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当天属于崔茂怀的活其实没多少, 毕竟之前新府邸就归置的差不多了,这日完全是踩着吉时走个过场。真正要忙的,是筹备明日宴客的事。
但这事也因为崔茂睿、辛姑姑和崔茂澜的参与大大减少了崔茂怀的工作量。偶尔过去商量下细节座次,听听辛姑姑面对突发状况的宴客经验, 最后去瞧瞧茂琛、茂澜两院子完成后的实际效果, 这日就算结了。
晚晌, 茂琛、茂澜同崔茂怀都住在这边, 崔茂睿则踩着闭坊鼓回了侯府,说好明日再同长公主并大嫂一起过来。
崔茂怀将人送到大门口,目送崔茂睿走远, 才转头看向金襄郡王府的方向
周辞渊,今天没能回来
归伯特意来送了乔迁礼,但也没多停留。
常妈妈私下跟他的说, “这是应有之仪。之前郡王府日日派人、送物帮公子归整府邸是老王爷待公子您的一片心。然今日是乔迁正日,公子又不是没有至亲长辈的, 老王爷自当避让由侯府和长公主府帮您操持主理。便是他日世子爷住进来, 世子爷尽可以给公子人伺候保护公子,但老王爷断不会派王府的奴仆来。这不仅是为了公子的名声威信,也免了外头的诸多流言猜忌。”
崔茂怀“。。”
弯弯绕绕的, 不就是因为他和周辞渊关系特殊, 旁人瞧着王府往这边派了家仆,那些爱嚼舌根的肯定就会传老王爷往他家安插了多少人手眼线, 他这县子府里说不定事事都得听老王爷的,连他这个所谓的主人, 无疑也是受王府辖制的主。
崔茂怀其实很想说他才懒得理那些闲话。但老王爷拳拳维护之心,就是要世人都知道便是他和周辞渊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二人也依旧是独立且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这府邸姓崔就由他崔茂怀说了算,彼此谁都不是谁的附庸
如此用心,崔茂怀又怎能枉费
当晚盯着茂琛、茂澜的院子装饰完已至深夜。崔茂怀仍惦记着周辞渊,一时又随着常妈妈的话琢磨起明天的诸多事宜,躺在有些陌生的床帐里原以为会睡不着,不想头沾枕头没多久人就迷糊了
再睁眼崔茂怀有短暂茫然,伸手撩开床帐习惯性就要喊人,忽而又顿住。
周遭静谧一片。
没有钲鼓之声,没有人语响动,没有隔墙而来的市井喧嚣,崔茂怀不禁有些恍惚,没了日日睁眼就充耳包裹住他的烟火气,一时间他竟有种回到前世睡到自然醒后偶尔袭来的那种空寂感。
可究竟是不同的。
流苏轻幔外,昏昏然的光影里入目的高几矮榻,灯台瓶盏无不在提醒他所处的紊乱倒流的时光。屏风后香炉袅袅,暖香清幽散来,更加剧了这种可见的玄妙感。
愣愣在床沿坐了一会儿,崔茂怀终是叹了口气,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到寝屋落地窗前,拉开窗门。
外面,晨曦已现,但时辰尚早,浸冷空气扑面而来。崔茂怀呼吸间有薄薄白气萦在口鼻,整个人倒更清醒了
窗外,靠近暖墙一侧载着一竿芭蕉,几枝细竹,因着暖墙保温、四面又隔风的缘故,冬日里也翠绿舒展,让人瞧着就有生机。
另一侧粗藤桌椅后直接以整面墙为背景,用盆栽花木、水泥山石砌出座露天博古架来,虽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但也错落有致。而正对卧室落地窗的那面墙上,则安了一扇假窗,前后衬映着,到把眼前区区几平米的地方愣是营造出一副精致幽和的深景来。
这全是崔茂怀自己设计的。
当初定了他和周辞渊住这进院子,崔茂怀就改了当下厅堂厢房的固定格局,将一面厢房连通改建接了浴室、衣帽间。卧室外也辟了这方小天地,虽不如前院的景致疏朗开阔,可也另有一番意趣。
最重要的,他是参照从前家里中式小阳台的设计
于是等常妈妈过来叫崔茂怀起床的时候,就见崔茂怀披着件裘袍正一人独坐在卧室外的摇椅上,藤椅轻晃,崔茂怀整个人似沉思似回忆,弯着嘴角小模样瞧着惬意的不得了。
但这也不能掩盖崔茂怀裘袍里只穿着一件单衣的事实。所以毫无疑问的被常妈妈立刻带进屋、正经严厉的教育到崔茂怀保证再不会有下次,才又在常妈妈的“死亡视线”中灌了碗没糖没蜜饯的浓姜汤,最后吐着舌头洗漱换衣服去了
直到出了他的院子,眼瞧着满府往来忙碌的身影,崔茂怀才终于找到点熟悉的氛围。
再看满眼满处高挂的红灯笼和披挂的红绫,配上自己今日的绯红袍子,莫名的,崔茂怀就觉得他今日办的不该是乔迁宴,而是人生另一件大喜事
可惜,那人不在呢
兀自在门口乱想一通,常妈妈再叫他,崔茂怀才又返身回去。
“公子先吃些东西,长公主娘娘和侯爷想来快到了”
因为有辛姑姑和侯府的人,今日来客又杂,常妈妈并没有直接参与到宴客事宜里,只做替崔茂怀掌管库房钥匙、随时登记支领物件的活。
这会儿屋里没其他人,常妈妈一面替崔茂怀摆饭布菜,一面提点今日该注意的。
事实上,崔茂怀最早计划的乔迁宴就是阖家连带关系近的亲友吃顿火锅聚聚就行。奈何爵位和宅子赐下来,道贺送礼者不断,侯府那边的亲朋故旧登门递贴的也很不少。崔茂怀虽早被分出来了,但于当下世情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何况嫡母尚在,他这个新贵自然就对镇平侯府和崔氏一门意义不同。
尤其是他大哥不得圣眷的情况下,往他这边靠拢示好的就更多了
崔茂怀为此有些忧虑,原想要不就算了。可老王爷有心借这次乔迁宴表明两家的态度,让他又犹豫,最后周辞渊跟他说只管让侯府那边也列张单子,到时请柬上署名将镇平侯府和县子府都写上。
崔茂怀“”
行吧,反正最终结果是宴客名单延了又延,他发出的请柬一批又一批。
可事实上,里面好多名字、包括谁谁家的,他根本都不熟。今天迎客,他还真担心把人认错了。
常妈妈便说,今日长公主和侯爷也是主家,肯定来的早。请的那边的客人,侯爷也不是心里没数谁都请的。到时候客人上门,里外就都有人先替公子招待了。
“长公主一到,郡王爷也该出门了。”
之前两府一直心照不宣,到如今,老王爷和长公主也该相互见面聊聊了。
“到时候女眷有长公主镇着,外面有老王爷坐镇,没人敢闹幺蛾子。但私下好奇公子和周世子关系的难免会议论或寻公子打探的,公子可挑着人愿意说的就透两句,若有态度语气不好的公子直接不理就是了。”常妈妈道,“说句挑拨僭越的,凭公子现在的爵位身份、背后又占长公主府和郡王府,偏还是陛下默认的干系,公子在外面自可肆意些。”
“嗯嗯,知道啦”
崔茂怀嘴里鼓着咸蛋黄肉松饭团,手里捧着豆浆,一面唔哝着声音含笑点头。他知道常妈妈担心他在外面听了、看了糟心的受委屈,根本上,常妈妈还是忧心他和周辞渊之间的关系。
从昨日起,崔茂怀挂念周辞渊何时能回来然后偶然的,他留意到常妈妈也时时关注着大门口,归伯来送礼,常妈妈亲送出去,也曾询问周辞渊今日能不能回来
只归伯和平安早跟他说了,王府那边也没有确切消息。就连之前总会给崔茂怀消息的息风,据说前两日接到飞鸽传书,也离府不知去向
崔茂怀饱饱的吃罢饭,先把这些不确定的事抛开。洗漱后玉冠金带收拾停当,才派人去问茂澜、茂琛和须金勒起了没有,外头就来报说长公主的车架就到了。
崔茂怀忙迎出去。
到了府门前,就见崔茂澜和辛姑姑已等在那里,随后茂琛和须金勒前后脚赶来。几人里,崔茂澜、须金勒都穿戴整齐,唯有崔茂琛揉着眼睛腰带是歪的
这小子看看众人还振振有词,“昨儿半夜才睡,二哥不是说今日待客辛苦,早上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各自在房里用饭就好嘛,怎么瞧着你们好像都起很久了”
“就你懒,偏还话多连须金勒都不如。我起来的时候听闻二哥和须金勒都起了,须金勒还打了两趟拳呢”崔茂澜呛声,又过来问崔茂怀昨晚睡的可好。
崔茂怀说好,看着今日妆容一新、亭亭玉立的崔茂澜。后头崔茂琛还要说什么,长公主一行的仪仗车马就行来了。
最前头是六名骑马佩刀戴赤羽的威武军。其后是长公主府的女史,宫女,内侍,各执御扇,香炉,宝盒,拂尘,之后方才是长公主的宝车。
四马并架拉着,翟羽为蔽,车体赤红,紫色团盖,端是轩昂郑重。
这是长公主近年来少有的摆仪仗出门。
但据说从前兴阳长公主的排面远不止如此。
大靖沿袭前朝的车架规制。后宫车架分重翟,厌翟,翟车,安车,四望车,金根车六等。
兴阳长公主倒没有越制用什么重翟车,然当初兴阳长公主的厌翟车并整套仪仗皆先帝特赐,不说前呼后拥近百人的宫人,羽卫。单是长公主乘坐的那架厌翟车,东珠攒顶,金铜包嵌,车身上满雕着云凤牡丹,比之皇后乘坐的重翟车亦不遑多让。乃至当年兴阳长公主每每出行,总能引得盛安城百姓争相拥堵到路边观看
更是让当时盛安大街上所有车马避让的存在。
包括,太子车架。
于是等新帝登基,长公主第一时间便向陛下辞还了厌翟车并整套仪仗。言说先帝赐予她时虽是父亲疼爱女儿的一片心,但天家不同一般人家,更该注重礼法规制,岂可逾越之前顾念着慈父的心情腆颜消受,如今父亲不在,她焉能再不知身份规矩
常妈妈是猜到长公主今日八成会打仪仗,所以事先将她所知的旧事说给崔茂怀听。
崔茂怀不禁啧啧赞叹当年的兴阳长公主当真受宠,又不得不佩服长公主的识时务。不过这话最后说什么父亲不在了,她还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规矩,听着到底带有怨忿。
常妈妈就笑“那会儿陛下刚登基,虽没有再加封兴阳长公主的封号,但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有些气傲也难免。须知,长公主逾制是先帝亲赐,若真是兄妹和睦,新帝登基正是施恩的时候,一句先帝所赐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位公主。再不济,收了当时的仪仗另赐,也是新帝的恩德。只当年陛下听了长公主的话就再不提此事,以至礼部和宗室也难定兴阳长公主的仪制规格”
“可别小看这一点差别,穷家百姓红白喜事的时候还因为亲戚远近规矩讲究不同,何况皇家事。一年到头各种祭礼宫宴,婚丧嫁娶,一行一步哪里能缺了相应的规制。所有宗室命妇都在的情况下,对一人的态度哪怕只是稍微拖延犹豫,你想想那人不尴尬难堪吗。”常妈妈道。
“那到现在依旧如此”崔茂怀问。
“没有。算起来是现在的侯爷大败胡人得胜还朝那年,宫宴之前陛下加赐了六名威武军为仪仗、仍以厌翟车接长公主进宫赴宴,也算把当年的事彻底了了。”常妈妈解释。
崔茂怀点点头。
听起来当初因为崔茂睿的战功,陛下和长公主之间的冰局该是有些松动和缓的意思,可之后怎地又演变成现在的僵局果然是跟陛下赐婚、以及成王有关吧
崔茂怀在心底暗自猜测,但这些想法他除了周辞渊断不会跟别人提起。
之前好奇所谓的厌翟车什么样子,今天也算见到了。
长公主宝车仪仗之后,另跟着四辆车并一众侯府侍卫家仆。这会儿所有车马驻足,就见崔茂睿带着崔嘉从当头的车里出来,何宛中抱着馥姐并奶娘坐的第二辆,后面两车里快速下来的妈妈、婢子也都是在长公主和何宛中身边见过的。
后面人都下来后,连同等在府门前的崔茂怀一行,便一起到长公主的车前迎长公主下车。最后是崔茂怀同崔茂澜左右扶的长公主。
见面请安问候的空档,崔茂怀顺道瞧了眼长公主今日的气色。虽不知是化妆的缘故还是昨晚长公主真休息好了,反正今天看着是比昨天精神许多。
一家人说着话往府里去,行到门下,长公主微微仰头看了眼府门上陛下亲赐的匾额,却也不曾说什么,仍由崔茂怀和崔茂澜扶着,顺口问起宴席准备的如何了,人手可还充足等等。
崔茂怀一一应答。
从大门到给长公主准备的住处,正好需沿着府里的中轴线走到底,一路也算请长公主游览他的新府邸了。崔茂怀在旁边大致说着前头的安排,何处宴客,何处休息,游艺玩乐的那一摊又都安排在哪儿
所经之地,不管家仆当时在做什么,反正远远看到他们一个个都立刻退避垂首,不发一语。直到他们离开,才又活动忙碌起来。
崔茂怀余光扫了一眼,到不知这人的手段是常妈妈的功劳还是辛姑姑的,亦或者,是他这边、长公主府,以及归伯所领的人,几方暗自竞争、催化的作用
虽说是游览,但外面到底还冷。逛到后面大家都不禁稍快了步伐,直到进了崔茂怀给长公主备的院子,甫一靠近,便有融融暖香飘来。
待跨过门槛,朝里看去,就见院子当中一条水流蜿蜒潺潺而过,水宽处上架一座连孔桥,下面布置成岸汀花圃之状。桥的另一侧却垒石积沙,直作出一副同魏晋古画上一样样的3d山水风景图来。
又见其上绝壁高耸,柏木长青,微雕泥塑的屋檐茅舍,行旅舟船,处处清晰。乃至到前头的连桥下滩,倒真像是将卷轴中的那片山水直接从画里拉伸到了此处
“二哥怎么想来”几声惊叹前后响起。
崔茂琛已蹦下环廊,跑去看那些精致入微的微雕了。崔茂怀便招手让这边伺候的捧了一只盒子出来,里头也皆是微雕泥塑亭台楼阁,蓬船花木,以及神态各异的小人,只都插着细竹。
“儿子愚钝,这府里赶工新成,又不比公主府和侯府,儿子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布置,最后就想了个讨巧的法子弄了副山水画请母亲瞧个新趣。只到底又少了些实景意境。儿子便又让人做了这些微雕小像,那山石苔藓下皆是细密的孔洞,母亲得闲可以自己修剪花木、连带这些小物插上去自己布景,就当寻个乐子吧”
崔茂怀这创意完全来自后世自己家里,爷爷做生意的,难免小信风水一说,所以别墅中庭就立有一座风水局。假山高耸饱满,水流循环而出,加上喷雾灯光效果,很有些仙山袅绕的感觉。
虽然对不信这些的人来说,这也能给家里增加湿气起到加湿器的作用,但崔茂怀瞅到假山上的微雕,便无师自通去花鸟市场买了一打萌宠小怪兽的微雕回来添加上。
再一次被朋友拉着逛什么祈福庙会,看到捏泥人的老师傅手艺不错,就打开手机请老师傅照着他和爷爷、奶奶、表哥的模样捏了四个q版小人,回去用502连带他精挑细选的海贼、火影二次元手办和战机、军舰模型一一沾到山水间,且一直忍着没跟爷爷说,也不许表哥和家里的保姆司机说
直到某次爷爷再请那位大师来家里,崔茂怀上一秒在楼梯上还听到两人商业互吹,一个说对方有真本事,家里摆了这个是挺顺的另一个也吹捧说崔老爷子一看就是仁厚的面相,自有福报。摆这个呢就是辅助增强运势的作用,您看这山上一线一点、水流方向都正合了您家的五行
楼下的话音戛然而止。
然后,好像就没有然后了。
反正他跟爷爷、奶奶、表哥的q版小像至今还以相互招手呼喊的姿势牢牢沾在山石上。且每人身前身后都围着萌宠二次元现代化军事武器
隐约间,崔茂怀好像还能听到爷爷问他,“为什么他脚边蹲了个鹿角,奶奶背后却有个喷火的丑东西怀怀,你是不是安反了”
那时候的崔茂怀怎么回答来着
“爷爷这是乔巴。奶奶背后的是小怪兽。这不正等着你去英雄救美救奶奶嘛,没瞧见最新型号的热武器全在你身后随时待命中”
然后,爷爷就笑了。满足又自豪的那种。
崔茂怀的回忆随着崔嘉“我要”的喊声戛然而止。
就见装微雕泥塑的盒子早到了茂琛、茂澜手里,旁边还挤着嘉哥儿、馥姐儿两只小脑袋。这会儿四人正争着谁要哪个,须金勒一身崭新的翻领袍子,一只手被茂琛扯着,茂琛拿一样就回头问这个插到哪儿好不好
“难为你这般用心,母亲很喜欢。”
长公主对崔茂怀说这话时语调同以往有些不同,神情也略有变化。只是不及崔茂怀细看,辛姑姑就上前道
“娘娘既喜欢,到屋里小坐歇息片刻再出来添置这山水景色吧。您不知道,二公子不仅把院里您能赏景消遣的考虑到了,便是里面,也安排的处处妥帖,比奴婢想的还精细呢”
长公主含笑说好。
于是一行人便都往屋里去。就是茂琛、茂澜几个,虽然贪新鲜想去玩,也到底是知礼的,明白母亲刚到,稍后又有正经事办,只都捧着盒子跟在后面。
进屋自然是低调中透着奢华,一应坐卧摆件,都和长公主惯常用的有几分相像。但这些可全不是崔茂怀的功劳,毕竟这屋里,乃至府中大部分家具器皿,全是从公主府拉过来的。
当时装饰这屋子,崔茂怀就干脆拜托给辛姑姑。毕竟她伺候长公主多年,更知晓其喜好习惯,到时候长公主住的也能更舒服不是。
果然,这会看长公主的反应,该是对屋中摆设用具满意的。
崔茂怀再得了长公主一句“很好”,众人才先后坐下,说话还是今日宴客的相关话题。直饮了一盏茶的功夫,长公主方开口对崔茂怀道
“时辰不早了,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外面需要你拿主意的事情更多。咱们母子想叙话什么时候不能说,你只管先忙去。倒是听你大哥说你认了那个叫阿秋的孩子做义弟,准备把手里的生意寄到他名下,这是好的。”
长公主给予肯定。
“你已正经是朝堂中人,再背着商贾的名声于将来确实不妥。虽说那孩子不能上族谱,但我也听说了他母亲和他护佑你们母子的事,确是忠仆。既然今日宴客要做义弟介绍,那便先叫过来让自家人都见见吧。”
“是。”崔茂怀没有犹豫。
有关阿秋,他当初提起认义弟的时候周辞渊就说过,若有机会,阿秋能得侯府那边认可更好。
这种认可不是说让崔家也认阿秋做义弟,而是代表了侯府对阿秋的态度。毕竟阿秋今后接触的人群少不了豪门权贵,即便崔茂怀现在身份已经不同,但单崔茂怀一人口中的“义弟”,还是崔家认可的“干亲”,分量是不同的。
只是论及阿秋和崔茂怀的关系,不可避免,就能回溯到崔茂怀亲娘的事上。不管张玉巧已去世多少年,但你得承认,这于另一个女人总是心里的一根刺。
也许这刺细如牛毛,也许多年后这根刺早已经被磨的几近于无。但想想人的手脚偶尔扎了毛刺,察觉不到也看不到,只是真碰到那地方也能真的毫无知觉吗
所以崔茂怀压根没想实现周辞渊的话。却没料到今天长公主会主动提起此事,而这样的“抬举”,更多的倒像是在替崔茂怀笼络人心
阿秋来的很快,穿着崔茂怀给备的赭红花纹簇新衣袍,进门纳头就拜。
崔茂怀也是此时才发现,今日全家齐聚,穿红的好像就他,须金勒,和阿秋三人。
如今讲究的是“红男绿女”,遇喜事男子正当穿红色。
崔茂怀一身绯红银丝锦织圆领宽袍,真真是富贵喜庆的不得了。须金勒的茜红暗花翻领袍亮丽简单,又在翻领和袖口都用了宝蓝色镶边,正和须金勒的腰带、靴子颜色相配,显得须金勒更精神
阿秋的袍子实则底色不是红色,但赭红纹路从上到下,瞧着自也喜气。
他们三人之外,崔茂睿今日穿的是一身湖绿锦袍。崔茂琛身上白色织锦团花和崔茂怀身上的衣料一样,皆是贡品。另有嘉哥儿、馥姐儿、茂澜,乃至长公主,按说小孩子和女儿家装扮都少不了红色元素,可也只用了桃粉、浅海棠之类的颜色,并不撞他们身上的穿着
崔茂怀不禁暗叹这样的贴心周全。
虽说后世受邀去参加婚庆生日或商务宴会,不抢主人家风头是基本常识,但到底和眼前感觉不同。
阿秋行了礼,长公主就叫起了,简单勉励问了几句。崔茂睿便接话说崔茂怀既要认他作义弟,想来他必是个好的。那么今后到了外面代表的就不仅是崔茂怀和县子府,也是镇平侯府和长公主府,更当谨慎、竭力。
阿秋忙又跪地应是,发誓绝不敢辜负崔茂怀。又对县子府、侯门、长公主府表了一番忠心,才又叫起。
最后,长公主和崔茂睿都给了表礼,方让阿秋退下。
崔茂怀看的其实有点不得劲,但他身处此时,明白阶级身份之间的鸿沟有多大,于阿秋而言,这样恩威并施的抬举大约就是他的此生最大的造化了
等阿秋出去,崔茂怀便也准备到前面看看。长公主就发话说让大家都去忙,不用在这里守着了。若有女客只管往花园里安排的轩阁引,再派人告诉她一声便是。
于是众人一道退出来。
然后就听一声笑,茂澜、茂琛、嘉哥儿几个已经奔向山画捡了喜欢的微雕安插起来,独馥姐儿被她奶娘紧紧搂着哄,不肯带他去冬日有水的地方,怕过了寒气。
“二叔二叔抱”
崔茂怀带着须金勒都快走到门口了,忽听得身后哭唧唧小奶音,一瞧是馥姐儿,崔茂怀便拍拍须金勒的肩示意他等一下。笑着过去从奶娘怀里接过冲他伸手的小丫头,然后看着他噙着眼泪的小脸就势高举颠几下,咯咯笑声立刻扬起在院子里。
“二叔,二叔那”
馥姐儿高兴了,喊崔茂怀喊的更欢。小脑袋上的啾啾扫着崔茂怀的脸,小手指向山画的方向,满是雀跃期盼。
崔茂怀“”
都是每次见馥姐儿无有不应的,这精明的小丫头才在别人不肯应她的时候立刻想到自己吧。
可是没瞧见你爹娘都在跟前吗
虽然按崔茂怀的判断,馥姐儿裹得跟个球似的,抱着都挺沉手,这院子也都铺了地暖墙暖并没有想象中的冷,完全可以去水边玩。但崔茂怀到底跟馥姐儿隔一层,不比崔茂睿、何宛中有话语权啊
一大一小就这么近距离黑眼珠对黑眼珠僵持对望着,崔茂怀正琢磨怎么转移一下小丫头的注意力。一双手就突然伸过来直接将他怀里的馥姐儿提走了。
是真“提”
“你自去忙,不必理她。”
和崔茂睿声音同时发出的,还有惊吓后小丫头哇哇大哭。崔茂怀距离这父女俩最近,超清楚的看到馥姐儿哭声大起的瞬间崔茂睿一闪而逝的被惊吓到的表情手抖了一下跟着又稳住了
让崔茂怀差点笑出来
好在,及时忍住了。
“馥姐儿不哭,让你爹抱你去插小亭子好不好”
崔茂怀哄馥姐儿,也是觉得这是个难得的亲子机会。他相信崔茂睿对几个孩子是有父爱的,只是囿于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想,秉持什么严父、抱孙不抱子的可笑观念,让他完全不懂怎么当一个好父亲。
而馥姐儿一个软乎乎的小姑娘也许刚好可以当个突破口
崔茂怀话是这么说,事实心里也没底。怀疑崔茂睿下一秒就要把馥姐儿丢给奶娘或何宛中。万没想到,崔茂睿听了崔茂怀的话,只略一犹豫,竟真的把馥姐儿转了个身,生涩的抱着馥姐儿往山画那边去了
一时间,院子里除了潺潺水流再无杂音,大家都一副太阳从西边出来瞧稀奇的眼神看崔茂睿,崔茂琛更是直冲崔茂怀眨眼睛,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崔茂怀回以“自己看”的眼电波,至于茂琛能不能翻译出来就不归他管了。然后余光一瞥,就见崔嘉手里拿着个泥人雕塑站在一块山石上,正满脸惊奇的看着朝他那边走去的崔茂睿。
眼里的羡慕期待,裸、露的明明白白。
崔茂怀忽而就转头看向院门口,那么须金勒呢这样的父爱,他会羡慕吗
一声“金襄郡王到了”让所有人都暂时把此刻的情绪收了起来。
老王爷身份、辈分摆在那儿,大家又都知道这关系不同,于是纷纷整理衣袍,准备外出迎接。崔茂怀领着须金勒当先过去,刚出大门,就见轿子已经到了。
“祖父。”
崔茂怀直接喊祖父和须金勒一起把老王爷搀出来。随即崔茂睿、崔茂琛也都过来行礼。进了二门,就见辛姑姑和崔茂澜扶着长公主已等在这边。
长公主见了老王爷先行礼口称“王叔”。老王爷微微偏头,用好的那只眼睛细细看过长公主,接着竟是一叹,“蕊丫头,你都是做祖母的人了,怎么反倒不知保重自己呢”
众人不解,一齐望向长公主。
就见长公主笑笑,然后就让大家各自忙去。众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动,老王爷便拍拍崔茂怀,也是对众人道“你们去吧。我跟你母亲说说话,等开宴我再过去。”
老王爷和长公主先后都发话了,大家虽心有疑问担心,但到底都行礼走了。
何宛中、崔茂澜和辛姑姑去往花园。崔茂睿得了费大禀告,一人去了这边的住处。剩下崔茂怀领着崔茂琛、须金勒去前院。
“二哥,你老王爷的话是什么意思”走开好一段,崔茂琛问崔茂怀。
崔茂怀略有猜测,但不确定的事他哪里能跟崔茂琛说,便摇头只作不明白。想了想,又开解崔茂琛,“大约是觉得母亲忧思过重了。我昨日不是说母亲气色瞧着不好,但既然请了太医查过身体无碍,那应该不用太担心”
“肯定还是西院让母亲放心不下。”
崔茂琛咕哝一句,神情忿忿,但倒不像刚才那般着急了,跟着就和崔茂怀吐槽
“二哥再猜不到,我才听说今儿个母亲和大哥出门,西院那位荔姨娘居然挺着大肚子跑出来哭死哭活非要跟着一道来。说什么偌大的府里丢下她一个人害怕最后是母亲身边的大力嬷嬷直接把人拖回去的啧啧,大哥也是,看上的都什么人啊二哥是没见到,荔姨娘现在的肚子这么大,还整天不安生”
崔茂琛说着,介于崔茂怀年后再没见过荔姨娘,还形象的跟崔茂怀比划了一下荔姨娘扣锅般的肚子。
“这是快生了吧,还敢折腾”
崔茂怀看那形容模样,虽然他没娶妻生子过,可前世现实中、影视剧里总也见过孕妇,反正肚子的确挺大就对了
心里似有什么闪过,只崔茂怀到底没在意,跟着那点异样就彻底消失无踪了。
门口的小厮疾步跑来禀报说安国公府的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并两位公子,三位小姐到了的时候,乔迁宴正式拉开帷幕。
崔茂怀作为主人领着崔茂琛、阿秋和须金勒在府门前亲自迎客,崔茂睿则在里头帮忙待客。
但凡来的,熟的不熟的,亲近的,泛泛之交的,崔茂怀都只扬着笑脸先听对方说一番乔迁贺喜的吉祥话,他再回以谢谢谢谢或加一句开宴了得亲自敬您一杯
最后视来客的重要性,由小厮,或阿秋、茂琛、须金勒,自己引到开宴的地方。
女眷那边车马直接进侧门,由大嫂何宛中和茂澜、辛姑姑负责接待安排。花园里长公主已经过去坐镇,宴上所用也是长公主府的得力嬷嬷、姑姑,总归是让崔茂怀放心的配置。
鼓乐响起的时候,崔茂怀还在门前迎客,且已经觉得好累了。以至客人到的差不多,崔茂怀再回到宾客齐聚的厅上,竟第一时间没察觉到微妙的气氛。
但这也不过短短一瞬,崔茂怀就知道大家已经见到老王爷,且私下都知晓老王爷为什么会在这了
崔茂怀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灿烂几分,饶有兴趣的看着、听着和他寒暄问候的古人们,好奇他们的态度变化。
变化的确有,但古今好像多有相通之处。
碍于场合地位,有人掩藏着厌恶表现的殷勤热络;有人面上客套亲近身体却不自觉的在避离;有事不关己毫不在意的;有远远看着眼里写满是好奇探究的;有不掩鄙夷轻视但到底强忍着没有立刻走掉的
崔茂怀觉得好有趣。
有心和周辞渊分享,可惜那家伙不知去哪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崔茂怀略遗憾,跟着就见崔茂睿快步过来引着他往前面去,神色有点奇怪,还问他道“前面是你下帖请的”
什么
崔茂怀莫名,等到了正堂扫过当先几桌坐着的客人,心下不由啊一声,旋即又忍不住笑了
周辞渊说不必他费心,是这个意思吗
认真说起来,崔茂怀由白身平民升为官身没多久,但架不住他有酒楼和山庄两处阵地,所以便是不刻意结交,崔茂怀也认识了不少朝中人,其中有些关系还不错。
但怕犯忌讳,也因为侯府和成王那边的联系,崔茂怀之前几次办宴都没有请全人。
到这次乔迁宴,不论侯府如何打算,崔茂怀自己原本还要按以前的名单发请柬。周辞渊却问他,“有石峰在陛下跟前打小报告,你跟谁家有来往、与谁认识,你觉得你能瞒的了陛下”
崔茂怀皱眉,“那怎么办”
“大大方方都送请帖过去。”周辞渊答。
崔茂怀于是掰着手指把他可能要请的人家拨拉了一遍,然后再问周辞渊,“你确定这些人家我都送请柬过去,陛下不会多想”
“越藏陛下才越会生疑,你只管送,那些老狐狸哪个不比你聪明,自有人帮你费心”
这是周辞渊原话,崔茂怀虽然想不通,但基于对周辞渊的一贯信任,还是照办了。
刚才在门前迎客,因为人多,他又来来回回的根本没有注意到,此时来客按照预定的座次坐定,崔茂怀终于明白周辞渊的奸诈
今日乔迁宴男客这边,无疑老王爷身份为尊当坐首位。旁边是威扬公抱着被谢夫人发话要松快松快、于是丢下的兜虎。
威扬公旁边坐着的就是小曾国公的两个幺儿,年岁都比崔茂怀小。
另一侧挨着老王爷的,则是朱相的孙子,旁边两个正是蔡翰林跟崔茂怀形容的家里十一个皮猴子中的三郎、四郎。两人不是一房的,但都和崔茂怀年岁相当。当初在温泉山庄,大家一起玩的挺好
首桌之下,旁边一桌的首位坐着归南郡王世子跋思贡,坐在这边是他要求的。旁边同人嬉笑不断还冲崔茂怀意有所指眨眼睛的是大理寺卿家的嫡幼子。
另有真正的郑拙郑公子,同姓的郑太医家则来了八郎,九郎、十郎。以及跟崔茂怀在蹴鞠、马球场上有了兄弟交情的郝侍郎家的独子,贺少尹的亲外甥
崔茂怀从崔茂睿眼中看到了震惊。
即便崔茂睿顾忌着崔茂怀的身份和某些不可明说的原因,这次乔迁宴所请之人肯定远远不及侯府的真实影响力,但崔茂怀所展现出的关系网显然也出乎了崔茂睿预料。
哪怕多是各府的少年郎
是的,崔茂怀大大方方送了请帖,然后大部分人家都给了自己回应。却似对待小友晚辈一般,直接派了家中和崔茂怀年纪相仿、同崔茂怀在温泉山庄、城中郊外一起跑马肆意玩乐过的少年郎们
而这样“投机取巧”的结交,陛下会猜疑吗
崔茂怀担忧是有,但他觉得自己既无谋反之心也没结党营私的想法,所以本着“问心无愧”四个大字,转念就又投入到他的宴席去了。
作为后世举办并参加过n多宴会的过来人,崔茂怀本着自己舒服,客人自在的原则,开宴后减少废话只同客人们同饮一杯,又领着崔茂琛、须金勒、阿秋招呼敬了一轮酒,宴客现场基本就能自由活动了。
因为无心迎合当下从平乐坊请一堆名妓、伶人取乐助兴的宴会标配,崔茂怀还花高价请了盛安城新近名声大噪的杂耍班子来表演。
这会儿戏台上鼓乐齐奏,杂耍班子里人也确实个个有绝活表演的热闹。间空里,偶尔能听到花园那边归途记的唱词
然后等一鸣生他们在女眷那边演完,再过来演一场,崔茂怀觉得大家齐坐的吃饭时间就可以结束了。
后面还备有自助餐式的菜肴点心、小食干果和酒水饮料,连带各种桌游,户外游戏,反正就是吃饱了各种玩,玩累了随时可以再捡喜欢的吃点垫点,同时也不耽误每个人和人交际,谈事情。
多好
不多时,一鸣生他们带着在女眷那边狠赚的夸赞和眼泪过来了。
归途记因为演员、伴奏、幕后特效有男有女,所以在两边表演的舞台都是事先专门搭建的。女眷那边的台子主要是把伴奏藏于帐后。一鸣生虽是男的,但他作为主角无可回避,却也距离女眷所在轩阁有些距离,最大限度避免麻烦。
而到了前院来,一鸣生在台前大大方方的演,绿翘却隐于帷幕后念词唱段,便是莲心的狐狸仙出现,其身前也总有一层素纱遮挡。反正本就是玄幻故事,怎么神秘怎么来吧。
然后新唱腔出来,立时叫好声不断,到最后声音大的几乎能掀了屋顶。一出戏演完,全是到崔茂怀这要求再演一遍的。就连老王爷也吃着甜食、品着小酒哼起了小调
“祖父住到逍遥阁去,我让他们天天唱给您听。”崔茂怀便道。
“滑头”
老王爷话是这么说,可看神情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人老了,还能被后辈稀罕,找理由让他留下来,哪有比这更让人舒心的
只是瞧着眼前这一个,再想想外头的另一个。今天这样的大日子都赶不回来,甚至只言片语也不曾着人带回来
老王爷刚咬了一口的点心终是放下了。
另一边,喝酒微醺的崔茂怀自不知老王爷所想。这会儿大家都已经哄闹玩乐起来,又见崔茂琛和须金勒先后被人簇拥着去他们院子玩冒险,扮草原风情。
崔茂怀忙派人过去盯着,以防玩迷宫陷阱,过独木桥、梅花桩的时候小朋友出意外。须金勒院里他们想烤全羊烤菜全随他们,只看着火源别点了房子就成。最后听说邓伯亲自过去了,崔茂怀才算彻底放心。
随后听说女眷那边也转移到牌桌游艺上了。茂澜带着她的小闺蜜们去了她的院子体验树屋和晃动的鸟巢,辛姑姑亲自陪着,崔茂怀便不管了。
倒是他这会儿也得应付一帮子前来探问劝解他的友人。
能到崔茂怀身边论及他和周辞渊关系的,无疑都和他交情不错、且本心真为他好的。
事实上,男人喜欢男人在当下男权社会,且还是有特权的权贵阶层而言,或许比后世的环境氛围还宽松些。
是有人深恶痛绝看不上,传出去也绝不是好名声。但这对于他们来说,又好像只是一桩风流韵事。比起性向,不成婚,不要子嗣才是更严重的问题
于是刻意被从老王爷身边拉走的崔茂怀被带到僻静处,听到的就是朋友们劝他娶妻也不妨碍和周世子相交嘛,大不了找个门户低的,否则你这爵位家业岂不可惜
“”
崔茂怀明白这是时代观念和个人价值观的问题,一时争辩、解释都没用,于是只装作醉的厉害了,眨巴着眼睛并不接话
关键时刻,阿秋及时来解围。
被扶着到了预备的休息室,崔茂怀才彻底松口气。阿秋则偷笑着一边给崔茂怀说找他的都聊了些什么一边给他们俩沏茶。
今儿个阿秋喝的也不少。崔茂怀敬酒聊天的时候透露出以后会把香飘十里交给他的义弟阿秋打理,这对上席的诸多权贵公子无所谓,但对今天同样能来、和香飘十里有合作关系的各位东家、掌柜来说,无疑是种信号。
所以后面自由活动,跑去找阿秋攀谈、敬酒的也不少。好在阿秋和他用的酒壶都是动了手脚的,又在感觉不对前果断装醉,两人就都逃过一劫。
“公子今后可别信陈掌柜,看着忠厚,可今儿话里话外说公子您反正不会有亲儿子,想撺掇我将来当香飘十里真正的主子呢,呸小人”
阿秋狠骂一句,才端了茶给崔茂怀,随即也捧着茶碗边吹边喝边说起新听的趣事,“幸亏咱们家提前了乔迁的日子,刚我听人正偷偷问成王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说这都月底了太医的话到底有几分准好像是谁家要纳良妾,地方远,不是一顶轿子接来当天就能办完的事。偏和成王有一层姻亲关系,之前忘了这茬,临了想起来就怕时间赶不及,还说早知道就学咱家提前办了”
“公子,”阿秋凑近来压低声音,“你说太医们说的是真的吗那今天可都二十九啦”
“谁知道”
崔茂怀慢慢啜着茶,虽然不能断定太医说的准不准,但想想成王也是可怜。苟着活了这些年突然被判了死期。有没有人希望他能继续活着不知道,反正想要他确切咽气时间的人是挺多
当然,这里面此前也包括自家。
好在,今天的乔迁宴顺利办完了。
又站到门口送完了客人,崔茂怀闻着满身的酒气就没有立刻去长公主那边,而是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裳,再喝了碗常妈妈温着的醒酒汤才过去。
然后一进院门,就见茂琛、茂澜两个垂头站在墙根下似被训了。而屋里,辛姑姑正在着人收拾东西准备走。
“母亲怎地急着要走在儿子这住几日吧。”崔茂怀诚心邀请。
本来今天请长公主和崔茂睿一家过来赴乔迁宴,崔茂怀就预备着他们在这边住些时日。只几人里崔茂睿属于公职人员,除了上朝,每天肯定还有公务需要处理。侯府的书房是他惯常办公的地方,保密性毋庸置疑,需要什么资料也该是趁手的。若到这边常住确实不方便。
但长公主和茂澜、茂琛不存在这些问题,完全可以住些日子,只当换个地方散心,等觉得没意思了随时想回去再回去,反正离得的不远。没想到
“我知道你的孝心。”
长公主伸手让崔茂怀过去,语气和缓,“按理你新搬了府邸,我这个做母亲的应当在这住几日替你添添人气镇一镇屋子的,只单你大哥他们回去,我哪里放心”
崔茂怀微怔,旋即明白长公主这话意有所指。想到崔茂琛说起今天长公主一行离开侯府时荔姨娘闹的那劲儿
事关崔茂睿的后宅,还是个将要生产的妇人,崔茂怀反倒不好劝了。
然后就听长公主叫了门口罚站的崔茂琛和崔茂澜进来,叹了口气道“今日是你们二哥的好日子,我不多说。也知道你们正贪新鲜舍不得走,那就留下陪陪你们二哥。但我之前说的话你们俩当记得,若再一味贪玩享乐,今后你们俩就别出门了”
“是,母亲。我们知道错了。”
崔茂琛、崔茂澜脸上都红的厉害,不知是酒劲还是被长公主训斥羞的。齐齐认错后就过来冲崔茂怀一起行礼,态度诚恳,“二哥,当初说好我们来是帮二哥搬家、备宴的,可是到了就只顾着自己疯玩,反累的二哥最忙的时候为我们费精神操心,连、连说好画图磨墨的活儿都没干二哥,对不起,是我们太不懂事了”
崔茂琛,崔茂澜一人一句,说着说着脑袋垂的更低。崔茂怀也才知道他俩被罚是为了什么。
“母亲苛责了。”
崔茂怀忙对长公主道,“修葺院子不过是顺手的事。茂琛、茂澜也不是一味玩。花园招待女眷,我几乎没怎么管,都是茂澜过去看着安置收拾,菜色点心也都一一亲自尝过,调整了上菜顺序,可见用心。茂琛不仅天天查问食材酒水的消耗量,您瞧瞧这满府的灯笼披红,全是他指挥安排的。”
崔茂怀说的都是实话。
两小只刚来的那天虽然没给崔茂怀磨墨铺纸,整日也遍的催促他们院子的工程进度。但该做事的时候也不曾马虎,不论工作的重要程度,总归是顶用心的
“那也不能不知分寸。”
长公主轻轻摇头,又对崔茂怀道“你也是,今后不可心软一味疼宠他们。茂琛性子太跳脱,合该跟你好好学学,早晚让他再跟着须金勒练练拳脚不许躲懒。茂澜呢是你妹妹,你整日忙着外面的事,府中琐事大可交给她。你这里人口简单,她再不多学多练,将来去了别人家可怎么好”
“”
崔茂怀竟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
倒不是长公主说的话有何不妥,而是长公主言辞间的语气态度崔茂怀形容不出来,就是觉得与往日不同。
或者是因为长公主今日多饮了酒有些醉了的缘故
但不论是长公主真醉了还是崔茂怀太敏感,紧接着长公主便要走了。
崔茂怀亲送长公主到门口,就见车马仪仗皆备。何宛中正领着人等在门口,身后两个奶娘,各自抱着嘉哥儿和馥姐儿。
两个小家伙今天玩的特开心,这会一人身上裹一件厚斗篷睡的呼呼的
长公主发话让奶娘先抱孩子上车。这边众人才行礼告别,崔茂怀望向何宛中站的地方,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过去。
因为早先和何宛中相处不快,所以一直以来,崔茂怀虽然也同情她,但总的印象好像还是停留在她“作”的一面。
乃至今儿乔迁宴说是请何宛中来帮忙招待女眷,实则就是句客套话。毕竟女眷那边上有长公主,实际操作有辛姑姑并一干公主府的嬷嬷,未出阁的小姑娘们则交给了崔茂澜。
再不济,他这边常妈妈虽不便出面,但他温泉山庄上的女管事,和收的从宫里退下来的老嬷嬷也都不是白领银子的。
不过是知道今儿长公主主事,她们自当避让罢了。
却没想到,何宛中自在内门迎接女眷,再到宴上招呼宾客,处处皆表现的热情周到,安排处理起事情来也仔细妥帖。和人谈及崔茂怀,都是他怎么孝敬母亲,尊敬兄长,友爱茂琛、茂澜一对弟妹,又如何疼惜侄子侄女,家里孩子日日念叨他们二叔云云
反正是让不知内情的夫人小姐们听了,必然认为他们家和睦非常。崔茂怀更是难得的孝悌之人
只是,今天除了贺乔迁,也是老王爷有意公开承认崔茂怀跟周辞渊关系的日子。偏女眷中正有丈夫、家人有此嗜好深受其害的。
那两人虽不敢当着长公主的面直接表现出恶心,背地里却对崔茂怀含沙射影,极尽诋毁之词。何宛中路过恰巧听到,立刻冲上去与之理论,言辞间句句维护崔茂怀。更说不论崔茂怀和什么人在一起,他们为人母、当哥嫂的自家人都没反对,如何轮到外人非议诋毁
“侯夫人若觉得谁好,倒当真一心为其呢。”
崔茂怀是回院子换衣服的时候听常妈妈说的这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亲自过去感谢。于是到了何宛中跟前,崔茂怀规矩一礼,“大嫂,今天辛苦你了也谢谢您出言维护我。”
何宛中该是没想过崔茂怀会来郑重道谢,一瞬间神情带着不自然,也有一点点尴尬,直到上车前才终是对崔茂怀说了句,“一家人,应该的。”
送走了长公主一行,崔茂怀算是彻底解放了。
挥手让茂琛、茂澜先去休息。他则打着呵欠揉着眼睛往前院饶了一圈,见众人正忙着收拾残席,崔茂怀就直接喊了句“这些天都辛苦了,每人加一月俸禄。”
当即欢笑、道谢声响成一片。
邓伯也笑着过来跟他报说老王爷歇在逍遥阁了。须金勒偷喝烈酒醉倒过去,刚郑八郎临走前又去看了一回,说是没事,睡醒了就好。
“公子也快去歇歇吧,看您眼睛都红了。”
“唔。”崔茂怀点点头,折腾一天是够累的。尤其喝了酒虽然没醉,但撑到这会儿人还是不舒服。
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常妈妈已经给他备好洗澡水。崔茂怀在浴桶里一气儿泡洗完毕,立刻就扑到床上去了。
跟着喵嗷一声,虎王一跃跳到他胸口。脑袋使劲蹭蹭崔茂怀的脸和下巴,又在崔茂怀的新床上走了一圈,最终,还是选择窝在崔茂怀的脑袋边
“呵呵,新环境只有我能够依靠了吧”崔茂怀揉揉虎王。
昨天搬家,虎王也就一起带来了。只是府里又在施工,又要筹备酒宴,人多不说,这里对虎王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所以就先把它关在书房那边。到现在才放出来。
“行了,睡吧”
崔茂怀的右手还搭在虎王毛茸茸的脑袋上,也是手下的触感太舒服,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是梦里还是梦外,就听到兵戈刀枪之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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