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刻钟,崔茂睿就从外面回来了。
崔茂怀赶忙正了自己的坐姿,用袖子抹了抹嘴。
中午起的太晚错过饭点,垫了块点心正等着吃迟到的午饭呢,就被叫去见了公主见侯爷。他以前没挨过饿,习惯使然拿了块点心塞进嘴里才想起来地方不妥,可点心已经被他咬成两截了……
“说你只想带阿活走?”
崔茂睿像是没看到他毁尸灭迹的举动,直接问道。
崔茂怀心想果然如此,口里应了声是,等着听他们的意思?
崔茂睿片刻沉思,方道:“母亲原想李妈妈必为你挑好了人,今日一并将身契给你,你出去也好使唤。不过……到外面另买也好。府里的这些下人,惯的未免刁钻了些……”
“听闻前些日子你病了阿活照顾你很是用心?”崔茂睿又问。
“嗯,”崔茂怀点头,“阿活,很好。”
“那就让他继续跟着你吧。”崔茂睿总算定了阿活的去向。“只那孩子干活还好,你身边的杂物就莫要总指着他了。他爹到底跟着老侯爷上过战场,一家子不幸,本来是想将他留在府里,随便哪里添个数,至少衣食有保障。旁人也说不出咱们府苛虐下人的话。没想到你竟偏偏舍不得他。”
崔茂怀注意到崔茂睿是看了眼点心碟子后才又提点说的后来一番话。虽不明其中关窍,但也有些了悟公主听他说只要阿活时为何踟蹰。
一来阿活的身份比较敏感,若和他一道出府,平日纵使底下的人都说阿活是克星,沾谁谁倒霉。连崔茂怀不得公主待见,也能拐着弯扯到阿活身上。
可一旦让阿活跟着被分家的庶子出门,就不免有不顾老仆遗血,将之和庶子一起赶出家门减少负担的嫌疑。
二来,上至公主,下至众仆,怕都认为李妈妈要给他找几个能干的人带走。
老夫人当年的确特意遣走了他身边的伶俐小仆,可那是在府里,与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崔茂怀本就怯弱,再没个能帮着主事的,以后要怎么活?
而这么会时间,公主怕是问了他院里的事。风寒病重,身边伺候的人除了阿活竟个个惫懒,所以才有崔茂睿口中刁钻一词,觉得他另买仆人也好。阿活也能跟着他出府了……
不管过程如何,崔茂怀目的达到。崔茂睿该说的说完,看着的确着急出去,也没再留崔茂怀,两人一道起身,出门才下台阶,就见几个仆人拥着一稚龄小儿走来。
小豆丁穿的明明是男装,头上却梳着双髻,长的粉雕玉琢,脸颊微嘟,当真和崔茂怀看过的古画娃娃一个样,可爱又喜感。
“父亲。”小家伙走到近前,低头冲崔茂睿喊道。
崔茂怀一见此子就大致猜到其身份,听他称呼更加确信。正是崔茂睿的嫡子,大名叫崔嘉的。
“还不见过你二叔。”
崔茂睿却是自看到崔嘉眉间两道深沟就开始凹陷,声音比之刚才和崔茂怀说话更显冷肃。
“见过二叔。”小家伙听了,乖乖偏转身子,朝崔茂怀行了一礼,脑袋依旧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今日怎迟了一刻钟?”
崔茂睿又问,这话就是冲崔嘉身后的仆人们了。
立刻有人出来跪地道:“禀侯爷,小公子按时起的,只因夫人觉得不适,就留小公子多说了几句话。”
“……”
崔茂怀见崔茂睿拧眉不语,既没有叫仆人起,也没关心夫人哪里不适。虽心中疑惑,但他不知究竟自然不会随便插话,只隐约听得,侯府夫人自生了长子崔嘉后再没消息,直到年前再得喜信,到如今,怕是快要生了……
“下午马步加一刻钟。来人,去井里打水,给他醒醒神,什么样子!”
崔茂睿一番话终于让小家伙抬起头来,眼含惧意,委屈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崔茂睿脸色沉的厉害,只又吩咐道:
“你二叔明日一早离府,你早些过去送你二叔。若再贪睡误了……”
崔茂睿冷眼扫过崔嘉身后一众仆从,最后冷哼一声,像是懒得再多看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崔茂怀在一旁心想我一个大人哪里用一个小孩子送。可惜根本没机会说,等他跟着出去,崔茂睿已朝大门去了。他也只能回自己的院子。
明儿一早走,他什么都没准备呢……
哪想一路走回去还未进院,就见路旁放了一排东西。到院门口,小院狭窄,箱笼满地,这显然不是一时半刻能整理出来的。院子里更多了几张没见过的面孔。
李妈妈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早让你们分类包起来,这会儿耽误时间,明早辰时入宅,怎么赶得及!”
“公子!呀,是公子!”
满是兴奋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崔茂怀转头,正见阿活弯着腰两臂抻的笔直,抬着张长几螃蟹似的从偏房出来。还仰着头不住喊他。
“阿活,你先把桌子放下。左右太长你就搬前后两边,别伤了胳膊。”
崔茂怀说完,看着阿活把矮桌放下地,又问他:“你今日怎么回来了?病都好了?”
“好了好了,”阿活使劲点头,咧着嘴笑,“林伯说公子明天走,我就回来搬东西。 ”
“怀公子回来了!”
阿活一喊,身边一水儿“怀公子”的问候,屋门大开,崔茂怀就见辛姑姑带着几个婢女从里面走出来。李妈妈也绕过阿活从偏房出来。
“辛姑姑。”
崔茂怀招呼一声,知道辛姑姑是在等他。于是先进了正屋,李妈妈跟在后面。
一进门,辛姑姑就直接道:“公主让我将预备的东西给您送来。正巧顺路,便将侯爷的那份儿也一并捎了来。”
“劳累辛姑姑了。”
崔茂怀忙道。顺着行姑姑所指看向屋里堆满的箱匣,终于明白为什么将东西都放在外面了。
“怀公子这里正忙着,东西已经送到,我就不多叨扰了,明早再来。”辛姑姑说完又接着对崔茂怀道,“怀公子忙了半晌还没用饭吧,待会厨房送饭菜过来,整理东西最是劳累,你病体刚好,万不可白挨到晚饭才一起吃。”
“是,谢辛姑姑。”
崔茂怀将辛姑姑送到门口,还要再送,辛姑姑直言不必,自领着人走了。到一行人出了院门不见踪影,崔茂怀才后知后觉,发现院里多出来的人一个都没有少。
他原以为他们都是辛姑姑带来搬屋里那些东西的……
“李妈妈……”
崔茂怀才要细问,李妈妈已一脸欣喜将两张红纸递到他面前,嘴里念道:“还好还好,公主侯爷赐下这些,公子只要省着些用,就不愁生计了。过两年再娶一门贤妇,帮你操持庶务,这辈子便无忧了。老夫人泉下有知,肯定欣慰。”
“李……”
“只是刚听辛姑姑说,您怎地只带阿活一人离府?我特意相看了两家并几个小厮,都是本份能干的,又经过府里调-教,带出去正好能撑起你的门面。我在旁看着,谅他们也不敢充大作妖。”李妈妈越说越急,颇有种一句话没交代清楚他就办砸了的感觉。
“李妈妈,”崔茂怀终于有机会说话,语气郑重。
“我知李妈妈都是为了我好。这些年多亏李妈妈看顾我才能过的这般顺遂。只是,我也大了,之前是有些怕出去,可细想想,就是继续住在府里,我一个男儿也没有整日缩在院子里的道理。正好借着分家的机会,去外面长长见识,试着自己个立起来。”
崔茂怀继续道:“我听闻老夫人去世时就给李妈妈放良。若非您记挂着我,想来也不必在这府里呆这么久。如今我大了,都是要去外面独挑门户的年纪了,李妈妈也该放下府里的事,放下我,回去共享天伦……”
崔茂怀压着声音,尽可能用少年的声调语气说话。虽然内容不大像少年能说出来的。
他没提李妈妈瞒着他搬家的日子,对夏老夫人当初放良的隐晦条件也只当不知。
毕竟,李妈妈是不是真心照顾少年这些年下来还不够清楚?若只为了完成老夫人说的“照拂”二字,李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糊弄敷衍还不容易?
至于瞒着他搬家的日子……
想来李妈妈也知道少年怏怏不快乃至生病是什么原因,所以不愿他再多思多想算着日子徒添病情,私下严令院中仆从对他保密。这样的做法,对少年不能说是错的。只是放到他这里……
崔茂怀对着李妈妈感动的泪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这么对坐陪着……
好在,李妈妈哭湿了一条帕子后终于自己止了泪。声音微哑:
“看我,年纪一把反倒在公子面前失仪了。”
“李妈妈别这么说,”崔茂怀赶忙道,顺便岔开话题,“外面怕都是李妈妈挑的人吧,既然不带走,不如早点告诉他们,让他们都回去吧。”
“好。”
李妈妈应的匆忙,大概觉得刚才实在失态,急着出去整理仪容,脚步都比平日快几分。
剩下崔茂怀一个人在屋里,先喝了杯水润润喉咙。然后拿起那两张红纸看上面都写了什么,忽然就听一声大喊“公子——”
从门外连滚带爬冲进一个人来,咚一声跪倒在崔茂怀脚边,泣泪横流望着他。
“公子,您不记得小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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