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第一日,崔茂怀过的庸碌繁忙。
其实他从头到尾什么事都没干,李妈妈带来的小厮女婢,该打水的打水,该擦拭的擦拭。东西归置摆放,李妈妈也指挥的井井有条。
他只同丰掌柜坐在铺面二楼,吃着茶点,听丰掌柜讲讲在这里做生意的注意事项并邻里间各自做何买卖,掌柜老板脾气秉性如何。
至午后,丰掌柜才带着店中伙计搬了铺子里剩下的木架,丰掌柜又亲自爬上木梯将写了店名的木匾和布幡摘下来,施礼道别后,他们一行便朝西市去了。
巧珍阁的新店,正设在西市中。
“那边比这里狭小的多,按巧珍阁原来的人手,根本没地方住。”李妈妈同他一道送丰掌柜,随口说了一句。
然后做饭吃饭,崔茂怀听着西市击钲闭市,看着市集中的人像流沙似的散出。再然后,他被李妈妈叫去,将所携来的银钱布帛,贵重物品分别放在哪里一一说与他知道,又让他自个儿收了几把钥匙。
李妈妈才带着侯府仆人赶在闭坊前回去了。
吵嚷一天的院落瞬间沉寂下来,崔茂怀站在两扇木门前,看着眼前一方院落。
不知为何,此时天色暮沉,视野渐渐昏暗,他却觉得,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清这处今后会成为他的家的地方。比白日,丰掌柜和李妈妈先后带他参观讲解,走遍房间每一处的时候,看的更真切清晰。
“公子,你站在大门外做什么?热水烧好了,我这就舀,您快回屋里准备洗澡吧。”
阿秋这般说,厨房果然传来舀水倒水的声响。阿活还在喊,不满不满什么的。
崔茂怀反手关了门,落下门栓。一转头,正看见阿活一手一只木桶,里面满满盛着开水。身后阿秋端着半满的木盆跟在后面。
阿活一心一意提水,两眼左右紧盯水面,生怕热水洒了,根本没看到崔茂怀。阿秋却一抬头就看到了,见崔茂怀前后望过他和自己,立刻笑容牵强,今日的活泼气也消散全无,聂聂向他解释:
“小人不是偷懒,也没有耍聪明……锅里的水就盛了这些,先给阿活舀的……我,小人是没阿活力气大,可小人有用的……我,我能烧火做饭,会喂牲畜,会修车,还能……”
“阿秋,别怕。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阿活喊着非要加满的吧?”
崔茂怀出声打断阿秋越说越急、语带哭腔的话,没想过只是随便一扫就能让阿秋吓成这样。不由想到阿秋这些年的遭遇……
“每个人的能力不同,能做到的事自然也不一样。小时候咱们听落草寨的故事,你不是说就由阿活冲在前头,你给咱们出主意当军师。遇到欺负咱们的人,肯定能把他们打的满地找牙。”
崔茂怀说起过去的事,觉得机会正好,可以刷新一下阿活的旧档案。
“今后,你还可以想点子怎么对付欺负咱们的人。不过,主意必须先告诉我,由我决定怎么做。你家少爷我早不是小时候的我了,以后,我会保护你们的。而这里……”
崔茂怀指了指院子,“打今儿起,就是我们三人的家。不论是你还是阿活,都可以更放开,轻松一点。”
崔茂怀说完,见阿秋仍呆愣愣的望着他,觉得有趣,伸手弹了记脑崩儿。
“回神。水要凉了,你家少爷等着你的热水洗澡呢。”
“噢…噢!”
阿秋端着水一溜烟儿窜进了屋,险些和站在门口的阿活撞到。崔茂怀走过去,阿活就乐呵呵的笑,也不知刚才的话他到底懂了几分,只瞅着崔茂怀的手。
崔茂怀莫名了悟,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阿活该不是看他打阿秋脑崩儿,以为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所以才巴巴等在门口的?
“干嘛,也想我赏你一个?来,本少爷今天心情好,赏你个大的!”
两指弹过,到底没用力,阿活果然咧嘴笑的高兴。一路往偏房去,颇有点去找阿秋炫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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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百日暮鼓中洗澡也算别有一番体验。
洗完澡崔茂怀本欲睡觉的,早上起得早,中午没能小憩,崔茂怀的确有点困。哪想晚上提及落草寨,也不知谁说了句陈霸后来又险些死掉,一句话惹得三人又讨论起陈霸后传来。
然后,老套路,遇险不死,英雄美人,带着兄弟几进几出敌寨,最终大获全胜,升官加爵,美人在怀……
崔茂怀听的腻味,便将这种故事狠狠讽刺一番。不经意带出《西游记》,阿活阿秋立刻听的精神百倍,崔茂怀也讲的一时兴起,待听到外面三更梆鼓,阿活阿秋同时一愣,拼命喊着“公子都怪我们,我们错了。”急急将崔茂怀按进被子,要他睡觉。
可是,亢奋的当口儿,怎么可能立即睡着?
崔茂怀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陷入沉睡。然而……
凌晨四点,宫城鼓声隆隆传来,各坊鼓声应和响起。足足响够三千声,想砸闹铃都没地砸去。阿秋阿活轮流帮崔茂怀捂耳朵,迷迷糊糊睡着。五点,宫城鼓声再次隆隆传来。
崔茂怀干脆忍着,之前也曾如此,反正这阵上朝鼓过了,他就可以安安心心补眠,随便他睡到自然醒了。
然而……
被近在门口的鼓声再次惊醒,崔茂怀终于再无法淡定了。
“谁TM在咱家门口敲鼓做什么?”崔茂怀怒问。
“没人在门口敲鼓。”阿秋忙道,“已是巳中,这是西市开市的鼓声啊公子。可能离的近,所以听得就特别清楚。”
“……”
可不是离得近么?就隔着一道里坊墙!
“要不公子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我知公子必然困累的厉害,可是外面这般响,要足足敲够三百声呢……”
阿秋在崔茂怀了无生趣的目光中,默默闭嘴。
崔茂怀无奈,也只能在阿秋和阿活的服侍下草草起床。
果然,在什么地头就得守什么地头的规矩。崔茂怀刚来时,也被盛安城一天到晚响不够的鼓声弄的抓狂不已,真恨不得全天下的鼓都破了洞,看你们还敲敲敲,敲什么敲!
不过那会儿他身体不好,烦归烦总是精力不支就又睡过去了。
之后依着这里的时间,随日暮鼓晚上七点多就睡觉。晨鼓四点响,那也睡了八个多小时,醒来赖在床上随手翻翻这里的书认认繁体字,或者胡想八想一通鼓声就过去了。正好用脑累了继续睡觉。
至于东市的开市鼓,他在院子也能听到。但一来那会儿他早醒了,二来侯府的地理位置哪会有这里这么响,崔茂怀不由怀疑,老天爷把他送到这儿来,不会是为了更正他死活改不了的晚睡症吧?
只是,昨晚没睡醒没睡好,今天脑袋更昏沉了……
………………………………………………
崔茂怀吃过早午饭,真的准备去睡回笼觉。
进屋前还特意嘱咐阿活阿秋走路干活都轻点。古代没水泥,建筑大都是木制结构,这里的房子又比不得侯府,地板有些地方走过会咯吱咯吱响。就是一般地面,脚步声重了也比踩在土地上声音大。崔茂怀可不想再被打扰,见阿活阿秋都点头应了,才打着呵欠扑向他的床褥。
哪想刚脱了外衫,大门就被人框框敲响。李妈妈的声音喊,“阿活,阿秋……”
“。。。。。。|||”
被拖着往西市去,崔茂怀仍是眯眼困顿状。李妈妈则在旁边教育阿活阿秋,“换了新的住处,你们就该想到公子会因不适夜里失眠,陪公子说说话,煮碗酥酪也好,怎能让公子干挨着……”
“是,是……都是我们想的不周。”
崔茂怀见阿活阿秋点头如捣米,再听李妈妈因他随口找的理由:“换了地方有些认生,所以夜里失眠。早上西市鼓声又太吵。”一样能把阿活阿秋从想的不周到、预备不足,教训到生火灶下烟太大,汤饼做的如此差劣,“公子今后你该怎么办?”
“呃,”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果然得赶快买几个能用的仆人。铺子如今也腾空了,公子想好做什么买卖?顺道选几个伶俐能干的小厮。”李妈妈问。
崔茂怀一时语噎。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然今时今日,似乎也没有给琢磨细想的机会。迈入西市城门后,独属于西市,算是这个年代、国际最大的商贸中心,就在他面前缓缓拉开帷幕。
绫罗绸缎,绢帛丝麻,从原料到布匹,从布匹到各种颜色、花纹,再到制作成成衣。一列望去,色彩斑斓艳丽,家家门前一竿长竹,将自家铺子里最受欢迎或具有特色的料子瀑布似的垂在门前,一眼就能让人知道他们在卖什么,特色为何……
绢布之后,接着是染行,衣行,鞋行。再走便是油行,香气扑鼻。米行,豆行,鲜蔬行,里面的菜崔茂怀一半以上不认识。
再选一路走来,炭行,铁行,农具行,兵器行,弓箭行。背对的则是药行,笔行,墨行,纸行,书店?
最后,终于走到崔茂怀想看的,各种小食店,酒肆酒楼,冰店,熟食行。果然看到胡姬当街卖酒,风情妖娆。酒竟是论杯卖的……
崔茂怀闻着是有酒味,但远不如他曾喝过的,有心尝尝,却碍于李妈妈在此,所以压根没吱声。
李妈妈倒主动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不妨尝尝。崔茂怀四下看了看,其实当街卖的最多的,依旧是各种面食。蒸饼,汤饼,烤饼,要么就是各种熟肉,配上不同蘸料。连侯府里油炸的小面点也未看见。
崔茂怀心知,毕竟此时油贵,煎炸之物贵族可以在家享用,但一般平民,哪个消费的起?所以纵使在西市,真摆这么一个摊子,这时间又没有地沟油或弄虚作假的机会,光成本就不会低,那一份炸面点贵了买的人少,便宜没钱赚,谁会去讨这个嫌?
不过顾忌着阿活阿秋,并李妈妈带出来的婢子,崔茂怀买了据说此时最畅销的胡饼卷肉,给大家一人一个,笑着说请李妈妈吃。
李妈妈虽嗔怪他乱花钱,但到底笑着接了。
崔茂怀在府里就吃过这个,此时吃外面的,刚出炉的饼子的确酥脆,羊肉煮的不老,却切的较碎,配上腌渍的酱汁,这味道该怎么形容呢?
不能说难吃,可纵使崔茂怀已经吃了许多回,仍会被羊肉的膻气,馕饼中淡淡的酸味,和酱料莫名的味道影响食欲……
崔茂怀咬了几口,之后仍借口饱了将剩下的大半给了阿活吃。
阿活打小力气大,干活能行,吃饭同样很行,但他从来不说。崔茂怀也是后来一次次借口饱了吃不下了才知道阿活的饭量是多少。
“李妈妈,西市咱们都快转完了,这是去哪儿?”崔茂怀问。
“傻了不是,自然是去给你买仆人。要不我做什么专程过来?”李妈妈说完又叹道:“可惜今日不是人行的日子,能挑的怕不多。”
“?”
直到走去西市西北,崔茂怀才大致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活鱼、活鸡、活鸭、活鹅,猫狗鹿鸟,有吃的有养有当宠物的,种类之多,反正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里没有的。毕竟熊蛇穿山甲鳄鱼,崔茂怀都看到了。
而再往前走,沿澄湖湖边,就见各种木台、木栏、木笼。牛马羊骆驼在木栏里,人被关在木笼里,需要上木台的时候才被一串从笼子里拉出来,卖掉的立刻被买家当场领走,没卖出去的则拉回笼子继续关着……
崔茂怀自诩见过的场面不少。后世纸醉金迷、各种强迫或是交易,有的或许比这还赤-裸残忍。但崔茂怀仍从心底感到一阵不适。
旁边卖马的尚给马添食喂水,用刷子替马刷毛,紧挨着的隔壁,锁人的笼子就靠在马圈木栅栏上,那一串绳索相连的人,却只能干巴巴渴望的望着澄湖水。
被扯出来的时候,一人行动稍慢就是一鞭子,打人用的正是马鞭……
“今天只是常行。每隔几日,有专门的马行、人行、牛行,驼行。这里就全卖一种。到那一日,各种良驹都有,连西域的大宛马也有;人行更是热闹,昆仑奴,新罗婢,胡人力士,海上泉客都有,也最受欢迎,往往一抢而空……”
李妈妈说着话,已将崔茂怀领到那卖人的台子前,拉着他解释:“最好能买一家子。大人小孩都能干活,劳力多不说,也省的你操心往后的嫁娶之事。不过有阿活和阿秋在,选两个年级小的婢子先使着,大些看差不多配给他们俩也使得……”
“……”
“现下急需的得有一名厨娘,一个浆洗衣服能干些绣活的。若能有个像样的绣娘就更好了,公子出了府,今后这四季衣裳总得有人来帮着操持……”
李妈妈仍在絮絮叨叨、耐心的讲给崔茂怀买人当买怎样的人。具体如何选人,问什么问题能套底,如何办手续,什么实在不行先选两个小的,七八岁就能干活,将来配了人,有了孩子,也就有属于公子的世仆了……
崔茂怀的视线却望向了澄湖那边的一块布告板。
上面贴着张纸,白纸黑字:
《靖律》既定:一、奴婢同畜产资财,货通买卖。二、奴婢同类相婚,身份世代相袭。三、擅自逃跑者,依律一日杖六十,三日加一等……
崔茂怀没敢再看后面的内容。这牌子立在这里明显就是警告笼子里将要被卖的人要顺从听话。他忽然有点理解侯府里的下人为何子孙繁茂,能串成一家亲戚。
原来,奴婢的孩子还是奴婢,对主人而言当然越多越好。奴婢只能和奴婢通婚,同一府里,自然会连成一串。
只是,心中没来由的阵阵惊悚。
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
张玉巧若非有了他,让夏老夫人推迟去官府报备,或者张玉巧当日没有“及早”去世,崔弘为安抚公主十有八九会定实张玉巧的身份……
那么今日,或许他就会和阿秋一样,用小人自称,活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他又能忍受这种生命尊严完全在别人一念之间,且子子孙孙为奴为婢的日子么?
心中立刻有个声音回道:那还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也许还能回去见爷爷……
强烈的排斥感混合着最后的那点希翼,崔茂怀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被阿秋使劲扯了一下,崔茂怀才见周围四个人八只眼睛正一眨不眨眼的望着他。
李妈妈的手来回在他额上触碰,“公子,您没事吧,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的厉害,怎地好端端就这幅样子了?”
李妈妈的声音快要急哭出来,崔茂怀刚要张嘴出声安慰,却听一个黯哑的声音插话到:
“你家小公子第一回到这种地方来吧,怕是被这里的腌臢气熏魇到了。快挪到空气好的地方,寻点干净的水喂给他……”
那声音提到干净的水,后面几个字就带着难以言喻的吞咽感。
崔茂怀迷迷糊糊,只觉鼻腔里的确是臭,可谁至于熏一下就这个样子?不过是想了些有的没有,或者中暑了?
身子蓦然腾空,人已经被阿活背了起来。隐隐听到一个人赞说,“这奴仆倒是有点义气!”
崔茂怀心想的确,那人自己被关在笼子里,干渴如斯,今日不知明日命运。却能在这种时候出口相救他这个一看就是对等阶级的人。待会他必得回去,将那人买走,放他自由才是……
阿活一路疾跑,最终将崔茂怀挪到一家汤饼店。李妈妈气喘吁吁赶来,问人要了一碗清水亲自喂给崔茂怀。阿秋机灵,远远跑到卖香料的铺子,买了一包回来,用李妈妈的帕子包了,放到崔茂怀鼻尖。
不大会儿,崔茂怀就举得冲鼻难闻,鼻子里痒的厉害。“阿嚏——阿嚏——,”接连两个震天喷嚏,崔茂怀一面用帕子掩面偷偷擦拭自己丢人的鼻涕,一面彻底的,醒了。
崔茂怀说不清刚才到底怎么回事,那种感觉似梦似醒,似真实似虚无,似在不停思考又像什么都没有想。但这会儿,崔茂怀自认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不顾李妈妈反对,崔茂怀用水沾湿另一块给他擦汗的帕子,捂在口鼻处就往澄湖那里跑。
到了地方,往那笼子一看,却是空的。
难道他看错了?不在这个笼子里?
崔茂怀只能问了卖人的人贩子。那人见他,立刻笑道:“公子果然好了。您问那个男仆哪,是他造化,因为救了您,被人看中买走了。”
“什么,买走了?”崔茂怀惊讶,“买他的是什么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来人也是为公子,一看就出生富贵人家,主仆俩都骑着好马。似是经过,赞了句义仆,撂下钱就带人出北门去了……”
崔茂怀自听人家骑马,心就凉了半截,再听已经出了北门,终于彻底泄气。
不过提到那句“义仆,”崔茂怀不由想起迷糊时听到的那个声音。虽然说的随意,但那声音给人的感觉,反倒不像称赞,而是轻描淡写的肯定。
被这样一个至少能肯定他的人买走,那个出言救他的人,应该能比现在过的好吧……
……………………………………………………
崔茂怀都不知他这想法算是祈愿还是希望,得知救他的人被买走了,他也就准备回家睡觉去。
不想走出几步,没看到李妈妈,回头才发现李妈妈被那人贩子拦住了。正冲李妈妈热烈推销:
“一看您就是懂行的。我不懵您,您想要好点儿的厨娘绣娘,除非到人行大市。但那个时候不但来买的人多,价格肯定也要涨。我也是觉得和您家公子有缘才跟您提的这两个……”
崔茂怀顺着人贩子的示意看去,见正是马栏边一个小笼子里的人。
走近几步,崔茂怀方看清,里面竟是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对坐绑在两边笼框上,两人不知被饿了多久,几乎瘦到脱相。看年纪也有五十上下……
“你这是诓骗谁呢!”
李妈妈只看了一眼人,转身就走。那人贩子忙叫道:“您听我把话说完啊,您看看那女人的手……这女人不光一身好厨艺,绣活也是顶好的。若非她死活要跟其夫一起卖,否则就要咬舌自尽。早被人高价买走了。”
“看男人那样,一准受了刑没几天好活了。我买个奴婢,你给我搭个死人,后面我还得搭上一副棺木。这女人对其夫有情,万一跟着丈夫寻死没了,我白花钱不说,再找一身晦气。当真好算计!你还敢道和我家公子有缘?!”
李妈妈气的啐了一口那人贩子,抬脚就走。不想走了一段,觉得不对,周围看了一圈,问跟她的小婢。
“公子呢?”
“公子,公子在那呢。”小婢努嘴,手也一起指,满脸不知所措。
李妈妈望去,正见崔茂怀让阿秋解了身上的布袋,从里面拿了一贯多钱递给人贩子。然后让阿活背着那个快死了的男人,女人则拉着一个五六岁细胳膊细腿的女娃,朝她走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公子,您被那人骗了。不行,咱们这就去行市署,见骗不了我就去诓你,实在可恶!”
李妈妈愤怒异常,拉着崔茂怀就要走。崔茂怀忙急喊几句“李妈妈”,先让人住了脚,才指着女人道:“她说她丈夫的伤没看的严重,她能治,能好的。最多一月,不耽误干活。纵使她丈夫死了,只要咱们帮着埋了,她肯定踏踏实实忠心一辈子。不会寻短见的……”
崔茂怀看着李妈妈无语又无奈的表情,想了想,“她还帮忙跟人贩子砍价来着。说要么帮他们夫妻收尸,要么就便宜将人送给我,还……搭了个小的……”
崔茂怀聪明的住了嘴。因为他看到李妈妈的脸色非但没有因为他的加分项好转,反而有更加恶化的趋势。
“呃……咱们还是先离开这片吧,味道的确不好闻。到前面顺便买点吃的喝的给……”
崔茂怀这回终于彻底闭了嘴。见李妈妈步子走的急促,像是在发泄什么,他忙一路赶上。那男人由阿活背着自然无碍,却苦了最后的妇人跟小孩,但两人却始终一声不吭,咬牙跟着他们。
终于,李妈妈脚步减缓,乃至停下。
然后转身,肩头一落叹息道:“这样吧,他们三个我带回侯府,只说是我见着可怜,买来的。改日人行大集,我再买了合适的给你送过去。”
崔茂怀心下感激李妈妈的心意,也知道自己毫无经验今日的事办得委实鲁莽。
回头见阿活背着男人走的满头大汗,见他看他,立刻咧嘴冲他笑的灿烂加紧朝他奔来,阿秋则紧跟在侧以防万一。独那妇人左手牵着孩子,右手颤抖着支在腰间借力。却像是知道他们的谈论什么,迟迟没有上前,只眼带乞求的望向他……
“算了。”
崔茂怀听到自己对李妈妈说,“就当我初入这个世界,试着相信了自己一回吧。就是错了,买了个教训,也不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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