的人,南巡一趟竟带回来的一个女子。这就算了吧,把人带回来了,不册封也不指个住处,竟然直接让人住在自己的寝殿别说是我,这前朝后宫盯着的人还少了”
嬷嬷笑着应声,“所以您这不是把沁宁长公主叫过来问话了吗现在怕是太后跟慧妃都还不知道。”
一想到那些人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使尽万般手段也钻不进华清宫那个铁桶,纯嘉就心情大好。
“恨不得把皇帝都拿捏在自己手中,现在他们是遇到个扎手的刺了。”
见自己主子好久没有像今天这般高兴,嬷嬷也甚是开怀,“以后这上京城终于有个能陪您说说话的人了。”
这话说到心里去了,纯嘉不禁喜笑颜开,感慨,“谁能想到今生还有再见之日呢。”
不过转瞬又忍不住轻轻叹气,“皇帝跟天琅都是主意大的,怕是还有好多事根本没跟沁宁说。死而复生,说起来就几句话,但是背后哪能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嬷嬷见状,宽慰,“您也说了,皇上跟晋王殿下都是有主意的人。以往的刀山火海都已经走过来了,现在这些事都会处理好的,您就忧心了。”
纯嘉长舒一口气,笑意明媚,配上今日这一身盛装,风华无双,“这倒是,前一阵他们到处游山玩水,我在这上京城中做牛做马。现在他们回来了,该轮到我好好休息休息了。”
言罢,叫了个侍女过来,“赶紧去厨房问问,让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沁宁那丫头说,人受了重伤得了大病,现在连家人都不记得了。能伤成这样子,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现在回来了,定是要好好补养的。她好歹算是个长辈,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去见。
因为备的有些夏日宜食,清凉爽口的东西,不能放太久,一路紧赶。
日头渐渐高升,走到华清宫的时候,额上已经开始冒细汗。
不过一走过拐角,见到一行人站在宫门口。人被宫女太监围着,看不见,不过看那华盖便也明了。
纯嘉稍一驻足,等到片刻,也不见人要进去,心里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带着人走了过去。
站在后面的太监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人,忙行礼,“给大长公主请安。”
萧天凌转身。
纯嘉穿过人群快步走过去,快到面前的时候,“这么大热的天,怎么不进去”
萧天凌默然未答,片刻后转而问“姑母今日怎么进宫了”
没有外人,便直接照以前的称呼。
纯嘉见他这故意避重就轻,笑笑,“都说皇上在华清宫藏了个女子,我这一天天的无事可做,就想来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把连后宫都不进的皇上迷成这样。不过现在这一看”
纯嘉上下看了眼面前的人,带着些调笑道“我更是好奇了。”
不等萧天凌说话,纯嘉又道“看皇上这是要走了,刚好有些事要跟皇上说,那就先谈完再过来吧。”
御书房离华清宫最近。
宽敞的宫殿里放着冰,不被大太阳顶着晒,要凉爽许多。
两人一上一下地坐着。
“姑母说有正事要谈,不知道是什么事”
纯嘉喝了口茶,眼神打量过去,“皇上刚刚为什么不进去”
萧天凌抿唇未语。
见状,纯嘉轻轻摇头,放下茶盏,“沁宁都跟我说了。”
“九弟说她昨天去了姑母那里。”
纯嘉皱皱鼻子,佯装生气,“你们这一个个真是什么都瞒不过。”
“应该说什么都瞒不过姑母。”
一句好听的话,听到的人却没有开心的表情,纯嘉神色有些黯然,“如果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我就好了,至少晏梨这件事上,你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都听沁宁说了。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天凌垂眸,无声。
话音落下,纯嘉话锋一转,“不过皇上,不是我偏心。再说我是你的亲姑母,就算偏心那也是偏在你身上。但我也不得不说,晏梨这件事皇上你太着急了。”
“我知道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是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一见面就把人关在御船上,现在又把人关在华清宫。这样是没人能再伤害她,可是晏梨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性也不可能跟以前对调个个儿。你这样,她能觉得你是好人吗”
见人不说话,纯嘉接着道“还有你这性子”
说到这儿,忽得顿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些,“当年天越的事情,不止是你,我们这些人都变了。但是有些事一直埋在心底,又不是个个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能知道你怎么想的”
“死而复生,就这四个字,牵扯多少难道还用我来一一说道吗你想想,得是靠多大的缘分,你们才能再见的”
“你喜欢她,就对人家好点。”
这话一出,发觉龙椅上的人忽然正襟危坐,纯嘉险些笑出声,又怕叫人恼羞成怒,强忍下来。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虽然当时我不在上京,但是你的脑子比天越活,你要是一点不喜欢,能让人进府不管她怎么想,晏青山心里肯定千百个不乐意,但凡你花一点心思,那道赐婚圣旨就下不来。”
纯嘉本想把这窗户纸全捅破,但是看着坐在上位的人低着头,一言不发,乖乖挨训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转而道“她从小长在漠北,虽然身份尊贵,但是一家子都是性情中人。她母亲当初也是不顾家里反对,执意跟着晏青山去了漠北。这个世上,有人一心只为谋求权势,就有人只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你是皇上,又是兄长,天琅跟沁宁都只能干着急。做人丈夫的,本就要多让着妻子。况且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更是需要人关心照顾的时候。不要总是拿对着朝臣们的脸对着她,夫妻之间的甜言蜜语多说说,要不会,那些个嬷嬷,再不济,还有宫外那些话本子,都叫过来学学找来看看。”
“让姑母费心了。”
虽然没多说,但这句话出口,纯嘉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欣慰,“行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让人住华清宫挺好的,多培养培养感情。皇后的位置,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没必要叫她去遭这份罪。虽然前朝那些个老东西个个都盯着,但是除了王老贼,其他人,知道有人能让你不犯心症,管她什么来历,怕是都在暗地里烧高香呢。”
走到门口,忽然停住,回头,“虽然现在局势未稳,但若想护住一个人,比之前容易不止百倍。就算想着要一起走完一生,可是人这种东西,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最后一面,最后一句话。”
华清宫。
“阿梨”沁宁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
一进宫门,就看到人坐在廊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她都走近了才收回目光看向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南巡回程一路,朝夕相处,两个人要熟悉亲近许多,不过也只是相比最开始好点。
沁宁下意识想问她在看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自从那日在她从房间里离开,不知道两个人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就再也没有跟皇兄说过一句话,时常看着天空发呆。
不过还是语调轻快道“阿梨,今天是你的生辰,生辰快乐”
晏梨微微怔住。
她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沁宁把藏在身后的檀木盒子拿出来,塞进她怀中,“一时不知道送你什么,你看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晏梨默了会儿,将手里的盒子打开,里面躺在一块玉佩。拿出来仔细看看,上面的雕花像是一颗梨树。
笑笑,“嗯,喜欢。谢谢你。”
一听她说喜欢,沁宁眼睛都亮了,坐到她身边,“喜欢吗真的喜欢吗”
“嗯。”
沁宁看着她,注意着她的每个表情,“其实,这块玉佩是皇兄亲手雕的。我本来想自己来,但是九哥说我雕玉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前一刻还说喜欢的人,听完这句话把玉佩放回去,扣好盒子,还回去,“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生辰是哪天,过不过都没关系的。”
一看被还回来的东西,沁宁瞬间就像打了霜的茄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撒娇,“生辰怎么能不过我知道你还在生皇兄的气,可是我就只准备了这个,生辰一年才过一次,我怎么能什么都不送”
“那这个吧。”晏梨抽下她头上的一支发簪。
沁宁一看,“这怎么行,这能值几个钱”
晏梨却顾自将发簪戴上,“怎么样”
沁宁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不过还是开心更多,用力点头,“嗯,好看”
“阿梨,其实你要是还生皇兄的气,你每次见到他就狠狠打他一顿好了,一解你心头之气。你放心,你动手,皇兄他肯定不会还手,也绝对不会治你罪。”
晏梨没接话,转而问“你之前不是说,我还有家人吗”
“嗯皇兄已经派人送信去了。不过从漠北赶过来需要一些时间,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了。”
晏梨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沁宁陪着她待到快用晚膳的时候,起身准备离开。
“要走吗”晏梨问。
以前都要一起吃完饭才会走的。
沁宁回头,笑得神神秘秘的,“今天就不吃了,等后面有机会再补起来。”
晏梨愣愣点头。
等送走沁宁,晏梨意外发现,今日整个华清宫的人都似乎很高兴,却不知道都在高兴什么,她也没有问。
回房换了件衣衫,听到脚步声,想着应该是御膳房的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等看到外间站着的人之后,蓦然止步。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站在桌边的人身上,然后注意到桌上放着的碗,脸上冷漠依旧。
陈公公躬身站在旁边,满脸喜气洋洋,见到晏梨出来,说了一堆吉祥话,而后道“夫人快尝尝这长寿面,这可是皇上亲手做的。”
陈公公语调微扬,足见激动,不止他,房间里的人都是一脸的与有荣焉。
古往今来,谁曾听过天子下厨的
萧天凌的目光,从晏梨一出现,便在她身上,心口紧绷地等着她的反应。
当她朝自己走出第一步的时候,肩膀不自觉放松。
第一次,她肯走向她。
深邃的眼底笑意渐渐蔓延开,萧天凌掩在身后的左手握拳,连手指上刚包扎好的伤口裂开都毫无知觉。
晏梨伸手,手指扶在碗边,然后在一屋子人的殷切目光里,面无表情地将碗一掀
“啪”一声,满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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