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天降大喜, 崔茂怀还真有点懵。
安公公笑的一脸慈和真挚,还转达了陛下的口谕, 说是知道他行动不便, 进宫谢恩就先免了,等彻底养好了再去谢恩不迟。
妥当送走了安公公,家里邻里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喜庆。但碍于大环境,自然不会像上次得爵闹的那般欢快。何况崔茂怀有伤在身,谢过几位道喜的客人后就以身体不适躲屋里去了。外头自有崔二阿秋他们招呼,家里也有常妈妈和须金勒, 并不需要他多操心。
拿着圣旨回了里屋,崔茂怀看着圣旨上漂亮的忠淳二字,这封号刚才听不觉得,这会儿他自己念怎么就觉得拗口呢
而且忠淳子, 听着好像邻国女人这个子那个子的名字忠淳, 忠淳,越念越绕口不说,念快点怎么听起来像“真蠢”
“陛下其实是在借机讽刺我吧”崔茂怀睁着大眼睛,一脸认真的问周辞渊。
周辞渊一怔,旋即笑的不能自抑。实在是他根本没往别处想, 偏他的怀弟一直歪着脑袋在那碎碎念, 口齿不清本就念的含混奇怪, 最后真蠢真蠢的喊,他依旧没反应,直到怀弟问他, 周辞渊才发觉词语变了,毫无违和
这边崔茂怀和周辞渊正扭到一处为蠢不蠢打趣说笑,明黄圣旨就被摆在一旁的高几上。崔茂怀却不知,这还是近两日从宫里出来的所有圣旨、口谕中,唯一一份沾喜的旨意
当日,陛下又发了数道圣旨,除了继续获罪抄斩流放的,更有一道贬为庶人,一道圈禁的旨意令人瞩目。
宫里的姜淑妃没了。
据说在听闻鲁王叛乱后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给陛下留了封请罪血书,当夜就投缳了。鲁王却是到被革爵圈禁的旨意下来,才知道母妃死讯。
然后在禁军看守下一路跪行到姜淑妃宫殿,两日过去,姜淑妃居然还挂在大殿高梁上。鲁王乍见,目眦欲裂,喷血嘶喊了声“母妃儿错了”之后,就像是哑了一般再不发一语
没人知道姜淑妃给陛下的血书里写了什么,但到底,姜淑妃用自己命,或者还有边关姜老将军的面子,换了鲁王一条命。
而回宫路上一直跪求救母妃的晋王,其母苏昭仪倒是得了太医看诊勉强保下一命,跟着就被打入冷宫。
晋王被贬为庶人发配北寒之地,忠正侯府全府获罪下狱。
崔茂怀听的一激灵。
回想当初,不过忠正侯的一个下人就能摆弄的他们家铺子没了立身之本。之后数次见晋王,哪回不是洋洋矜贵,便是平易近人,那也真是折节、下交之态。
直到他成了陛下亲近臣子,得了爵位,这才和晋王有说话来往的时候,那么一副喜怒不形于色,不知前嫌的模样,说真的,崔茂怀暗地里悬了好久的心。
却万万不曾想到,这才多长时间,曾经隐隐就是太子的晋王,连带着煊赫一时的苏家侯门都全没了
也因为接连折了三个皇子,无数权贵被牵连,最近盛安城的气氛总是战战兢兢的。原本进了腊月,正是该家家户户紧备年货,热闹过年的时候,今年路上却哪有那么些欢笑喧闹声
就连西市的物价也比去年这会儿便宜了近两成。
另有许多品相好的鲜果、海货,据说都是从南边和沿海运来的,原本都是给高门府邸里送的,不想货远途拉来了,订货的却全家获罪,这些东西可不就成了没主顾的
崔茂怀倒不在乎什么沾晦气或是其他,只要确保货物不是人家已经给了钱买定的,他就让家人大批量采购了一番。自己有酒楼,过年推年菜、新菜,正好用。
又挑拣出品相质量最好的一些,打包让须金勒送去侯府。
当日他本要去侯府拜见长公主和大哥,顺道结年货的。可是一道圣旨下来,升爵不说,陛下还体恤他腿脚不便免了他进宫谢恩,如此,连宫里都不去哪里还敢去侯府。
否则不是在说长公主和侯爷比陛下还重要
上面这句话是周辞渊说的,崔茂怀半天噢了一声,也只能遵从这道理,乖乖在家感念着陛下的隆恩休息。转而吩咐须金勒带着阿秋、阿活去侯府说一声,替他向母亲和大哥告罪。
不想这边才收拾妥当,辛姑姑就陪着崔茂琛来了。后头一溜儿骡马驴车,代长安领着,正是典州送来的年货。
进的门来,一边恭喜,一边告罪,又忙忙碌碌指挥众人安置年货。顺道就在酒楼设席,只让这回从典州押送年货来的众人去吃酒吃肉松快松快
至晚间,将要睡下,崔茂睿却一个人来了。
说是探望他的伤势,偏又在问及他救驾的事情上询问的仔细。连带大火什么时候起的怎么过的毓清斋一路往行宫去就没注意到其他
说真的,若非白日周辞渊跟他讲明谢卫长的“通融”之情,崔茂怀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但再想想,毓清斋后头的水泥路,原本就是专为陛下方便来往于行宫和毓清斋修的,属于陛下私人御道,寻常哪个能走
没见崔茂怀之前去行宫请安,还愣是得绕一座山吗就连住在山庄的老臣勋贵,大雪天去行宫,也没见陛下通融特赏让谁走那条捷径。
而当晚的情况,叛军不明,敌我难分。若非谢二郎有心为他,只怕纵使皇子皇孙,安国忠当晚到那要通过,都不容易
“不过你大哥还算有心。他若来问,你别说谢二郎,倒可以把路上伏兵和殿上的事说给他听。”
周辞渊这么说,崔茂怀只觉得话里有话。
“什么叫我大哥有心殿上的事,那天我没注意我大哥在不在,可我看到何徽了,他不得跟我大哥说”崔茂怀问。
周辞渊却笑笑。
“你不觉得你家年货运来的时机太巧了吗听说是你大哥庄子上的管事做主,今年不但提早出发,沿路更是不停催促”
“啊”
崔茂怀忽而就想起,当日茂澜、茂琛他们到山上玩,他大哥罕见的也来了。临行一句句跟他说什么你也别总在山上也该回城安排还要他回去看顾延善坊的铺面。
偏年货运到的那天的确巧,他看曹垒辛苦,说了句不着急,曹垒怎么回的说是孙管事一路催的急,想来侯府那边规定的时间早
而那一日,若非临行前息风制止,他肯定就跟曹垒下山安置年货了。那么,也遇不到当晚的叛乱
当日,山上的确死伤无数,可城中只在几处兵营发生了械斗。之后全程戒严,虽然整夜兵马声不歇,实则于百姓无碍
“大哥,早就得了消息吗”
崔茂怀问的小心翼翼。因为知道会有叛乱,山上危险,所以才找理由让他回城。
周辞渊笑而不语。只继续解释崔茂怀的第二个疑问。
“何家是陛下的臣子不假,借着侯府盯着成王一脉也不假,这些年下来手里也的确存了些消息名单。可到了现在,他们家未尝没有拿捏着这些人和消息争取更多好处的心思。”
“你是说,他们家看似忠于陛下,实则也在跟成王卖好,脚踩两条船,最后不管谁上位,他们家都能继续富贵下去”崔茂怀问,可再想想又觉得不对。
“何家为什么偷偷帮成王真想富贵延续,难道不该是下注皇子吗”
然后,崔茂怀就见周辞渊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何徽这人,虽然不讨喜,但眼光还是有的”
“陛下当年何等境地,他一个东宫不入流的年轻小吏,最后能跟着翻身爬到如今的官身,且官位衡稳,陛下信任,就是本事。这人早年在朝中一直有些孤臣的意思,从不参与党争,何况皇储之位。若最后皇子顺利登基,不论是谁,像他这样的臣子,加上这些年经营下来的亲旧门生,陛下身边的亲信不行,可继续稳居朝堂,总都不是难事他,是在防另外的万一”
“”
崔茂怀便有些理解了。
正常传位自然不怕,父传子便是有些波折,但新上来的皇帝对这一朝旧臣总归有私怨的少。可成王却不同,他自来就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他想上位,非谋反篡位一条路不可,而且对这位成王来说,因着陛下的态度,朝堂上多少人没有明里暗里踩过他。更别提借机搜集他家证据,想要将他家彻底踩死的何徽何家了
成王
崔茂怀不由就想到初雪那日灯火幽暗处的苍老人影。
说起来,那天也真是陛下最后一次全家天伦共聚此后便是有心,人也断难凑齐了
崔茂怀脑子里打了道弯,很快还是关心起眼下的问题。就成王那个样子,“他真有机会”
周辞渊这次没有立刻回答崔茂怀,像是在斟酌该不该跟崔茂怀说,又该说多少。半响才道
“陛下这回被气的不轻”
一句话后,又是一段停顿,“陛下想立储是真的。也的确想借机看看几位皇子的成色,所以身体不适,以味道重的菜肴引入药味,包括在几位皇子间时不时流露出的偏向”
“所有事都被陛下料到了,连叛军人数、进攻路线也都事先得了。却怎么都没料到,鲁王、晋王会直接杀了韩王,且是在叛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
“这变故来的突然。要知道陛下能设局,就肯定在几个儿子身边放的有人。却不知为何最后会成了如此局面。若说没有黑手推动,肯定是假的。尤其这回,陛下考验皇子之余,真正的目的,正是想将背后的那些人引出来,一网打尽。可现在呢”
平白折了三个皇子,别说狐狸,连条大鱼都没钓上来。
难怪陛下会生气
也难怪他大哥能提前得到消息,让他下山了
只是这一次,是成王技高一筹没有咬钩,顺利躲过了一劫。但下一次呢
于是,崔茂怀果真将当夜情形说了仔细。尤其突出当夜陛下下令后,外头平乱有多快,第二天他看到的到处都是叛军尸体。暗示崔茂睿谋反这事陛下肯定跟他一样早就知道,且准备充分
崔茂怀不知道崔茂睿听懂没有,又听进去多少。倒是在听到朱相的慷慨陈词后,崔茂睿问他道
“你跟朱相有来往”
“朱相人是挺好,可人家是宰相,除了见驾的时候偶尔遇到,老人家能跟我有什么来往。”崔茂怀奇怪,“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
崔茂睿摇头,最后叮嘱他以后且不可莽撞,护好自己该放在第一位。又看了他的伤,放下据说是他当年在战场上用的外伤和跌打药,人就走了。
崔茂怀这才打着哈欠倒身睡觉,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又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吓的虎王喵呜一身,飞跳到床下。对面的须金勒也听到动静,忙喊着“爹,怎么了”光脚就跑来。
崔茂怀陷在思绪中有些怔愣,等看到床边围了一圈人,才慌忙摆手示意无事。含混着说做噩梦了,让众人都快回去休息。
直到把须金勒也劝回去睡觉。崔茂怀一人在黑暗里躺着,却再也睡不着了。
周辞渊白日说起大哥的事,他也跟着只关心他大哥得了信,想要叫他回城。可刚才迷糊的时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巧合的何尝是曹垒一行,息风的时间不是抓的更好,正阻止他下山。还护着他一路到了毓清斋前,这才有了谢二郎放水的机会
这是不是说,周辞渊同样清楚那晚山上有叛乱,所以才“安排”了他救驾。
那他的庄子呢,叛军放火声东击西引发混乱,他是不是也事先知情
更有
周辞渊说起陛下设局,他当时只关心成王了。可再想周辞渊的语气说辞,什么叫设局,难道陛下生病,隐藏的药味,全是假的
崔茂怀存了一肚子疑问,可惜接下来几日都没见着周辞渊。直到腊月初六,周辞渊裹着风雪匆匆而来。
他该是得到他的消息才抽空赶来的,进门就关心的问他怎么了却连歇息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说还有要事。
喉咙口的话崔茂怀到底没有这会儿掰扯,只瞪着眼睛说了句“我猜到你隐瞒我的事了”,就让他好歹喝了碗骨头汤,放人走了。
周辞渊的目光明显闪了一下,跟着却笑了。抱了抱崔茂怀,附在他耳边
“现在什么都不要怀疑,陛下待你隆恩,山上的时候陛下身体就不好,又乍然失去三个儿子,必定悲痛异常。就照你那天说的,用米豆换腊八粥,集足千家米,进给陛下。”
都踏出门了还不忘回头叮嘱他“腊八当日热热闹闹的办。”才终于走了。
崔茂怀心里哼了声我知道。但这两日莫名躁动的情绪却被周辞渊刚才的话莫名安抚了
崔茂怀成了忠淳县子,是叛乱之后截止现在,宫里传出来的唯一喜事。
虽然盛安城里到现在仍在日日抓捕人下狱,可崔茂怀得了陛下的恩赐,哪里能藏着掖着。只这一回,是不方便再到侯府大办的。
于是崔茂怀就选了腊八当日,就在酒楼和自家院子,连带铺子前路上,摆席设宴。
帖子都已经下了,只他这边的朋友,本来就不会像上回侯府那么多人。贵客在酒楼,邻里在院子,外头再设了流水席。又专门弄了腊八粥的摊子,一处在西市口,一处在南城。
不管来者何人,只需带自家的米黍豆麦,多少不论,哪怕只是一粒豆子一粒米,都能换一碗腊八粥。直到发足千碗。
这还是当日得了加封的圣旨,周辞渊说起陛下回宫后精神愈差,整日也吃不了什么后,他突发奇想,要不要他去谢恩的时候送点什么,好宽慰陛下。
然后就定了这么个事,又商量了腊八的日子。
这几日,不光两边铺子,就连西市摆摊和南城摆摊的地方,先寻了巡城卫说清楚情况,再张贴了纸张,崔茂怀的烂字就落在那千家米换千碗粥。考虑到许多百姓不识字,他又画了米黍豆麦和一碗腊八粥,再画上箭头,顺便让周边的铺子帮忙宣传。
崔茂怀寻的两处地方,附近住户商铺自然都是跟自家有些交集的。这又是善事,自然都肯帮着宣传。还有巡城卫的,得了崔茂怀的拜托和好处,也愿意帮着四处宣扬。
其实最主要的提醒腊八当日来领粥的自己带碗,毕竟他家没那么些碗用。
另一点,就是领粥是按家算的
当然,崔茂怀也知道这后一条多半只能靠人自觉,不过是宣传声大些,让人多少能有些约束。
等终于到了腊八这天,半夜开城鼓一响,家里几处熬了整宿的粥就开始往铁桶里装,分别运到西市外和南城。两处的简易灶膛昨日就搭好了,过去只需点上火,加热粥就能开送。
可这么早,领粥的队伍居然已经长的看不到头了。
常妈妈说,“您提了千碗粥,别觉得好像多,可对那些能来领粥的人来说,只要有数,他们肯定觉得来晚了就没了。而且天黑着,不是方便浑水摸鱼”
常妈妈说着摇头轻笑,崔茂怀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就听常妈妈道“不过这样也行,早凑足千家米,公子也好早进宫。”
果然,到了午时,客人大多到了,酒宴未开,两边就有人背着袋子一路急跑回来。说是凑足千家米了。
崔茂怀便换了衣袍,穿上属于县子的朝服,却扛着只粗布旧口袋,一路往皇宫去。
宫门口下车,崔茂怀的脚腕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要不踩实,就不会很疼。但他又不傻,只踮着一只脚慢慢往里走。
等到了陛下寝宫,就见安公公刚好出来,还跟他低声打招呼
“哟,忠淳县子今儿这装扮倒稀奇,老奴竟没瞧过。”
崔茂怀就羞赧的笑,“陛下隆恩给我升了爵,我就想着也得送陛下点东西”
安公公就笑的意味深长点了点崔茂怀,却没有再说话。只放崔茂怀进去。显然,安国忠肯定知道崔茂怀背的是什么,连带千家米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崔茂怀进殿,照面就看到歪在榻上,暖房里还搭着皮毛毯子的陛下。
区区数日,陛下的颧骨都凸出来了,整个人透着股沧桑劲
崔茂怀顿时心里不是滋味,想到他爷爷乍然没了他,还是在病床上,更不知会有多痛心难过
因着猛一照面想到自家爷爷,崔茂怀不由失神,还是安国忠提醒,他才慌忙跪下行礼,可得爵谢恩的套话哪里还记得。只僵硬着嗓音道
“皇上,您可得保重自己个的身体我,我知道你肯定伤心”
崔茂怀说了这句,一时想不到还能说什么好安慰人,索性就把粗布口袋往前面推推,“这是我用腊八粥跟人换的千家米,听说吃这个能长寿而且,而且那么些人家,陛下您吃了,就知道您的子民有多少他们可都盼着您好好的”
准备好的话从一开始就出了岔子,崔茂怀一面还挂心着爷爷,一面说的语无伦次。但原本换米的意思是达到了,只是效果可能会减半。
崔茂怀还跪着,安国忠却已经抱起口袋送到陛下面前,声音不大“崔东家得了圣旨就宣传出去了,今儿个里坊一开,就在西市和南城跟百姓换米,听说煮的腊八粥香稠、实心的很呢。”
跟着崔茂怀就听到陛下的声音,“起来,趴在地上成什么样。过来朕瞧瞧。”
崔茂怀就红着眼睛爬起来踮着一只脚走过去。
“脚还没好,那急着进宫做什么。”陛下随口就道。
“谢恩啊”崔茂怀顺口答,说完才猛然意识到,是啊他来谢恩的,但刚才好像根本没提到这一茬,于是都走到陛下身前了,忙又跪下磕头。
“我,小臣谢陛下隆恩。”
然后,安国忠就瞧见榻上的陛下,露出这些日子来第一回笑意
只可惜这点勉强能和笑沾边的表情崔茂怀无缘得见,他跪在那听到陛下“嗯”了声,再让他起,赏了榻边的脚踏让他坐。
“那正好,陪朕说说话。”
崔茂怀点头,正想该找什么话题跟陛下聊。就听陛下跟他道“你也不小了,挂了殿前威武军的职,如今又有县子的封爵,此后一生荣华不愁。再不是靠辛苦经营铺子山庄想尽办法赚钱才能过的好的商贾百姓,可有想过,要娶个什么样的夫人”
“啊”
崔茂怀有些无措,面对陛下直视他的眼神,一时竟不能答。最后只磕磕绊绊道,“我,我没想过而且,我有儿子了,当日就说过,不娶的”
陛下沉默良久。
崔茂怀扭着身子坐在那,说实话这姿势真不舒服,可现在他哪里还顾的上这些,只不停猜测陛下为什么突然问他的婚事。
“辞渊那孩子,说是跟你熟悉。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陛下这句话出来,崔茂怀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放下一半,这“考题”周辞渊可是给过他答案的。
“周公子挺好的啊。以前就觉得周公子挺热心,最近遇到的时候多些,那天还是周公子背我回的山庄。说是正好过去检查有没有漏网之鱼”
“他这么跟你说的”
陛下居然轻嗤一声,“行吧,你就先由着他打幌子跟你套近乎,等将来只要你不愿意,朕,给你指婚。”
陛下说着,伸手拍了拍崔茂怀的肩膀,也不理会他眼里的疑惑,就挥手让他“去吧。”
刚才,陛下才提及这话题,安国忠就出去了,再进来就不断往陛下这边瞧。肯定是外头来了什么人,想要通禀呢。
崔茂怀便起来,再向陛下行了礼,慢慢往外头去。心里却像是揣了麻,显得有些乱。
最初的惊忧疑惑后,明白陛下问他的意思,再听到最后那句只要你不愿意,朕,给你指婚。拳拳陛下回护之心
崔茂怀不知道周辞渊怎么跟陛下说的,能让陛下不反对这种事。可今儿他听到陛下私下跟他说的话,分明是担心他真被胁迫,只要他不愿意,皇上,就能不答应。
“陛下”
都到门口了,崔茂怀忽然回头,望着榻上听了安国忠的话眉头又皱起的老人家。对上因为他激动一喊也看过来的四只眼睛。
“陛下,那些米粮是小臣认认真真换来的,您一定要吃。不过里头粗粮多,煮粥您吃了恐怕不好克化。烦请安公公跟御膳房说,辛苦些用石磨多磨几遍,细细的再煮粥烙饼用。”
崔茂怀嘱咐完安国忠,又朝着陛下“陛下,您别的不看,只念着小臣一下子就舍出去几十袋精粮细豆干果菜蔬,就求给米粮的一个诚心给。这饭,您就一定得吃,还得好好吃只要您能好,大不了吃完了小臣再去给您换,反正我家酒楼铺子还算赚钱”
崔茂怀说完就走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词语举动有逾越之嫌。尤其什么还得好好吃那是命令谁呢
出来撞上一群候在外头的大臣,里面还有彭王和皇长孙。也不知都有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崔茂怀行了一礼,反正是踮着脚跛子似的走了。
留下一排对他行瞩目礼的臣子和同样陷于震惊的陛下和老奴
但实际上,崔茂怀一出大殿门,冷风一吹,人就彻底醒了。
当着陛下的面,他都混说了些什么
崔茂怀心里惴惴,到家筵席全开,他得敬酒问候。须金勒和崔茂琛也都帮着招待客人,崔茂怀全程笑着,可也只有他自个儿知道,心里揣着炸弹是什么滋味
酒宴过半,崔茂怀手里的酒就算有水分,量也不少。下头弹琴唱曲的正唱到“三重恩,吾愿把性命来抛”就听到外面响起喧闹。
然后禁军和内侍被迎进来,当头的内侍瞧着年纪不大,跟崔茂怀更是熟悉。笑着就道“陛下知道忠淳县子今日升爵宴客,又正好是腊八,特赐粥一份。忠淳县子,请过来领赐吧。”
“”
崔茂怀满脸晕红,和这送赐的小内侍对视几秒,才挪过去领赐。然后在周围艳羡、与有荣焉的目光里,端起和他脑袋一样大的碗,开喝里头粘稠黑乎乎的粥。
从宫里到延善坊,就是粥装在食盒里,骑快马赶来,这种天气也早冰凉透了。里面还多是各种粗粮,米都没脱壳,吞一口咽下去拉的嗓子生疼。偏还因为陛下御赐,不能做出痛苦表情
崔茂怀吃了第二口,就忍不住在吞粥后高举粥碗,低垂着头,看似是恭敬感激,实则在闭眼咬牙硬咽。
可再瞧瞧这么沉甸甸一大碗,崔茂怀真怀疑自己吃到死能吃完吗可陛下御赐,那就得当着内侍的面一口气全吃光
然后端完做倾倒状,狠狠吞下一口。就见碗里流动的液体粥没了
下面起伏不平,虽然还沾着粥水,可瞧着却是和粥碗一体的雕刻
当头来送赐的小内侍得喜就笑着过来,靠到崔茂怀耳边“陛下说了,忠淳子这张嘴,正该用粗粮糙米粥打磨一下。陛下还说了,既然那个没出息的就挂念着他的精粮细豆,就把这一碗给他送去,别说几十袋子,几百袋子也够了。”
崔茂怀“。。”
得喜赐了食物,转述了陛下的话,很快就回去了。崔茂怀还得继续待客,中间突然来了这么一波,连他宴客陛下都记着,这是何等隆恩圣眷,前来敬酒交谈的,立时又推向新高潮。
于是,虽然喝假酒的崔茂怀还是被众人灌了个死醉。
到第二天醒来,人还难受着,喝了常妈妈的醒酒汤才稍微好些。刚要下床,就被什么东西硌到腰上,掀开被子一瞧,一只碗
为什么会在自己被窝
“昨儿可是公子您抱着碗死活不放的,我们说洗干净擦干净了再给您,您还不放心要跟着看我擦洗,再抱进怀里就再不肯松了”
常妈妈说的直笑,崔茂怀却看着昨儿灌他冷粥、还显得脏旧的碗瘪嘴。谁知拿起来翻倒一看,眼前不由一亮。昨儿他是没看清,今天洗干净再看,碗里这雕刻镶嵌的金银玛瑙宝石,可不是一碗杂粮饭。
只这饭可太金贵了
常妈妈瞧着崔茂怀一副得了宝贝的财迷样,不由失笑。又过来把碗给他倒扣过来。
“我昨儿还当公子也识货了,没想到竟是盯着里头那些闪光的。殊不知这碗饭真正值钱的是这只碗。”
“怎么说”崔茂怀问。
“这碗是先秦漆器,流传到现在、品相还能这般好的,且外面有铭文的,寥寥无几。”
常妈妈说着就指碗外侧一圈曲里拐弯、花纹似的篆书给他看,崔茂怀瞅了几眼,一个字也没认出来。
忽然想到凤凰蛋最爱这些前朝莫名其妙的东西,而且他的婚期就在最近,只可惜是御赐的不能直接送他,那就保存好等他再回京的时候给他把玩
崔茂怀因着这只碗,还在期待和凤凰蛋再会。
却怎么也没想到,数日后,传来消息,洪州庾家私运私贩兵器给沿海海寇。被抓后供出,这些兵器皆是相州卢家私造
作者有话要说 算赶了个肥章给新年第一天谢谢亲亲们的新年祝福,知了都收到啦,会塞在心窝里哒,么么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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