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祁一时僵在原地。
半妖化的模样让季朝云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又因为在温泉池中泡得太久,隐约透着点粉。方才的响动并没有把季朝云唤醒,后者在睡梦中呢喃了句什么,把半张脸埋进胳膊里。
凤祁心头邪火直冒,无声地暗骂一句,偏开视线:“快醒醒,要睡回房去睡。”
这人身体不适的缘由还没找到,就这么露天席地的睡上一觉,醒来多半还要难受。
季朝云没反应,凤祁走上前,推了推他的胳膊:“听见没,回房去睡。”
指腹触到的肌理柔软细腻,温温热热,与平时冷得透骨的触感全然不同,竟让人有些舍不得放开。凤祁心绪更加烦躁,在季朝云侧脸捏了一把:“你到底起不起来?”
“疼……”季朝云在睡梦里吃痛地皱起鼻子,他本能想扯开那只饶人的手,却使不上力气,抬手虚搭在凤祁手腕上。湿漉漉的指尖抓住对方的衣袖,在袖口留下几道浅浅的水痕。
“……”凤祁的呼吸顿时更重了。
这小妖龙故意的吧?
凤祁轻轻磨了下牙,强硬地把手抽出来,眼神一偏看见了季朝云留在水池边的衣物。他深呼吸几下,捡起衣袍往人身上裹去。
水汽弥漫的竹林深处响起哗啦水声,片刻后,凤祁抱着半人半龙的季朝云,面色阴沉地走出来。
离了舒适的水源,季朝云不适地动了动,但很快察觉到身旁熟悉的怀抱。他双手勾住凤祁的脖子,紧闭着眼睛在对方怀中蹭了蹭,垂落下来的龙尾乖顺地缠住对方身体,蛇一般将凤祁盘得结结实实。
这动作是纯属本能,可凤祁的神情却变得更加一言难尽。他隔着衣物在对方龙尾人身交替处轻轻拍了一下,训道:“乖点,别乱动。”
纤细的龙尾末端瑟缩一下,乖乖勾在他侧腰不动了。
凤祁抱着季朝云回了卧房。
季朝云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把原本被杂物尘埃堆积得无处落脚的卧房整理出来。以季朝云的想法,屋内一切陈设从简,能住人就行,可凤祁忍不了自己院中有间这么破烂的屋子,照自己卧房的标准给他重新布置了一番。
凤祁把季朝云放回床榻上,刚要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谁知后者的龙尾忽地一扫,直接把凤祁拽上了床。凤祁直挺挺压在季朝云身上,连忙将手撑在对方身侧稳住身形。
“你干什么——”凤祁咬牙切齿,可后者一点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恼怒,那条龙尾变本加厉攀上来,重新把他盘了个牢靠。
凤祁:“……”
二人隔得极近,凤祁几乎能闻到季朝云身上温热的水汽,以及另一股淡淡的、仿若雨后初晴时,被雨水浸透的草木清香。
这气味令凤祁越发躁动,仿佛有某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正在突破理智。他强自镇定,沉着脸把龙尾从身上剥下去,还没来得及下床,却发觉衣袖被人攥住了。
季朝云陷在柔软的床榻里,银白长发铺了满床,看上去柔软又脆弱。
他在睡梦中依旧皱着眉,神情难掩疲惫,又像是有点委屈:“别走……”
凤祁心口顿时软了下来。
他垂眸看着季朝云紧紧攥住他衣袖的手,俯下身,在对方耳边轻轻问:“不让我走?”
“……”季朝云小声呢喃着什么,往他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神使鬼差的,凤祁没再躲开,任由对方靠过来,小动物似的蹭啊蹭,最后彻底拱进他怀里。季朝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终于不再动了,继续沉沉睡去。
“也就是你还在生病,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凤祁咬着牙小声嘟囔一句,半是甜蜜半是负担的抱紧了怀中人。
不过刚过去不到一炷香时间,他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整整一个下午,凤二殿下一会儿精神,一会儿消停,循环往复无数次,差点把自己折磨疯。
季朝云彻底清醒过来时,屋内没有旁人。窗外日暮西垂,他迷迷糊糊坐起身,后知后觉认出这是自己的卧房。他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穿得整整齐齐,龙鳞龙尾也已尽数消失。
他怎么也想不起先前发生了什么,但许是那温泉水果真有效,季朝云只觉得浑身轻松无比,一扫先前的疲惫。
所以……他怎么会回到卧房?
季朝云简单整理衣着,推门而出,凤祁背对他坐在凉亭里,手中捧着一本书卷正在阅读。季朝云住进这里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凤二殿下这么用功。
他走上前,问:“你在看什么?”
凤祁把手上那本清心经啪的合上,心如止水地抬头看他:“醒了,还难受么?”
“好多了。”季朝云道,“谢谢你。”
谢什么?抱着你睡觉么?
凤祁敏感地在心里反问一句,赶在刚读完的清心经还有效用前,冷淡道:“……不用谢。”
季朝云浑然不知此人丰富的心理活动,他一点头,道:“现在回去还赶得上晚课,我先回课舍了。”
“……”
季朝云:“怎么了?”
“没事。”凤祁神情平静,但话语中平白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去吧,快考试了,的确该多用功,别一睡一下午,就知道偷懒。”
季朝云:“?”
季朝云莫名被这位强制要求他午课请假的凤二殿下训斥了一通“就知道偷懒”,一脸茫然地走了。
.
文曲峰的温泉水效用极佳,自这日起,季朝云每天都会去静心打坐一个时辰,精神明显好上许多,再没有出现先前的情形。
又过了五六日,时值午课刚刚放课,季朝云与叶沉星、北染往经阁走去。
季考共分为两部分,道经文试与秘境武试,而秘境武试又分为破阵与诛邪。破阵自然指的是众人修炼数月的石人阵,而诛邪则是在秘境中各凭本事。于大部分弟子而言,武试虽有难度,但已不成问题,现今看来,反倒是枯燥乏味的道经文试更为艰难。
——尤其是叶沉星。
这位大爷道经课从来听不下去,每每课后找季朝云补习,补得上便补,补不上就拖欠着。一来二去,越欠越多,只能考前临时抱佛脚。
临考前这几日,季朝云只得挑每日晚课时,带着他们前往经阁温习道经。
三人刚走出演剑坪外的松林,却见一名弟子朝他们走过来:“季朝云,凤二殿下有事找你。”
季朝云问:“何事?”
“这我哪儿能知道,我就是传个话。”那名弟子道,“他在后山的九天崖等你,说是有很重要的东西给你看,让你赶紧过去。”
季朝云迟疑地皱了眉。
凤祁这人行事乖张,但他知道季朝云最近忙着温习功课,绝不会临到上课前把他找出去。那弟子催促两句让他尽快前往,便快步转身离开。
季朝云本能觉得有些古怪,不等他做出决定,叶沉星在身后轻轻戳他。
他回头看去:“你做什么笑成这样?”
叶沉星几乎要绷不住意味深长的笑意,道:“那可是九天崖,花孔雀约你去那儿干嘛?”
“我怎么会知道,九天崖怎么了?”
北染解释道:“九天崖取疑似银河落九天之名,登上九天崖,能将整座鸿蒙山风光尽收眼底,是书院风景最美之处。”
叶沉星补充重点:“也是有情人最佳私会之地。”
季朝云:“…………”
他按了按眉心,无奈:“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在想什么?”
“你没有,不一定那花孔雀没有。”叶沉星伏在他耳边轻轻道,“书院都传遍了,他若不是喜欢你,怎么会让你自由出入登云楼,又住进了文曲峰?”
季朝云心道我明明是欠了他一大笔债,帮他当苦力去的。可他转念又一想,最近忙于准备季考,他的确没有做任何一名苦力该做的事情,这理由说出来,这两人恐怕更不会信。
季朝云没再解释,道:“你们先去经阁,我去去就回。”
叶沉星一脸了然:“好好玩,如果赶不上就传音给我,我帮你请假!”
季朝云:“……”
演剑坪本就在后山,距离九天崖并不远。季朝云加快脚步,很快穿过松林,登上了九天崖。
正值日暮时辰,天边被晚霞映得鲜红,放眼望去,远山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中美不胜收。
九天崖上已有一人等候,却不是凤祁。
季朝云微不可察叹息一声,走上前:“你找我来做什么?”
“你早猜到是我?”来人转过头,是君如琢。
季朝云没有回答,君如琢笑了笑:“明知是陷阱还要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蠢。”
“你有事就直说,我还得赶回去上晚课。”
君如琢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回来,冷冷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季朝云凝视着他的眼睛,须臾,摇摇头:“我不会与你打。”
他说完转身欲走,君如琢手一扬,一道水帘屏障从四面八方凭空显现,将二人围在其中。
君如琢:“把你的剑拿出来,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不然我不会让你走。”
季朝云沉默下来。
他凝视着面前那道水帘屏障,忽然轻轻地笑了笑:“这一招当年还是我教你的,几百年过去,我已经使不出来了。”
君如琢喝道:“废话什么,拔剑!”
“你不过是想知道我现在有多废物,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了,还不够么?”季朝云回过头,平静地看向他,“我没必要骗你,你若使出全力,我在你手下撑不过三招。”
“你……”
季朝云轻轻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是我给你起的名字,你还记得吧?”
君如琢浑身剧烈颤抖,眼眶瞬间蒙了红。
“阿琢,我曾经以为此生不复相见,能再次见到你,还看见你过得这么好,我很开心。”
“你闭嘴。”君如琢声音难以抑制地发着抖,“我根本不想见到你,我根本……不想见到这样的你……”
季朝云移开目光,呼吸微微乱了:“若我早知道你会来鸿蒙书院,我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本来就不该出现!”君如琢嘶声道,“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很快就会回来,你说你不会丢下我不管,不会丢下灵渊海!三百年,我像个傻子一样等着你,所有人都说你叛逃为妖,只有我不信。可我等到的是什么,一条根骨尽废的妖龙!”
季朝云眼眸轻颤,喉头泛起阵阵苦涩:“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君如琢忽然轻轻笑起来:“三百年了,你想解释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别的我无话可说。”季朝云道,“当年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过既然已经过去,我不想再提。没能实现自己的诺言是我的错,如果你想出气,我就在这里,你来吧。”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决定。
可什么都没有,他身后水帘屏障的哗啦水声忽然消失,只在草地上留下一圈浅浅的水痕。
君如琢移开目光,声音冰冷:“我明日会去找天枢仙君帮我换间课舍,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滚。”
季朝云迟疑片刻,轻轻道了声“抱歉”,转身离开了九天崖。
夕阳终于沉沉落下,君如琢缓慢蹲下,手掌撑地,指尖深深陷入草地泥土当中。九天崖上,只听见一声压抑的、细微的哽咽抽泣。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漫天繁星与月华映照在松林间。君如琢缓步走在山道上,脚步陡然一顿,下一秒,一团火光.气势汹汹从天而降,在他身前半寸燃起一小簇火焰。
他抬起头,坐在枝头的那人逆着月光,看不清模样。
君如琢冷冷道:“凤祁,别来招惹我。”
凤祁斜倚在枝头,半截衣摆垂下,偏头看着树下的少年:“谁招惹你了,别说得这么暧昧,让人听了误会。”
“你想干什么?”
凤祁:“你欺负了我的人,我自然要找你讨个说法。”
君如琢嗤笑一声:“他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这你别管。”凤祁道,“说说吧,在九天崖上,你们说了什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
君如琢跨过脚边的火光,正要朝前走,又一团火光落下,险些将他砸个正着:“死凤凰你别太过分!”
凤祁朝他悠悠一笑:“你用我的名义把他骗过去,我为何不能知道真相?你不说到无妨,反正你打不过我,我们不妨就这么耗着,看你我谁更有耐心,能坚持到最后?”
君如琢沉默不语,垂在身侧的手缓慢展开,一道银光自掌心显现。
“你要动手?”凤祁眉梢一挑,气定神闲道,“想清楚啊君公子,毕竟灵渊海龙王派你来书院修行,应该不希望你刚入学就犯禁。”
“……”
林中气氛一时僵滞,半晌,君如琢手中的灵力光芒消散开。
他轻轻叹了口气,妥协道:“你想知道什么?”
凤祁:“季朝云究竟是什么人?过去发生过什么?”
“他……是我堂兄。”君如琢声音低哑,徐徐开口,“他本名君晏,是灵渊海龙王的长子,本该是灵渊海龙族数百年来天资最高,最优秀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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