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就连凤祁的记忆也不甚清晰, 更不用说早已意识不清的季朝云。
从那个吻开始, 一切都乱了套。
二人分明只认识了三月有余, 此前更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可他们却仿若与生俱来般契合,那滚烫的亲昵与触碰, 竟如此的似曾相识。
就像是堕入了一场漫长而迷乱的梦境,经年的渴望将所有理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近乎疯狂的一夜, 他们在皎皎月色下缠绵相拥。夜风穿林而过吹落一地竹叶,锦鲤在荷叶间害羞隐去身影,唯有这水汽弥漫的小径深处, 水声彻夜不歇。
翌日,高悬的日头透过窗户洒入室内,映照在相拥而眠的二人身上。
凤祁在这阳光中醒来, 闭着眼抬手一挥,薄纱床帐落下,掩去那扰人清梦的光线。他翻了个身, 顺手将怀中温热柔软的人搂得更紧, 正想继续睡
嗯
凤祁猛地睁开眼, 骤然清醒过来。
季朝云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 还没有醒来。他像是累极了, 在睡梦中也皱着眉, 眼尾微微红肿未消, 睫羽上还挂着湿意。
凤祁猝不及防对上这张脸, 有关昨夜的记忆一点一点回笼。
昨夜, 少年同样这般躺在他怀里,被逼得红了眼,却无路可逃,只能发出微弱的,似欢愉似痛苦的低泣。
像是察觉到身旁的热源离开,季朝云无意识呢喃一声,往他所在的方向蹭了蹭,试图重新拱进他怀里。动作间肩头的薄被滑落,露出些许遮挡不住的暧昧红痕。
凤祁浑身僵硬,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清修多年,这等经历于他而言亦是头一遭。
在此之前,他心中原本已经计划好未来该如何。
季朝云心中那人无论是谁,毕竟都已经过去了三百年。凤二殿下从没打算因为一名多年不见人影的情敌而放弃,就算有又如何,他可以循序渐进,让小龙一点点接受他。
可谁知这家伙的热潮期来得又急又猛,一下把凤祁的所有计划都搅得乱了套。
这都是些什么事
凤祁绝望地按了按眉心,生不出半分温香软玉在怀的愉悦。
这小龙性子这么固执,这下醒来,怕不是会气得直接给他来上一剑,再把他羽毛拔光,挂在鸿蒙书院山门口示众。
凤祁难以自抑地打了个哆嗦,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认真思考了片刻要不要趁这人还没醒,趁早开溜。
季朝云终于在他怀里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地用脑袋蹭了蹭。柔软的发丝扫在凤祁脖颈间,仿若带着浓浓的依恋与温存,让凤祁心底几乎软成了一汪水。
怎么可能舍得走。
凤祁叹了口气,拉起被子将人仔仔细细裹好,圈进怀里。
若把他的毛拔光能让他消气,给他拔一拔也不是不行,总比以后都不搭理自己的好。
凤祁正这么想着,低下头,对上了一双迷惘水润的眸子。
“”
季朝云刚从熟睡中醒来,只觉浑身散架似的酸软。他有些不适地揉了揉眼睛,眼神从迷惘到清醒,随着意识回笼,再渐渐变作惊愕。
咚
凤祁一句话没来得及说,猝不及防被当胸一脚,结结实实踢下了床。
自出生到现在,整整三百余年,还没人敢这么踢他。凤二殿下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住,直起身,在胸口的闷痛中有些发懵。
这小龙力气怎么好像变大了
季朝云对自己的变化浑然未觉,他从床上坐起身,冷冷看着凤祁,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你”
“朝云,你、你冷静点。”局势实在容不得凤祁细想,他没敢再靠近,只坐在地上放缓声音道“昨天是个误会,我们我是被你那热潮期影响了,我、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热潮期”季朝云闭了闭眼,紧绷的神情稍有松懈。
他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热潮期的诱导性。可就因为热潮期,他竟与面前这个人
季朝云心头一阵气血翻涌,脸上却透不出一丝血色。
他偏过头,掩去眼底泛起的水雾,轻声道“对不起。”
凤祁还在思考该如何劝他,一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你说什么”
季朝云闭了闭眼,重新朝他看过来,目光落到他的肩头“你的伤”
原本包扎好的伤处早在昨晚胡闹的时候散开,凤祁方才滚下床时不小心撕裂了伤口,素白的里衣瞬间便染了血,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凤祁随意扫了眼,不甚在意“无妨,这点小伤没什么。”
“那怎么行,我送你去医仙那”季朝云掀开被子就想下床,触到地面时腿毫无征兆地一软,险些跌倒。
凤祁吓得心跳骤停,忙上前想接住他。
可季朝云却在他碰到他之前,敏锐地躲开了。凤祁的手僵在半空,他顿了顿,神色自然地转开视线“不用,这模样看什么医仙。”
“啊”季朝云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抬起头。
走进后才发现,凤祁松散的衣襟下,从肩膀至脖颈,再至锁骨,全是深深浅浅的抓痕。
一看就是挠出来的。
“”季朝云簇然收回目光,耳根刷地红了。
凤祁没放过他这片刻的变化,心底略微有些发痒,忍不住轻轻道“小龙爪子挠人还挺厉害,疼死我了。”
季朝云“”
季朝云没敢回答,也不敢抬头去看身边的人。
哪怕活了这许多年,历经两世,也没人告诉过他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他局促地盯着地面,视线来回转了几圈,实在受不了这气氛,吞吞吐吐道“那我、我帮你重新包扎吧。”
凤祁盯着对方通红的耳根,半晌,一点头“好。”
屋内寂静一片,只余动作间布料摩挲之声。季朝云穿戴整齐,立在床边,帮凤祁重新换药包扎。
凤祁偏头静静看着他的动作,许久的沉寂后,两人忽然同时开口
“昨晚你”
“抱歉。”
凤祁一怔,季朝云头也不抬,继续道“昨晚的事是因我而起,我向你道歉。”
“”凤祁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他诧异问,“你向我道歉”
“是。”季朝云手下动作未停,但声音依旧平稳,“我知道不可能让你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昨夜的确是个意外,你若不想再见到我,我可以离开文曲峰。”
凤祁有些哭笑不得“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季朝云不解反问“那我该怎么觉得”
“”
凤祁没有回答。
他考虑过很多情形,可压根没想到季朝云会是这种态度,只不过这倒的确是他的性子。
对他而言,只有他们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才是最好的。
可他真的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么
凤祁心里有些泛酸,偏头朝季朝云看过去。
后者模样平静,可细看之下,指尖分明在微微颤抖。那双低垂的眼中,藏不住的情绪几乎满溢而出。
那绝不是他表现出的云淡风轻。
凤祁凝视季朝云片刻,无可奈何地移开目光,违背良心道“也罢,反正你我都是男子,偶尔互相解决个热潮期,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就别放在心上了。”
这话听上去颇为刺耳,要换做别人在凤祁面前这么说,他必然要拿金鞭将人打出三百里外。
可季朝云却好像如释重负,轻轻应了一声“好。”
凤祁在心里长长叹息,只觉满心憋闷无处发泄,只得又把那一言不合消失三百年的所谓凤族前辈拉出来,狠狠在心中骂了一通。
等他骂完,季朝云也帮他处理好了伤势,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房。”
凤祁叫住他“等等。”
“还有事”
“有。”凤祁点点头,将昨日在议事殿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季朝云身上现在仍有作弊的嫌疑,这在鸿蒙书院是件大事,若不尽早洗清嫌疑,他面临的将是废除修为,逐出书院的惩罚。
“天枢给了我们三日时间,三日内,我们必须查出事情真相。”凤祁道,“你好生想想,这几日有没有吃过什么,或是用过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一样也不能落下。”
季朝云沉默下来。
他思索片刻,道“秘境试炼结束至抽签前,我都一直留在文曲峰,除了你给我用的伤药,没有接触过旁的东西。抽签那日我与叶沉星他们下山,倒是吃过长鸢榭的糕点。”
凤祁“那糕点我也吃了,应该没有问题。”
“嗯。”季朝云点点头,继续道,“除了这些之外,就只有”
“君如琢给你的伤药。”凤祁眼神一沉,问,“那伤药还有剩余么”
“有的。”
季朝云从随身的储灵戒中取出那瓶伤药,刚要递给凤祁,忽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
凤祁敏锐地皱眉“怎么了”
“还有一物。”季朝云轻轻转动储灵戒,一个玲珑酒壶出现在他手中,“抽签那日,我在督考殿前遇到摇光仙君,他将此物赠予我,说是算作给我双试第一的贺礼。”
凤祁接过酒壶,心下生疑“摇光素来爱酒如命,出了名的抠门,他竟然送你这么好的酒”
季朝云“我当时也觉得奇怪,而且我不喜饮酒,所以这酒我没有打开过。”
凤祁沉吟片刻,道“明白了,我会找人查查这两样东西里有没有异样。还有,医仙为你诊治之后,只判断出让你灵力失控的是某种秘药,但并未查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所以,我们得想想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海市。”
凤祁解释道“无名海的海市汇通仙妖神魔四界,能人异士辈出。若仙域的医仙查不出那秘药究竟是什么,我们只能去求助他人。”
季朝云眉头微皱,忽然明白了凤祁言下之意“你是说那药可能并非仙域所有”
凤祁“只是一点猜测,现在还无法断定,不过”
他的话还未说完,季朝云神色一变,陡然转头看向门外“有人来了。”
凤祁一怔,这才后知后觉感知到,有人在方才穿过了文曲峰的结界。
弟子峰的结界必须手持传送令牌方可穿过,且一人一令,不得转借他人。而除此之外,就只有摇光仙君负责的督察殿,在经院主允许后,下发的一种特殊通行令牌,可前往书院任何地方。
能够穿过文曲峰结界,多半是天枢派来与他们一道调查此次事件的执事弟子到了。
这些天枢事先与凤祁交代过,他早有准备,只不过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季朝云,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这小龙的感应力,什么时候变这么敏锐了
季朝云没留意到凤祁的古怪,他道了句“我去开门”,转身朝屋外走去。季朝云快步踏过石桥,走到院门边,在对方敲门前拉开了院门。
对方一袭高阶弟子服,身形挺拔修长,是江城。
季朝云眉头微微皱起“怎么是你”
江城显然没想到会是季朝云来应门,脸色当即一僵,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生硬道“我找凤祁。”
季朝云侧身一让,声音冷淡“进来吧。”
另一头,凤祁也已经推门走出来。
他衣衫不整,没有束发,看上去随性又散漫。比起先前,他只胡乱多裹了件外袍,遮住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
凤祁走到莲池边的躺椅上坐下,看见季朝云领着江城进门,不悦道“怎么是你”
“”江城连着被这两人用同样的话质问,深感自己在文曲峰有多不受欢迎,恼道,“你以为我想来若不是开阳仙尊让我来协助你们,我还不乐意来”
“协助”凤祁冷笑,“是监视吧。”
江城偏头不答。
凤祁眯起眼睛打量他,某种在得知那位“凤族前辈”存在后,便突飞猛进的直觉猛地令他意识到什么。凤祁敏感地问“开阳仙尊怎么会派你来宋知非呢”
江城“知非有要事在身。”
“那你身为督考殿首席弟子,你怎么这么闲”凤祁狐疑问,“该不会是你主动要求来的吧”
江城脸色涨得通红,喝道“死凤凰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为什么要主动揽这种破事”
凤祁笑而不答。
江城脸上有些挂不住,转移话题道“天枢仙尊就给了你们三日时间查出真相,现在已经过去大半日,你还不去调查,反倒在这里优哉游哉”
凤祁不紧不慢“与你有关么”
“你”
“别再吵了。”季朝云被这两人吵得头疼,对江城道,“方才你来之前我们正在商议,想调查那秘药来源,或许要离开书院一趟。”
他将二人方才的猜测简单复述一遍,江城点头“好,那我们这就出发。”
“出发什么,我说了要走么”凤祁朝季朝云勾了勾手指,“过来。”
季朝云皱了皱眉,依言走过去“你又怎么了”
凤祁坐直身体,扫了石桥边的江城一眼,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你昨夜没睡好,今日不适宜舟车劳顿。我先去查你给我的那两样东西,你留在文曲峰休息,明日我们再去海市。”
季朝云摇摇头“还是尽快去吧,以免夜长梦多。”
凤祁耳根有些发烫,轻声道“可你的身体”
季朝云局促地偏过头“我真的没事,你相信我。”
“好吧,都听你的。”
一炷香后,一辆仙辇从鸿蒙书院山门前出发,朝无名海驶去。
仙辇内,季朝云摸了摸身下被夸张地多铺了好几层绒毯的座椅,又看向一旁若无其事的凤祁,以及嘟嘟囔囔这仙辇坐着还挺舒服,凤鸣谷果真家大业大的江城,默然无语。
用得着这么夸张么
季朝云先前被凤祁带来过一次海市,此番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三人戴好面具,在城门口下车步行,很快进了城。
“怎么又来落欢楼”季朝云看着眼前熟悉的楼阁,疑惑问。
故地重游,凤祁却平白生出一种被妻子抓到逛青楼的心虚感。他不敢看身旁的人,小声解释道“我也不想来,可落欢楼的老板见多识广,那秘药多半只有她能认出来。我平日里真的不常来这里,更没点过这里面的仙姬”
凤祁说着转过头,只见季朝云已经率先朝落欢楼里走,只留江城站在他身边,一言难尽地看他“你与我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凤祁“”
他面无表情地扭头,快步追着季朝云走进落欢楼。
三人刚进门便有仙姬迎上前来,凤祁抢在仙姬与季朝云搭话前,率先说明来意,让仙姬前往请示。三人在落欢楼大堂等待片刻,很快有仙姬前来领着他们去了后院。
穿过后院的回廊,三人来到最内侧那间厢房。
房门在他们面前自动打开,凤祁示意季朝云先进。江城本想尾随其后,却被凤祁抬手一拦“不好意思啊,这儿的规矩,老板一次只见一位客人。”
江城咬牙“那你为什么能进去”
“都说了,我和老板是朋友。”
他说完,啪地合上了房门,只留江城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江城“”
室内陈设与凤祁上次来时别无不同,落欢楼老板阿桃端坐在桌案后方,在熏香的袅袅青烟中掩口轻笑,眼神止不住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凤祁皱眉“你看什么”
“没什么。”阿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不过你们身上这味道真是”
季朝云立即明白过来她说的味道是指什么,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凤祁神情也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先不说别的,阿桃,此番有件很重要的事要麻烦你。我家咳,我朋友被人下了药,导致灵力失控,可就连仙域的医仙都查不出那是什么。你能否替我查一查,那究竟是何物”
“唉,我就知道,你来找我从来没有好事。”阿桃杏眼微挑,扶风弱柳般慵懒斜倚在桌边,朝季朝云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阿桃将手搭在季朝云脉间,道“事先说好,我可不敢保证能查出来,你要是”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神情霎时变了“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凤祁连忙问“怎么了”
阿桃敛眸未答,原先调笑的神色却已经收敛起来。
她再次细细诊脉,过了好一阵,才终于松开了季朝云的手。
季朝云问“阿桃姑娘已经有论断了”
阿桃没回答,却是反问“你们可曾查出来,此药是何人所下”
凤祁道“没有,若非如此,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劳烦你。”
“也对,若真查出来,你们就不需要来问我了。”阿桃抬眼看向凤祁,一字一句缓慢道,“若我判断不错,这位公子被下的药应当不属于仙域。”
“那药,似乎是魔族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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