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和周辞渊商议定了的事, 如今利用“过激舆论”把酒楼太过火爆的负面影响也渐渐消除。崔茂怀就顺势去侯府见过长公主和侯爷, 禀明了想要回典州祭祖的事。
长公主和崔茂睿自无不应。
长公主嘱咐他路途遥远要他路上注意安全。崔茂睿倒是特意留下他许久将典州还剩下些什么人, 府里有几处庄子, 祖坟安置在何处由谁守墓, 各处庄子上都由什么人负责,每处管事和府里是什么关系,均介绍一遍。
崔茂怀细细听了,他这回去, 除了自己的那处庄子, 自然也要回祖宅坟冢, 顺便再巡查一圈其他几处侯府的庄子
倒是在走之前,趁着城中热议和准备路上物品的这段时间,崔茂怀硬撑着精神又将家里诸事尽可能全面的安排了一番。
经过康才的事, 崔茂怀倒也想开了些。
从前, 他总囿于人怎么能和畜产划上等号,被挑拣买卖, 记着后世那句很经典的“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的公益广告语,不肯成为这供销链上的一节。
可事实上, 也许是他把自己的圈子和视野变得越来越窄了
既处此世, 阶层权势高于合同契约,大环境使然,他无法改变这个世界,那么,就只能学着融入这个世道。
周辞渊曾说, 他不该一味慈心只看到买卖人口的“残忍”,也要看到那些被卖的人的“不得已”和“求活”。
这世间,纵然人通买卖,但也不是每个被卖的人都是经由被拐或被逼迫的,律法对于拐带或逼良家子成奴,同样有罪。
更多的,是许多底层人“不得已”和“求活”之心。
在吃穿难济,又无计划生育的这个年代,多的是上有父母爷奶,或下有儿女孙辈的人家。人口众多,多年战乱没有足够的劳动力,田产所出有限,却那么多张嘴等着吃喝,还要缴纳赋税。天公再不作美,遇上些旱涝灾情,多少人自卖或是被家人卖出,为的只是一条活路。
另有如胖冬瓜一类的,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或是剩下孤幼不容于亲族凡此种种,各人有各人的苦楚,不得已一纸契书,卖与他人求条活路
崔茂怀当时听了犹不甘心,便问若胖冬瓜不是在他这里过上安稳日子,而是遇到个无良的主人,所受苦楚不比家里少,那么她还愿意背井离乡,看不到亲人,在陌生的地方苦苦挨着吗
这问题周辞渊没应,倒是胖冬瓜亲自来给了他答案
“那我也宁可被别人打死。”胖冬瓜垂着脑袋,手指扭着衣角,咬着牙一脸倔强坚毅,“就因为是亲爹,我才想不通被卖了反倒好,只当我娘还在,家还是以前的家”
崔茂怀“”
由此,他是真的想开了许多。还赶在走之前,和邓达、常妈妈、崔二一起,去选了几个眼下真正当用的。
崔茂怀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堕落还是进化了。
从古到今再至未来,人类似乎总能突破为人的下限。自然界的动物杀戮狩猎,是为了活,为了生存。而人呢可以因为利益,甚至仅为了打发无聊取乐,就能背叛、残害同类
崔茂怀作为其中一员,至今还能坚持的,大约就是买的人在满足自己需求的情况下,尽可能是那些真正走投无路,再无其它依靠的人。并且宁可多花些钱,也不和行市中口碑不好、暗地里手脚不干净或参与过拐带、故意虐待的家伙交易
崔茂怀这回一下买了六个人。
四男两女。其中两女一男便是父母双亡、亲戚不容被卖的;另有家乡受灾,县令贪墨不赈灾救民反而增加赋税不得已成了流民,后来便成了贱籍的。另三人则是几处犯了事的官员家仆。
这些人中年龄最小的姑娘也已十四岁。最大的一人二十五岁,在曾经的小官主人家里担任小管事,也由主家配了亲事。可惜妻子生产时血崩,一尸两命。主家跟着犯了事,他便被拉出来卖了。
崔茂怀这回再没选一家人或是牵连一串的。六个人,虽有曾关在一起的,但相互之间都毫无瓜葛。
回来后又细细查问了一遍。上至三代,乃至之前的经历和现有亲人熟人朋友,确认无误后崔茂怀正要安排每个人的实习岗位。被家人卖了的两个女子却说他们没有名字,想让崔茂怀给他们起一个,跟着的其他四人不知是怕他忌讳,还是也要表忠心,纷纷表示也希望新主人能让他们得赐崔姓,重新起个名字。
崔茂怀略想想,也就点头应了。
既到了他家,若如此能让他们安心,改名字就改名字吧。待他日将这些人放良,他们自可再将名字改换回去。
只是这次,崔茂怀实在没多的心思为他们一一想合适的名字。因三月入春,便直接以春开头,春光,春景,春山、春江,依次成了四个男仆的名字。两个姑娘大的华,小的雨。
人买回来了,接着就是安排岗位。
崔茂怀这次回典州,阿秋是肯定要带回去的。其他人里徘徊两遍,最后还是定了邓达和阿活。
由此点心铺子就先少了柜上和内院干活的两个人,再加上之前能在厨房做点心的崔月亮和崔才,崔茂怀便先安排了两个人跟着常妈妈学做点心。
虽然经历了康才的事,也知晓了常妈妈的真实身份,但崔茂怀在几番思量后,仍是将点心铺子、并家中交托给常妈妈看顾。酒楼那边就只在上新菜的时候过来和常妈妈多商量便是。而且常妈妈在这边,也能就近多照顾常伯。
于是酒楼那边就剩下崔二在堂上支应,他能力是有些欠缺,好在崔茂怀最近在旁边看着,洪霖和一鸣生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
所以崔茂怀很快便定下,崔二作为酒楼面上的管事。主要负责堂上客人点菜并连同周辞渊派给他的两个侍卫守好酒楼前、后、侧面的三个门。
没错,因为酒楼生意火爆和近期n多权贵顾客的建议提醒,为了方便带家眷和友人来的贵客不必淌过大堂里的人海,崔茂怀请人日夜赶工,在酒楼后面加了一道外置的楼梯,连同二楼三楼两道门。
此前,酒楼除了正面的门,后门是专供厨房采买进出用的。如今在后厨院子起了一面封死的照壁,绘以花窗,沿此照壁直接搭建了一道游廊。拾阶而上,便是上楼的楼梯。专供女客和一些想避开众人视线的客人
据崔二最新反馈,自楼梯投入使用后,日日排号和预约量再次增加。城中各府邸女眷来光顾的翻了三倍不止。
也正因此,崔茂怀心下更加警醒。虽说此时女子拘束不如他所知的朝代苛刻,但女子出门总归是有忌讳的。尤其别在他的酒楼里出什么冲撞冒犯的事
所以酒楼里的侍卫,崔茂怀特特往后门和侧门安排了一个,后门是防止外人窥探厨房。侧门便是保护女眷贵客不被人骚扰的。另有崔二过目不忘的识人本事
短时间内没什么,倒是日子久了,香飘十里酒楼在菜肴味美、环境舒适、话本好听之外,竟还落了个安全周到的名声。尤其得盛安城官家贵戚女眷的喜爱。很快,他家酒楼也就成了盛安城娘子夫人们外出聚会散心的首推地点。
“就是位置太难定”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酒楼多了道门,跟着一起变动的还有家里人的住处。
借着这回动工,崔茂怀将家里所有人分工作地点安排了住处。在点心铺子这边的就住到宅子这边,酒楼的就统一住到酒楼宿舍去。除了洪霖带着彭春、彭秋三人刚好同住一间屋子。其他人全部打乱,按抓阄的方式安排住处。
唯独一鸣生,日日是在酒楼说书,人却安排住到了家这边。
也是盛安城权贵太多,有些不讲道理的,听故事听到精彩处,非不管今日明日,从座位上跳起来挽着袖子就要抓一鸣生,逼他继续讲后面的。一鸣生跑了那些人便带着家仆满酒楼乱蹿的找
幸亏崔茂怀早有备案,每日一鸣生啪一拍醒目,说罢那句经典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自家铺子里的人就立刻掩护着让人从后厨或是侧门沿着邻居小巷绕个弯儿直接回家里。
之后不管谁叫谁请,他坚决再不出现。就在院子里帮忙做些活计,审核酒楼的日常收入支出
有一鸣生把财务关,酒楼后厨自然就是洪霖负责。
崔茂怀新进的人里,也安排了一个有厨艺底子的跟着洪霖学做菜。洪霖身边的彭春、彭秋,随着酒楼的菜式慢慢增加,两人也在不断学习,越来越忙。
但到目前为止,洪霖虽然从未拒绝两人看他炒菜的过程,但菜肴中用到的很多调料,因为是碾成末摆在灶台上的,洪霖却也没有告诉他们每种都是什么。混合料理又都是什么配的
起初,崔茂怀以为洪霖为人谨慎,因为他没有发话,所以迟迟不愿告诉彭春、彭秋。为此他还专门过去说了一回,可洪霖依旧守口如瓶。
崔茂怀不禁有些疑惑,周辞渊倒像是挺清楚内情,偏不肯跟他明说,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将他从被窝里扰起来,让他亲自去看。
崔茂怀憋了一肚子闷气。心想周流盲你总不能日日来扒我被窝吧。哪想周辞渊是日日来不了,可家里有个听周辞渊的内贼邓达。邓达也是颇有手腕惯会笼络人,这才来家当了几日管家,就先把阿秋阿活劝动了日日一起将他拽出门到酒楼里凑热闹提精神
然后,崔茂怀还真看出点门道。
洪霖身边彭春、彭秋两个。彭春性格活泼,是个爱说笑打趣的,尤其爱凑热闹听外间故事。每日大堂讲西游记,彭春总要找理由抱着大木盆在院子里收拾菜肉,就为了能听一耳朵故事。
看起来确实毛躁跳脱了些。
与其相对的,彭秋做事专心勤快,日日忙完还会捡些废料练习刀工,看着是个踏实刻苦的人。
可是再细看细听就会发现,彭春日日哪怕只听了故事里的几句话,也会在休息时间兴高采烈的说给洪霖听。手里干着活儿,口里也总喳喳喳和洪霖说个不停。但凡能哄得洪霖回应一声,他就高兴。还日日念叨这里真好,悄悄跟洪霖八卦“咱们崔东家今儿又赖床不肯起来,刚被阿活直接扛到二楼靠栏杆的地方坐着了。嘿嘿,那地待会儿一讲书,人最多最挤,崔东家到时候又该敲阿活的脑崩儿了哈哈”
而彭秋呢
鲜少议论八卦什么。彭春没定性,洪霖的药需小火慢煎一个多时辰,彭春看火总有药汁子溢出来的时候。换了彭秋煎药,从来妥帖,没发生过溢了干了的问题。药汁子晾到适宜的温度才端给洪霖,然后叹道“这里好些贵重药材还是老夫人临走前给带的,如今剩的也不多了若是公子还在,哪会让你受这么些苦”
崔茂怀沉默了。
也明白洪霖为何至今不肯将调料包告诉彭春、彭秋。
彭春性子不稳,容易被人套话。而彭秋一个至今心念旧主的人。
不能说彭秋真有多不好。只是洪霖在彭家的遭遇,其中牺牲惨痛,外人都能看明白,何况彭秋这么个贴身目击者。纵然彭家曾有天大的恩情,可洪家几代人也该是报够了。如今好容易出来开始新生活,彭秋却依旧在洪霖耳边念叨着彭家的好
于是,崔茂怀在走之前,借口大堂人手不足,直接将彭秋调到了大堂听用。
之后又去了趟郑太医家,拜托他们照看常伯。想起前世久卧病榻或长期昏迷的人,肌肉萎缩会对今后复健不利,便请教了郑家的专业人员。
常妈妈也是有见识的,此前一直在替常伯按摩。但到底不如郑家专业,去学了推拿肌肉经脉的方法回来后,只看常妈妈的脸色,崔茂怀心下也不由跟着松了些。
于是再不耽搁,登车上马,挥别了众人,直接朝东门而去。
“就回个老家,有必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马车里,崔茂怀透过窗格又瞅了一眼后面队伍车马,只能再次向某人喟叹。还得小心压低声音,以防后面的护卫耳朵灵敏会听到。
“之前你不是说过穷家富路,自是该将能用到的都备着。外面不比家里,风餐露宿,便是宿在沿途州县,也不如盛安繁华便利,需要什么未必能立刻买到。你又是第一次出远门”
周辞渊揽着崔茂怀难掩担忧。他的声音似乎也没刻意压低,但好像就容于这一方车马中唯二人听见,最后一点叹息,简直有缱绻的味道了。
崔茂怀莫名脸红了一下。本想告诉周辞渊,他崔大少别说国内,就是国外也是一年好几回的跑,根本没必要这么操心。
但想想那些都是前世的“丰功伟绩”,到底拿不到这世界来炫耀。跟着又想起周辞渊说他第一次出远门,上回纠结的山妖精怪,回忆起当日后来的情景,崔茂怀更没有说话的勇气,便只听周辞渊细细叮嘱。
“路上不必赶,照眼下的速度,后天你能歇在间安县,也不用刻意避开。一切照预定行程走便是。”
“嗯。”
崔茂怀点头。再听到间安县,心中真是一言难尽。
当日事发他只顾着崔才,晚上又着紧安排崔大和月亮离开。直到这回旅程定下,周辞渊提及此地,崔茂怀还迟迟反应不过来,直到周辞渊说起金来年这个名字,崔茂怀才在心中“啊”一声,想通其中关节。
金来年,后来随其妻子岳父,正定居于隶州间安县。
印象中那个一身暴发户装扮,挥着大宝石戒指的手不停抹汗、陪着笑脸为老乡寻出路的胖子至今印象深刻。崔茂怀很难想象那笑容和恳切的眼神是装出来的
“此人并非康才一伙。他当初的确是认出了崔二才辛勤帮忙,康家是故意攀附。”周辞渊像是知道崔茂怀在想什么,立刻为他解惑。
“你查过了”崔茂怀虽是问句,但却可以肯定,“那康家的事,他知道吗”
“自然要让他知道。明白其中厉害,他才清楚什么能说”什么到死都不能吐露半个字。
周辞渊很自然的截了话尾,揉着崔茂怀的指头一副闲适模样。崔茂怀没注意到周辞渊的语言艺术,反倒因两人说起金来年勾起心绪,既感叹于金来年为人真诚,又感激周辞渊为他事事都想到了。
明明是他办的烂摊子,连重要的证人都忘了。周辞渊却始终一句抱怨责备都没有。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耗费了多少心神手段,人力物力,替他将所有破绽都填补起来,保他周全平安
“怎么了”周辞渊敏锐的感觉到怀里人情绪变化。
“”
崔茂怀却只摇摇头,跟着说了一句,“家里那些人也是你早备好的吧。”
他早该想到的。
哪里就有那么合适的人偏等着他,这边刚说要买人,上人行集市转了一圈就全有了。还都符合他的心里预期
能放到铺子里做点心的,刚好为人细致耐心手也巧;酿酒的早前偏就在酒肆里做过活;犯官府邸的下人,也各有各的长处,待人接物,说话办事,总是有急用的
“他们可不是我为怀弟备的。只是想着怀弟需要人手,就让人一直留意着,但凡背景干净适合你用的,便截流几日罢了。”
周辞渊两句话带过,像是不值一提。可正是这份时时刻刻都想着他、为他着想的心意,让崔茂怀更不知说什么好。
凭两人如今的关系,再言谢倒显得生分,可其他的
“辞渊兄,纵使他日你我受阻不能在一道,我也绝不会怨恨你的”崔茂怀突然正身望向周辞渊,言辞无比认真的道。
这一刻,他是真的相信周辞渊对他的感情。或许以后,他会再因时间、环境、种种外力改变,但至少此刻,绝无掺假
相交这么久,崔茂怀私下里不是没想过两人的未来。是和否的双项选择题里,选了否自然再无下文,也不用他多想。
可要是选了“是”,常伯和常妈妈曾对他分析的惨淡结局,他又该如何应对倘若周辞渊真为了保全自己牺牲他,更可恶点甚至拿他当垫脚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他崔大少可不是洪霖平白任人欺负的,斗起狠来,鱼死网破,他尚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再回他的世界看一眼,周辞渊难道也有这份机缘概率
只是到了现在,就冲周辞渊对他的这份情谊,若将来真出了什么事,他就带上钱及早止损远远的跑路吧反正离的远了任周辞渊诋毁他什么他都听不到,由着他编排自己树立他万年金刚钻直男形象也无所谓
崔茂怀还待再想下去,忽然觉得周身莫名有点冷
瞧了瞧车窗车门,也都好好关着,刚想再确认一下,腰间的手臂就箍的他动弹不得。到了这会儿,崔茂怀终于后知后觉,虽然仍不大明白周辞渊干嘛冒冷气,但总归是转身歪头,一双黑亮的眸子目露疑惑望向了周辞渊。
周辞渊“”
周辞渊几乎被崔茂怀气笑了。两人相处日久,就崔茂怀的心思想法,不客气的说,他只需扫一眼就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何况是有关他两人关系的,以为他不知道在他心里,暗暗为他划了多少道线又在每条线的后面预备了多少对策和脱身之计
周辞渊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在心下重重一叹。
往好的方面想,他的怀弟如今能发自内心、郑重的看到他对他的情谊,也算是前进了一步不是总归他有的是耐心办法,便是他心上罩着千年万年的龟壳,他也总能撬开的
于是周辞渊便在崔茂怀紧密关注他的目光中另起话题道
“那六个人你安排的很好。如此便是陈甲等人将来有何不妥,对你铺子酒楼的经营也不会有影响。”
“”
崔茂怀本还在探究周辞渊到底为什么生气,可一听他说起陈甲等人,自觉这是正事,立刻就跟着转移了注意力。小心翼翼朝他们坐的这架马车后看了一眼,见紧跟着马车的是邓管家和阿秋。其余从侯府来的护卫家仆皆押送着行李货物缓行在后。
崔茂怀稍稍放心,这才靠近周辞渊问道“陈甲他们真的不要紧的吗那个军真那么恐怖”
常妈妈当日既坦白了她和常伯的身份,连带胡铁匠、陈甲等人,和他们是什么关系自然也说了清楚。
后沛的斧钺军,最初其实就是保护皇帝和皇室的护卫、暗卫。
斧钺者,虽有兵器酷刑的含义在,但钺者,同样是皇权代表中极其重要的礼器。据说当年这支禁军之所以被称之为斧钺军,正是皇权贵重不容冒犯、威严震慑之意。
只是这种附带私下编制的军属,遇到豁达、强势的明君还好,一旦落到多疑、或是是非不分的昏君手里,斧钺军的职能跟着也就变质了。
从前多作为仪仗队加贴身护卫军的存在,很快就衍生出其它功能稽查边防将领的把柄以防其不轨之心。暗察朝廷大臣的私密以防这些人结党营私。埋伏在其他皇室成员身边以防他们谋反篡位。
这些手段表面看自然都是有利于皇帝,集中权利的。可是为帝王者,本该堂堂正正、正大光明,如今却尽亲信这些见不得光的人和消息。自然就会滋生出蝇营狗苟、一味猜测上意,阿谀奉承之辈,夹带着私心,用别人的脑袋换自己的官位富贵。再有宦党弄政,朝堂派系相互倾轧
客观的说,后沛亡国真的一点不冤
尤其听着斧钺军的那些手段,一旦被其盯上,下狱罢官那都是中了头奖的运气,动辄抄家灭族,次次血流成河仍不罢休
乃至上到朝堂,下至百姓,竟无人敢提及斧钺军这三个字。
这让崔茂怀联想到了明朝某厂的存在。不过明朝不管是东厂西厂还是锦衣卫,对外狠毒,内里也就是权力油水之争。
斧钺军呢,却是一脚踏进这个坑,你,连带你的家人,你的子孙亲族,瞬间就都成了斧钺军随时可以征用牺牲的对象。至于那些犯官的后代亲眷,很多报说在牢里或流放路上死了,真相却是被投入了斧钺军暗无天日的地窟中“死训”
“同类相残,杀戮不尽,这样的人,便是能重见光明,那还是人吗”常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
而失踪的胡铁匠,就曾是地窟里的训官。
胡家世代为将,后遭人排挤,家中官职地位一代不如一代,但到胡铁匠时,他仍以自己的功夫本事当了禁军教头。
直到后沛被灭西迁,胡铁匠一心忠君报国、平乱还都,这才入了斧钺军。甚至心甘情愿在地底日夜练兵训人,可结果
耳听眼见的全是贪腐私利,党阀相争,无止尽的自己人杀自己人。一桩桩冤案构陷不算,仅仅是斧钺军中的一介队率,因为看上了某官员家的小妾,官员不肯割爱。他就能给对方安一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名,“证据确凿”之下,令其一家几十口人全部被斩。
又将其看中的小妾和官员幼女掠入家中不久双双惨死
胡铁匠于是愤而杀了那贼人。
跟着自己就成了斧钺军通缉追拿的对象。
被曾经的同僚、属下四处设伏,被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暗卫日夜追杀。几番不成后,竟用他两岁的女儿和怀孕六月的妻子做要挟胡铁匠去了,自断一臂,甘愿被杀。却仍没能换下妻女的性命,眼睁睁看着她们在自己面前惨死。
本来那一战胡铁匠也活不了。幸亏当时的曲副统领常伯带人及时赶到,大庭广众之下,“确定”其已死
“没想到,多年后,竟能在盛安相见”
常妈妈笑着摇头,讲明白胡铁匠的身份后,再说到陈甲等人,又是一叹。他们,其实就是斧钺军曾经的预备役。
“斧钺军分正副统领又三军。每个统领分管的区域既有相合的,也有各自负责的。所以手下可供挑选的人也各有不同。比如胡将军是训练暗卫的,所以他手下的名单便是将来训练暗卫所用。只是历经战乱,曾经可用的人很多已经或死或搬离旧址。剩下的人,我们本想当作根本不存在的,哪料忽然得到消息,有人在征召这些人,所以只能把能联络的,提醒他们立刻离开”
“陈甲这几个,或许和胡铁匠有些瓜葛,所以来了盛安。他们的身份背景有真有假,可现在再想细查,就太远了。斧钺军中曾专有一队人,据说明面上领着户部、吏部的身份,可随时抽调取阅全国户籍档案,专为埋伏眼线后手”
崔茂怀简直被这么精密骇然的组织吓到了。更难想象这居然是一国君主默许存在运行的
更可恶的是,据说许多被安插埋伏的人本身和家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目标目的。直到某日忽然被征召,这些人自然存疑,或是过去的时间太久、真正参与其中的父辈已死,为子孙的不愿参与此事,奈何家里偏和前朝斧钺军有关,一旦被举报,眼下的生活俱毁,家人势必遭殃
没办法,很多人只能乖乖就范,越陷越深
再硬气些的,跟着就能收到父母妻儿的断指。最后还不肯“配合”的,崔茂怀根本不忍再听了
“常妈妈和常伯,不会有危险吧”
心中的担心转了无数圈,崔茂怀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康才事发后,常妈妈和常伯身份同时曝光,最安全的做法本该将他二人也远远送走才是。但钦御司石峰已关注到崔宅,送崔大和崔月亮离开已经冒了风险,若是常伯一家也失踪了,岂非摆明了里面有猫腻
尤其常伯至今昏迷,不易转移。又是上元节遇刺的被害人,身份实在敏感。依康才吐露的口供,外面还有人在找曲常
所以不动,反倒是最好的应对
“放心,康才及其手下突然失踪,外面自然有着急的人。只要他们肯动,就能惊起寻找曲常的人。咱们顺藤摸瓜,也就能查出对方的身份实力。”
周辞渊说着,还拍了拍崔茂怀的后背用以宽慰。却没有说他自怀疑崔家的几个仆人起,明查暗探派了多少人盯梢跟踪,能将康才抓个现行实则是最简单的一步。事先斩断康才传递消息的路线,查找与其联系的人,何时何地该放出什么消息,最终才在康才消失后,无论是康才的人还是钦御司的人,都没有将重点集中到崔茂怀身上
“他,至今仍什么都不肯说”崔茂怀又问。这个他,两人都清楚指的是谁。
却听周辞渊话音带笑,意有调侃,“要不说我的怀弟厉害呢,除了当日你问出来的,他竟再不肯多吐一字。”
周辞渊将人拥紧在怀里,眼中冷光一闪而逝,跟着心念转动,继续耳语道
“怀弟有如此手段,日后为兄在你面前定是一点不敢藏私的。倘若你心里有任何不安、疑问,不妨都直接问我,我自会明明白白告诉你的。”
周辞渊说完这话,便和崔茂怀拉远一点距离,四目相对,眼中满是期待鼓励。
“”
可惜,还是没能等到崔茂怀任何问题。
俗话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这会是敏感时期。
那个叫石峰的,自打和周辞渊同掌钦御司,一个统领,一个都督,心知肚明彼此是相互监督,互别苗头的存在。便是为了在圣人面前好交差,两人也都派了人留意着对方,面上还得装着不知道的样子。
每每见面,相互抱拳寒暄,一个问一个,“石统领外出公务刚回来”石峰答“是啊是啊。”接着反问周辞渊“周都督好雅兴,这是从墨宝斋新买的松烟墨”周辞渊也笑着回道“看着不错顺手就买了。”
然后两人呵呵含笑转身,一个脸上自然收笑,心中暗哼好一只笑面虎什么墨宝斋新买的松烟墨,分明是去了巧珍阁。真以为我不知道圣人让你查长公主府和镇平候府明知长公主和崔侯都不是好相与的,竟找了他家的一个庶子磨刀,当真好手段
而被称为笑面虎的周都督呢,便是转身离去,脸上温煦的笑意也始终不减。遇到同僚谈论起话题来,畅谈对答入流。只脑海里将新近得来的消息过滤一圈石峰昨夜故意打着公务的幌子私会良家女子。分明是自爆私德有亏,拿些小把柄给皇帝安心。也是用心良苦啊
崔茂怀在马车里被周辞渊学他和石峰的相处逗的直捂着肚子打晃。
实在是周辞渊学的逼真,像是得了一鸣生的本事。不仅将他和石峰见面时表面的情形演绎的逼真形象,嘴里还画外音一般将二人心中腹诽讲的生动有趣
“好了好了,小心一会儿岔气。”
周辞渊替崔茂怀揉揉肚子,继续道“这些都是我们心知肚明的,相互透个底行个方便,借彼此的口把一些事告知陛下。私下里的钉子却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让你暂且离开一段日子。等康家人的怀疑彻底消去,你再回来不迟。”
这是周辞渊第一次正面说让崔茂怀离开盛安的缘由。
“放心,不会很长时间。也什么都不必多想,一切有我”
周辞渊说罢,大手沿着崔茂怀的肚子探入衣内,狠狠揉亲了几把,占足了便宜,才在车马在林中停下准备吃饭的空当,一个闪身,离开了。
崔茂怀半响回不过神,倒是邓管家已在车门前请示,该在哪里摆饭
等崔茂怀下车,整理衣襟的空当,邓达又自然道“车里暖和,公子在车中睡了一路,面色倒好,只是这猛一出来该加件披风,以免受了凉”
崔茂怀不由摸了摸自己发热发红的脸颊。好在有邓达的话,一时倒也没人怀疑。
吃饭的时候,崔茂怀自然留了邓达和阿活阿秋,又请了他们这一行的护卫队长,也是他大哥崔茂睿派来的旧部,名叫费功的同他一起用饭。
这人据说不仅是崔家部曲,也是崔茂睿极重用信任的人。
崔茂怀曾见过的,崔茂睿身边的费大就是费功的亲侄儿。早年崔茂睿领兵击胡,费家兄弟就曾随军。后来,费功的哥哥死了,其子费大就成了崔茂睿身边的管事。费功虽因年纪和身上旧伤早早领了闲差,但其子却被崔茂睿放良送到了军中历练。
这回崔茂怀回典州祭祖,崔茂睿就让费功来见过崔茂怀,让他带着家仆护卫保护崔茂怀。按崔茂睿的话说别看费功苍老削瘦,却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搏命活下来的。而且在外行走也有经验
崔茂怀呆愣愣看着费功风卷残云一般将毡毯上的饭菜汤点一通包圆吃了个干干净净,抹了把嘴还不满崔茂怀道“怪道二公子身子弱呢,一顿饭就吃那么点哪里再来的东西长肉长骨头这样可不行”
崔茂怀很想回说,您老人家吃的倒多,可咱俩身材肖似,你吃的东西又长哪儿去了可再想了想,何必跟一个老人计较,于是就没吭声。
然后第二天,崔茂怀就见识了费功的饭都长哪儿去了。
因崔茂怀这次出行不赶路,所以早上都是等太阳出来了才上路,晚上也早早寻了客栈休息。所以看着已走了一天,实则距离盛安城也不是很远。
沿途官道颇为平整,来往路人商贾汇聚,络绎不绝。
人一多就难免遇到意外。一行外出踏春的车马和一队运货的商队相撞,导致郊游一家的好马受伤,商队的珍贵木料也滚落一地。两方为责任争吵不休,瞬间阻了道路。
正在崔茂怀他们之前。
崔茂怀本不赶时间,所以也没太在意,只想着两方争几句定了责任赔偿也就让路了。哪想两方竟似都有背景不是好相与的,越吵火气越大,当头的两人跟着就推搡动起手来。身后人哪里肯再干看着,立刻抄家伙要扑上去
这两边人,一方出来带着十余家仆,另一方运货入盛安,跟着人也很不少。一旦真动起手来,可当真就不是交通事故了
崔茂怀这会儿已弃车上马,坐在乌骓背上正紧紧关注形势。周围也有上前劝架说和的,可混乱里哪个肯听
然后,崔茂怀就见一个干瘦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突然挤到当先两人之间,也不说话,只左手右手各抓一人,猛的一推,竟是将那两人、连同身后的仆从齐齐推了个倒仰。跟着又大步走到滚落的偌大木料前,也不见如何蓄力吆喝,只弯腰上抬,那偌大木料就当真一点点离地,最后直接竖立起来
“再要争辩械斗,先把路让出来走”
一声大喊,周围人才齐齐回神。跟着掌声雷动,另有叫好的,费功却是连周围人看都不看一眼,自上了马,领着他们这一行便走。
迟钝反应过来的崔茂怀不由双眼发亮,探究的再次望向费功的消瘦身体。
“二公子可要学我这身本事”不想费功竟主动来问他。
“您这身力气是天生神力,练怕是练不出来的。”崔茂怀倒也不是傻的。
哪想费功却道“公子是练不出我这般力气。但您这一路若是听我的,小老儿敢保证,等您回到盛安,一口气跑半日马,双臂拉开一石弓,绝对没问题。”
“当真”
跑半日马也许对崔茂怀没多少吸引力,可听到能令他拉开一石弓,崔茂怀不由有些心动。去年冬日和周辞渊上山,当日那把弓,凭他怎么用劲使力,他愣是没能拉开,周辞渊可是笑眯眯瞅着他一路呢
于是再不犹豫,崔茂怀直接应了声“好”
跟着他就看费功举起手来,崔茂怀不明所以,学着也抬起手,“啪”一声响,震的崔茂怀整条手臂都发麻发颤,随即掌心火辣辣的疼痛传来。
一起传来的,还有费功铿锵有力的声音“一言为定”
崔茂怀“”
之后的旅途,崔茂怀无数次后悔他怎么就轻易许诺应了那声“好”之后的之后,却又无数次庆幸自己这日应的这个“好”字
“公子怎能躲懒又想进车,昨日您可是跟小老儿我击掌为誓,说好了一路都听我的。”费功挡在马车前,就是不肯崔茂怀上车。
“可是这都骑了半天马了,又跑了好长一段,也该歇歇了。”崔茂怀露出一个疲累的笑容,试图讨好老人家放他回马车睡觉。
可惜老头儿分毫不让。
明明崔茂怀仗着乌骓比对方的马高大,两人坐在马上他的海拔还要比对方高一些。然这会儿两人相对,莫名倒像是老人家比他高出一截,反倒让他气势不足,不敢呛声对视
“好了好了,那不休息了”
崔茂怀到底先松了口。而他松口的代价就是此后一路,每日除了午后在车上能小睡了一会儿,其它时间,几乎都是在乌骓背上度过。还时不时得伏在马背上疾驰、保持各种动作。歇息的时候也要跟费功学拳,劈砍。
“慢点慢点,嘶”
崔茂怀疼的又喊一声,骑在乌骓背上简直动弹不得。最后还是邓管家连同阿秋阿活三人一道儿才将他从马上推扶下来。
崔茂怀双脚沾地,却险些站不稳。大腿根火辣辣的疼,想也知道,肯定被磨破了。
而费功那老头子,若非到了客栈,他怕是还不肯让他歇息下马呢
“公子,慢点”
阿秋阿活各撑一面,好容易扶着崔茂怀进了客栈,正继续往楼上客房蹭,冷不防,一个熟悉的名字进了崔茂怀的耳朵
“高老爷子仁义,新生的四小子说了让姓金。”大堂围坐在一起的一人说道。
“是吗嗬,那金来年真是运道,高家待他不薄啊瞧瞧日里穿的戴的,如今还有继承金家香火的儿子,嘿,全啦”另一人接口道。
“那也是金来年实心厚道,咱们这地方靠近盛安,光县城里就不只金来年一个赘婿。可你瞧瞧孙家那个,啧啧,当初乞讨来的时候可真就剩一口气,咳的肺也不好,孙家给养了好几年,搭进去多少东西银钱。当初也是两边无怨,自愿入赘的,如今呢”
那人深深叹一口气,“再看高家的金来年,大热天跟着高老爷子四处要账运货从来没喊过辛苦。媳妇病了那么个胖身子背着人跑几十里路赶回来治病。这么些年下来里外可有人听他惦念一句高家的生意钱帛说白了,将心比心”
“这话说的好。咱们县城就这么大块地方,谁不知道谁啊,日子久了,又有哪个看不清的”
楼下的闲聊八卦还在继续,可崔茂怀却觉得足够了。
一股莫名的轻松高兴瞬间席卷全身,连大腿根的疼好像也在忍受范围内了。眼前似又看见那个穿的一身暴发户、挥着大宝石戒指的手冲他哭冲他笑的大胖子
他果然是个真正的好人
崔茂怀很想亲口对胖子道一声恭喜。但他记着周辞渊的话,也清楚他和金来年是绝对不能见面有交集的。所以即便心中满是冲动喜悦,却一样吃饭洗漱上药睡觉。
然后翌日一早,照着预定计划,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间安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想哭死,早早存稿大半,剩下的想着赶赶就又是一万五,顺利发送了。哪想都快晚上十点了,眼看就剩几百字,偏偏水撒了,急着擦键盘,完全不记得是怎么操作的,文档,突然就空白了
然后死搜活搜,始终是空白文档,对着我家小本本呆了好久,最后也只能含泪重新码可是好几千字啊,就是内容细节在心,重新写一遍,也是完全不同滴好不好哭于是,最后的时间线前,就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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