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怀知道何妈妈因之前的事被崔茂睿打了二十板子, 可是讲道理, 崔茂怀觉得何妈妈被打不冤。上次拿糕点不给钱,何妈妈可是多次亲临过他铺子,去了就摆出一副高人一等、颐指气使的模样,浑似贵脚踩了贱地。
作为何宛中身边最亲近信赖的人,这个何妈妈但凡能开解调和几句, 或许有些事就能避免。可如今瞧着何妈妈的样子,这回年礼的事她非但知情,怕还没少出谋划策
崔茂怀不理会何妈妈眼中惊惶和妄图让他闭嘴的厉色。既说明白前因, 接下来就该细细掰饬今儿这事了。
但他没有问对方究竟知不知道此事,是否主使。也没必要再纠结这回的前因后果, 崔茂怀直接再拱手一礼, 声音艰涩
“都说家和万事兴, 我知道今日我将这事拿到明面来说必定惹您不快。若是个知礼的,就该佯装不知,就该悄悄抹平庄子上的亏空污糟,才是内和家宅的典范”
崔茂怀说到这儿话语微顿,愤慨于常伯给他讲的诸如谁家叔叔小姑明知嫂子有错, 却帮其遮掩维护,以保全家人齐整, 子不失母。又有谁家嫂子弟媳瞒着婆母偷偷变卖私人嫁妆、夜以继日纺织赚钱帮叔伯填赌债, 以维持家庭团圆和睦。
崔茂怀当时在马上听得简直要吐血, 真心搞不懂这些事在古代为什么能被拿出来当家庭和睦的典范宣扬尤其越是大家族, 似乎还越讲究家丑不外扬、息事宁人一套, 要的就是看起来一团和气。
崔茂怀深深不认同,可惜当下世俗如此,崔茂怀心内火气翻涌,嘴上却还需暂且同流合污
“我如今也能赚钱了,一个庄子所缺便是一时填不了,挤上数月总能先赶上春耕。可是,钱财事小,庄子上那么些人,纵使今后成了我的,我也姓崔,那些人念的仍是镇平候崔家人曾做过什么”
崔茂怀嘴张合几下,摆明钱财他能填,可名声败了吃亏的却绝不仅仅是他一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偏头顾念着场合终是没再说透。
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绢,神情晦暗
“这回的事说白了皆因此物。我离府前,多亏母亲和大哥厚待,所赠颇丰。如今,我已能自立,衣食尚可自足。此物,便当我送还的。”
崔茂怀说着就将绢布塞进何妈妈手里,双手覆其手上令其不能推拒,同时又道
“弟今日不敬,然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只愿就此解开误会,今后能一家人和睦共处。我自知庶出家中前事想来您也知晓,但我是真的感念母亲和大哥,只求您万勿、毁了这份母子兄弟情谊”
说罢最后一句,崔茂怀后退一步,长揖至地。甚至停了两息,方才起身,转而又向崔茂睿行礼道
“大哥,今日弟弟冒犯失礼了”
说罢,转身就走。却是满副委屈决绝。
站在那里听了全程、看了全程的崔茂睿始终一言未发,至此时崔茂怀要走,他才几步过来,却是亲自拉了崔茂怀的手,将人一路送出大门,看着崔茂怀上马,又看向跟出来的崔茂琛。
“既出来了,就好好将你二哥送回去。”
崔茂琛瞬间呆滞,显然这是意料外的差事。但对着今日的崔茂睿,竟不敢如平日般耍赖拒绝。由着费大将他扶上已牵出备好的马
崔茂怀也想说不用,但看着今日喜怒不行于色的崔茂睿,他竟也生出一点怯意。
“去。”
崔茂睿最后说了一句,抬手在乌骓背上拍了一记,乌骓竟真的在没有崔茂怀命令示意下走动小跑起来。崔茂怀回头,心下微感,想再说些什么,可对着背手负立的那道人影又不知该说什么。
“大哥要杀人了”
身侧的崔茂琛突然凑过来对崔茂怀道。
“二哥知道大哥一生气就皱眉,皱的印堂两道纹可大哥一旦被气到底,动了杀心,反倒就不皱眉了。也是,干嘛还为死人生气”
崔茂琛晃着脑袋有些不开心,“不就打杀个人么,还特意将咱俩支走。切”
崔茂琛瘪瘪嘴,但很快又转过心情拉崔茂怀的袖子嘻嘻笑道
“二哥,我可不是不想送你。本来是想跟出来先安慰二哥你,然后就回去看热闹。明儿个再去找你告诉你后续。可惜嘻嘻,不过也没关系,支走了咱们,府里多的是人,母亲或许也知晓了,晚上回去我缠着辛姑姑,再让小厮出去打问,一准儿跟亲眼看的一样。”
“”
崔茂琛自顾自说了半响,这才发现崔茂怀始终不语。只当崔茂怀还在生气难过。便催马快行几步,小脑袋侧过直凑到崔茂怀身前眼前,一面拉扯崔茂怀的袖子,一面撒娇道。
“二哥二哥,你别难过了。那些下作东西哪值得你生气,再气着自己,我以后该上哪儿讨好吃的去嗯”说着还做了个鬼脸。
崔茂怀的目光终于聚焦到他身前这张笑嘻嘻想逗他开心的小脸上,嘴角跟着扯出一点笑,伸手拍了拍崔茂琛的脑袋,顺便将人扶着在马上坐好。
然心中烦乱更添几分。
大哥送他出来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感觉到了,崔茂琛的话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不知道今日会有几人为这件事丢了性命。但看着崔茂睿平静的神色,听着崔茂琛轻松的口吻,崔茂怀仍感到丝丝不适。
并非他优柔寡断,亦或是同情心泛滥。
他今日来的路上不是没想过后果。也知道若让这些人诋毁他,于他而言最后又意味着什么。但从法制社会来,崔茂怀对于私人就能定他人生死,又是否真的该死,心中难免犹疑
尤其是看着眼前的崔茂琛,他才多大,却像是习惯了这种事。
分明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言笑宴宴、撒娇耍赖的少年幼弟,崔茂怀亦知道茂琛在外面也许根本不是他所知所见的模样,但今日寥寥几句话,却令他更清晰的感到了这种迥异。
“大嫂胆敢离间二哥你和母亲、大哥的关系,实在可恶”崔茂琛愤愤然,“她还真当自己说话多有分量,把自己当侯府半个主子了若非圣上赐婚,她早该哪儿来的哪儿去了”
“别说二哥你,如今嘉哥儿被她教的,在我和茂澜面前都能忘了行礼。母亲之前但凡嘉哥儿过来问安还见来着,如今三四天能见一回就是好的”
“二哥别再想这些烦心事。大嫂自然该有大哥定夺,可那什么何妈妈,纵使这回大哥看在大嫂的面上轻饶了她,我也不会放过她的”
“别胡闹一切还是让大哥处理。”
崔茂怀一听,忙制止崔茂琛,“我今日之所以要对质说个究竟,为的就是怕大家多了误会,嫌隙更深。因着大哥,其实我也犹豫再三,但既是想理清事实,解除误会。你我之后就更不该参与其中,火上浇油,否则大嫂岂非更厌恶我”
“她敢”
崔茂琛哼了一声,满是不屑。但看了看崔茂怀,终是没再说什么,甚至体贴的换了话题。直到将崔茂怀送至延善坊东门外,崔茂琛才又嬉笑道
“幸不辱命,总算将二哥送回家了。虽未至家门,但坊门前也一样的是二哥,那我就先走了,明儿个记得做好吃的等我的消息哟”
说罢,崔茂琛即刻调转马头,扬鞭呼和,急冲冲就跑了。
崔茂怀哑然失笑,看着崔茂琛说话动作比他今日不给何妈妈说话机会抢的还要快些。只能坐在马上遥遥望着崔茂琛并两个骑马的家仆都转过弯再看不到身影,才进了里坊,下马准备走一段路回家。
“公子最后没替他们求情是对的。老奴当时在旁边瞧着可是担心的不得了呢。”常伯走上前来轻声说道。
崔茂怀转头,心知常伯这是怕来专门安慰他的,便玩笑道,“其实差一点就开口了,实是大哥的杀气太重吓的我就想着赶快走了。”
“侯爷是真正历经战场,尸海浴血的人,气势自然凌厉骇人了些”常伯接口道。
“嗯。”
崔茂怀点头,心情随着这几句话倒渐渐坦然了些。
虽然忐忑、也难以认同动辄要人性命的惩罚方式,但崔茂怀今日终是没有说出求情的话。
他明白的,就像爷爷所说,人想说话做事有分量,就得恩威并施。管理公司有奖励条款,就有惩罚条例。到这世上,便是不忍,也得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世俗来。
就算他刻意强调了声誉和母子兄弟亲情,但今日一行他是去告状的本质不会变。
崔茂睿知晓了,后面无论如何处理其实都算在为他出头,若此时他这个苦主反而替恶人求情,那么又将崔茂睿置于何地
崔茂睿处理轻了,是不重视他,他此后在侯府上下认知中只会更无地位,想来他也会不满。处理重了,却又显得崔茂睿不仁不慈,旁人会想苦主都代为求情了,他又何必如此不顾情面
既想得好处地位,又不想背负“狠辣”名声,崔茂怀自忖他还没这运气能力。
何况就何妈妈李祥之流,想来就是他真求情,他们也不会感激他,反而会更记恨于心,算计着什么时候缓过来了再狠狠咬他一口
如此,他又何必让真正对他好的人寒心为难
他如今也想开了,人没点“凶”名,又如何让那些宵小真正畏惧,不敢招惹他
崔茂怀脑中胡乱想着,当理清这些下意识动作言辞背后的条例动机,崔茂怀不禁怔然,这些事可是他从前不会想到、也不会明白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猛然意识到这个词,崔茂怀竟不知是高兴多一些,还是越加怅然。爷爷倘若看到现在的他,可会欣慰高兴吗
正想着,就听阿秋喊了声“公子”,跟着说了声“我去瞧瞧”,就往前跑去。
崔茂怀刚才因为思虑东西,步伐放慢,早已和常伯落在众人后面。听到阿秋喊,抬眼看去,才见十字街尽头,正是他家门前,聚着许多人,直接将道路都堵了。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探望。
“怎么回事”
崔茂怀心惊,立时过去从阿活手里抓过缰绳,上马当先冲了出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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